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春日近 情如春草,生生不息
第33章 春日近 情如春草,生生不息
夜色沉沉, 唯有頭頂明月能将這?夜晚渲染幾分。
街頭巷口,寧懸明手中提着燈,昏黃的燈光映照着越青君面?容, 為他覆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将那抹由夜風暈染的清冷沖淡。
雪衣素錦,眉目如畫。
踏入門檻時, 寧懸明還回頭瞧他,“殿下如何想到在牆外偷看的?”
直到此時,他才揶揄起了?越青君, 好?整以暇看着他,眼眸好?似繁星,映着院中燈火, 也映着燈下美人。
越青君倒是一臉淡定, 不見尴尬, 又或是有, 只是被夜色隐藏了?起來。
他背着手, 微垂眉眼, 聲音倒是平靜如初, 好?似方才在被寧懸明攔下的那一刻産生的歡喜皆是後者的錯覺。
“光天化日,擡頭便?見,如何能算偷看呢。”
寧懸明故作受教地點頭, “也是, 本就是殿下的東西, 自然?看得, 就是不知殿下為何放着寬闊的院子不去欣賞,竟要?來蹭寧某的小院,莫非是我這?環境竟比得上殿下別院, 讓殿下棄別院而來這?兒,流連忘返。”
越青君:“……”
有人利用君子協定使勁撩撥,當真覺得說了?不算,就真不算嗎。
他微微抿唇,“懸明可是會醫術?能讓人一覺醒來忘記昨夜發生之事?”
寧懸明含笑看他,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好?似終于拿捏住了?某人,趁此機會可勁兒調戲,還不用負責。
“與我是否能讓人忘記有何幹系?殿下既要?做君子,自然?要?言而有信,方才還說要?以身作則,不可違背,總不能剛進門,從前的話便?不作數了?。”
什麽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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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誰的門?
若當真能進寧懸明的門,便?是出?爾反爾,那也值得。
然?而越青君只是靜靜看他半晌,忽而失笑。輕嘆道:“方才還千求萬肯迎我進門,如今才剛踏過門檻,竟是頃刻之間換了?副嘴臉。”
“懸明,你欺負我。”
一雙眼眸映着燈光,閃爍明亮,僅僅是被他看着,便?好?似說了?無?數話語,輕柔的聲音帶着些許委屈,誰聽了?不說一句這?家娘子未遇良人,嫁進夫家受盡委屈?
寧懸明眼眸微轉,避開那雙眼睛,不禁伸手摸了?摸耳朵,片刻後,方才将那片刻詭異的酥麻散去。
一同散去的,還有幾分沒來由的熱意。
分明只是尋常言語,但不知為何,從越青君口中說出?,就帶着一股別樣的意味,盡管告訴自己那只是錯覺,卻仍無?法?阻止那股詭異的麻癢自心中劃過,留下讓人無?法?忽視的痕跡。
他哭笑不得,真心實意道:“我哪裏敢欺負殿下……”分明是越青君見他好?欺負,才屢次逼近。
方才放了?許久,煙花所剩不多,寧懸明将蠟燭遞給越青君,讓對?方點放剩下的煙火。
當煙花重新?盛放在夜空,不知有多少人探出?門窗,只為看一眼這?絢麗的場景。
然?而寧懸明卻不自覺将目光轉向身旁,當瞧見對?方唇邊的那一抹笑意,寧懸明心跳驟然?加劇,非是緊張驚慌之下的慌亂無?措,而是自然?且尋常的加重。
好?似在一個十分尋常的日子,十分尋常的時候,恰好?瞧見窗外暖陽落在窗臺書?桌的一瓶紅梅上,只覺得此情此景如此美好?,想要?用心銘記。
早知白雪紅梅很美,也早知自己應當喜愛,但當真的将那抹雪色收入眼中,留在心裏,仍舊讓人既覺情理之中的坦然?,又有意料之外的心悸。
越青君轉頭,正?好?與寧懸明四目相對?,明豔煙火下,對?方的眼眸都好?似更有光彩,盛着盈盈情意。
越青君忽而莞爾:“懸明可是覺得我甚美?”
