第4章 章

第 4 章

和記憶中的清冷校草氣質大相徑庭,安知鹿說不上來是複雜還是失望。

記憶中的少年,如同月光下孤崖上的獨狼,稍長的額發之下,目光警惕冰冷。

身材清瘦微佝,總極力于在人群中降低存在感,跟在安知鹿身後時,很輕易地就被別人忽視。

唯有在她面前,好說話極了,對于她的無理取鬧,有些時候甚至可以說是百依百順。

如今的男人,不過朝她走進一步,輕淡的冷冽氣息裹挾着隐約的陌生的侵略感,絲絲縷縷又格外分明地襲來。

路肆眼看着安知鹿下意識地往椅子裏縮了縮,“……”

明明努力硬撐着冷硬炸毛,但耳根漲起微紅,氣勢分明弱了下去。

路肆眼睛裏綻開的笑沒藏住,旋即又有些酸澀。

這丫頭還跟以前一個脾氣,跟小孩點起燭火借着影子吓人一樣虛張聲勢。

被路肆遮擋住,江悅沒察覺到他們之間的暗流湧動,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用力地杵了下安明德,挑眉示意他出聲。

安明德重重地咳了一聲,肅着臉,“聽你張伯伯說,你又跟張淩韋鬧脾氣了?”

安知鹿放下手裏的銀筷,擡眸直視進安明德的眼睛,聲音淡漠冷靜,“又?您認為是我先挑的事嗎?您聽他張德正一面之詞就直接相信了是我在鬧脾氣嗎?”

“胡鬧,怎麽能直呼長輩的名字!”

江悅沒想到安知鹿一點就炸,不着痕跡地瞥了眼路肆的方向,清了下嗓子才緩聲開口,“爸爸的意思不是在說你挑事,只是想你收斂一下脾氣。”

“我早說過你這性子就該改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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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哪家千金哪位小姐會像你這樣,整天不幹點正經淑女幹的事?我和你媽媽花了那麽多錢培養你,你有哪一項是能讓我們滿意的?!”

“我脾氣就長這樣了,收不了,更何況,明明——”

“好了,你別一跟爸爸見面就掐起來,像什麽話?”

江悅不想在外人面前鬧得難堪,哪怕是最好的閨蜜的兒子,垂眸溫聲打斷安知鹿的話。

語氣強勢不容置疑,“我下周有空,約了張家聚餐,到時候你也來,衣服我會準備好給你,到時候別讓我失望。”

路肆恍如無覺江悅和安明德兩人壓抑着的怒氣,拿起公筷夾了塊精致的餐點,劍眉星目勾着輕松的笑。

似乎是無意地隔開了他們看向安知鹿的目光,不着痕跡地岔開話題,好奇說道:“張家?我記得張家叔叔好像跟我母親也是——”

“小思啊,我記得我還點了個湯,你幫安叔去問問怎麽還沒上?”安明德忽然開口打斷。

路肆捏着公筷的手不着痕跡地頓了下,心下暗嘆,這想要支開他的意圖也太明顯了。

“安叔,我剛回來,還是第一次來這家——”

安知鹿長呼一口氣,哽着喉嚨忍不住刺他,“讓你去你就去,長那麽大個人不會這麽點事都做不了吧?”

她,已經不是那個只敢躲在他身後的膽小鬼了,才不需要他給她擋刀。

路肆默了下。

是錯覺吧,他今晚說話怎麽老被打斷。

女孩冷漠的側臉就在他眼前,連一絲餘光都不肯施舍給自己。

好像沒察覺她的抗拒一樣,自然地把手裏夾起的料理放到女孩的碗裏,溫聲裏藏着妥協的輕哄,“沒說不去。”

男人起身又離開,門打開又很快關上。

安知鹿緊繃着的背脊終于松了下來,手指略略動了下,“爸爸,你們清楚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擡眼看着那對血緣上的‘父母’,安知鹿目光裏有些不解和寒涼,“家裏公司是要破産了嗎?你們這麽着急就要把我賣了,怎麽也不找個更好點的人家。”

就張家那點底蘊,也難為能讓他們看得上眼把她賣過去。

安知鹿的話語嘲諷又刺耳,沒有外人在場,江悅徹底冷沉下臉,“你在瞎說什麽?!爸爸媽媽在你眼裏就是這麽唯利是圖的嗎?你怎麽一點都不理解我們呢?”

江悅被安知鹿氣得胸口劇烈起伏。

比起聰慧省心的大兒子,這個小女兒從小就沒讓她少頭疼過,屢屢失望。

“媽媽只是想讓你早點安定下來,你看你什麽時候能聽話一點,沉穩一點,一天天的不是出去鬼混就是玩你那些泥巴,別說你學的不是藝術,你就連大學都上的——”

像是羞于提起一般,江悅神色裏浮起幾分鄙夷,“靠家裏給你鍍金的學歷,回來之後也不正式做點事,我已經不求你能像哥哥一樣有什麽成就了,現在只是想你安穩點,不好嗎?人家張家公子,年少有為,自己開的公司也是大有前途,人也踏實本分,你覺得有什麽不好?”

江悅想着,兩家勢均力敵,等女兒結婚之後,也不怕被人家欺負,安安穩穩過着一生,總好過一天天不是跟着那群不務正業的鬼混就是躲那破工作室裏弄得髒兮兮的。

傳出去多讓人笑話。

空氣陷入冰點,暖氣失去存在感。

安明德輕咳一聲打破凝滞,“本來就約好了,下周去談訂婚日期,你表現好些,張家多少會給我們家些面子,別再使小性子。”

他們的苦心安排落在安知鹿耳裏,只覺得諷刺。

他們居然到現在都依舊認為,是她,先耍脾氣把人家的面子踩在地板上。

如果真的對她有那麽上心,怎麽會想把她推給一個,稍微用心打聽一下就知道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坑裏去?

“安知行也知道你們想讓我和他聯姻嗎?他知道你們的想法嗎?”

“他也……默認了嗎?”

瞧見兩人啞然的模樣,陣陣的寒意從背後不斷攀爬,胃裏湧動着陣陣惡心的嘔吐感——

“我去下洗手間。”

生硬地扔下那麽一句話,便起身離開。

門在身前輕輕阖上,隔絕視線裏安明德和江悅的難看臉色。

安知鹿抓着門把的手久久沒有放下,眸底神色難辨,努力壓抑着心裏的情緒。

門裏的低聲交談和埋怨隐約傳進她耳裏,埋怨着她的任性和愚鈍。

渾身的力氣被抽空,積攢了多年的憤怒不斷地在身體裏湧動,透體的寒意重新席卷。

為什麽……就不再關心她一點呢?為什麽總是忽視她的想法呢?

女孩的身影在奢華寬大的門前顯得纖細瘦削,那道漆黑色描着細金線的大門好像能把她壓住。

路肆回來時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副景象,走道的燈光明亮地有些刺眼,唯有那門前的方寸在靜靜地沉寂。

他不是第一次遇見安知鹿與安家兩位長輩的這種摩擦。

高中時期的他,還用着‘常相思’這個名字,在被母親發現他常年受着那個男人的虐待之後,他被托付到安家生活了三年。

那時的安知鹿,也是這樣,不斷渴望着父母的目光,又不斷失望着。

他們很相似,因此他很輕易獲得了那時尚且有着稚氣的女孩的依賴。

只是現在的他,時隔了近十年的時光。

想要重新走回她的身邊,就得接受來自當初的懲罰,接受女孩的抗拒和冷待。

路肆眉眼柔和地注視着那個身影一會才悄悄離開,自嘲般勾了下唇角。

驅散不開的寒冷讓安知鹿沒有力氣離開,哪怕站在門前依舊能聽見那些不斷刺向她心髒的算計和埋怨。

直到耳側忽然被溫暖燙了一下,安知鹿驚醒一般驚詫側身。

溫熱圍繞耳廓,那些透過包間門傳出來的話全然消失。

眼前人眉眼溫和,方才包廂裏的針鋒相對好像沒發生過一樣,豎起食指在嘴前無聲地‘噓’了一聲。

回過神來時,就已經不知道被拉去了哪裏。

安知鹿抿唇沉默,垂眸看向那人還拉着自己的手,骨節分明的手上傾盡微突,溫熱地握緊在不會讓人不失的力度。

路肆察覺到她的視線,居然也不放開,反倒坦然又自來熟地攥緊了些,“怎麽一下子這麽乖?終于記起哥哥來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遮住燈光籠罩在身上,安知鹿不甚自在地挪了挪位置,卻被身後的牆攔着了去路。

憋了憋,沒憋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就要掙開他的手,氣音弱聲道,“……不認識。”

路肆沒松,把左手拿了一路的東西放到她手裏,“我們小鹿心這麽狠嗎?生氣了這麽多年還沒氣完?哥哥補償你好不好?”

“以後再也不離開了,你想幹什麽哥哥都陪你。”

溫熱入手,熱牛奶透過玻璃瓶溫暖着掌心,安知鹿的眼睛忽地有些酸脹。

騙子。

一聲不吭就走,還這麽多年都沒個消息。

忽如其來的委屈觸動到了那些久遠的記憶——初中那會的她很是依賴高中的路肆。

那會他還叫常相思。

安知行天賦異禀,早就被高校少年班錄取,他對自己的人生有着清晰且理智的規劃,一年在家的時間不及一個月。

而作為父母的那對夫婦,在家的時間甚至只手可數。

她是被放棄的,是被父母清楚知道她不過是個愚鈍又普通的小孩後,遺棄在家裏的。

沒有人管教她,作為保姆的阿姨,只會負責好她的一日三餐和衣食住行。

那時的常相思來到了她家,她才知道,想要冬天不腳涼,平時就不要直接光腳踩地板,失眠可以喝點熱牛奶在睡覺,經過調理生理期是可以不痛的。

也是他在告訴她,家人,也可以是不那麽重要的,她的人生不該只有滿足家人的要求和期望,她可以不被束縛在“家”裏。

然後,他用他的離開,再次告訴了她,沒有誰會永遠在誰身邊。

越想越生氣,反倒不委屈了,溫暖的牛奶入喉,緩解了那些哽澀。

安知鹿斜眼看向路肆,褪去少年青澀的臉,線條清晰硬朗,“來看我笑話嗎?”

路肆好笑地看着這沒心沒肺的小無賴,拉過她按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我看你笑話幹嘛?又不是要改行當喜劇演員。”

心裏不自覺松了松,這才發現其實他在緊張。

半蹲下身,擡眼看着捧着牛奶杯子不說話的少女,眼底蘊起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溫和,“笨蛋,又當逃兵了啊?”

目光藏着難以察覺的溫柔,在平靜的冰川底下流轉,近乎貪婪又克制地在女孩眉眼間勾勒着。

安知鹿一下怒視向他,水潤的眼眸被生氣染上靈動的光,“到底誰逃兵?”

本來就生氣,這人怎麽還來氣她——

“你好讨厭!”

安靜的角落裏,似乎依稀能聽見一牆之隔外有人走動的動靜。

女孩嬌氣的怒斥并沒有多大聲,沒有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路肆臉上游刃有餘的神情一怔,笑容不自覺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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