寧懸明轉開頭去:“殿下未免太?不謙虛。”分明每日都很美。
……不對?,他何時注意起了?他人的樣貌美色?分明先前宮宴上的舞姬如何千嬌百媚,他也不過是覺得這?舞過于輕佻,不似聖賢所喜。
越青君也不介意他嘴硬,能在方才追出?來,并且邀他留下,已經達到了?今日的目的。
一日良辰也是良辰,既有了?良辰,良人還會遠嗎。
當最後一朵煙花消散在天幕上,周遭也忽然?變得悄然?寂靜。
夜未央,時已盡,煙花在天空炸出?的美麗定格在剛才,這?場僅存在于彼此之間的良辰,也同方才的美景一起,成為了?過去。
越青君并未看寧懸明,寧懸明也不知為何,沒有轉頭看向對?方。
唯有他清潤溫和的聲音,在這本就寧靜的夜風中格外清晰。
“小院沒有空房,請恕無法讓殿下留宿。”
“馬車還在門口,我送殿下上去?”
越青君看了?眼天色,笑了笑道:“果然是懸明,請人時盛情邀請,送人時也毫不猶豫。”
寧懸明輕嘆一聲,“殿下若是願意,我自然?也不介意睡一夜地板,只是府上未有護衛,擔心保護不了?殿下安全。”
先前越青君遭遇刺殺一事寧懸明也是知道的,越青君固然?讓人不要?告訴寧懸明,但當他被刺殺一事傳遍大街小巷,那麽寧懸明自然?也不能幸免。
他曾在越青君病中前去探望,只是後者說自己沒事,就是有些受驚,知道他事務繁忙,便?讓他早早離去,并未久留。
越青君幽幽嘆道:“懸明當真正?人君子。”美人在側不僅坐懷不亂,還擔憂對?方安危。
寧懸明:分明是一句誇贊,但他莫名覺得這?話又有什麽自己沒聽出?來的言外之意。
情況擺在這?兒,越青君當然?不可能真的留下讓寧懸明打地鋪,他出?了?院門,上了?馬車。
寧懸明送他至馬車前。
即将進去時,越青君掀開車簾的動作頓了?頓,随後回身轉頭看向寧懸明,眉眼彎彎,笑意盈盈:“還未多謝寧郎君,在今夜生辰之日,贈我良辰幾許。”
說罷,便?進了?馬車,連給寧懸明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直到馬車噠噠向前,很快出?了?巷口,消失在夜色裏,寧懸明方才回過神來。
生辰?
生辰!
今日竟是越青君生辰。
可為何從未有人提起?更未有人告訴他?
直到第二日,寧懸明,上值時,才從同僚們不約而同往越青君府上送禮的行為中,得知今日是越青君生辰,可對?方為何要?說是昨日?
他還在思?索間,已經有人上前寒暄:“寧郎中送了?什麽給六皇子?以你與六皇子的關系,想來應該送了?貴重的厚禮?”
說話那人和寧懸明同為郎中,出?身寒門,但為人好?鑽營,一直想搭上五皇子,對?上了?六皇子船的寧懸明自然?不對?付,此時也難免有将人架起來是的意思?,畢竟在場誰不知道,寧懸明就是個小地方出?身的,走了?狗屎運才得了?六皇子青眼。
被這?麽一問,寧懸明還真一時無?言以對?。
他總不能說,自己不僅沒有送禮,反而還讓當事人給他送了?一堆煙花。
所謂良辰,不過是想相約看煙花的借口,哪裏算得上是正?經禮物。
“禮物自是有的,不過,殿下寬厚仁善,便?是送一卷親自抄寫的佛經,殿下也不會怪罪。”
寧懸明忽而正?色道:“所以,諸位同僚實在不必如此費心,若是想借着生辰之名私相授受,殿下必會将禮物退回。”
說罷,他便?背着手,理直氣壯地做事去了?。
心中卻想着要?送什麽呢,總不能真抄卷佛經。
衆人見狀心中嗤笑,只當是寧懸明囊中羞澀,送不出?什麽好?禮,這?才讓大家都送薄禮。
世上真有人将名正?言順到手的東西還送回不成?
然?而當他們下值回家,從下人那裏聽說府上準備的價值千金的厚禮被送回來時,紛衆人齊齊沉默了?。
世上竟還真有這?樣的人!
世上确實有這?樣的人,但越青君确定,自己要?見的那些絕不是。
能将手中的利益拱手相讓,那得有多強的毅力。
至少福王世子沒有。
他看了?看手中的圖紙,又看向坐在一旁的越青君:“殿下這?是何意?”
越青君緩緩放下茶盞,“世子堂兄應當聽說了?,父皇要?在瓊山修建宮殿,并将此事交給我來辦?”
福王世子當然?聽說了?,事實上,此事發生當天,便?迅速傳遍了?消息靈通的朝臣。
此時已經人盡皆知。
甚至連民間百姓都有所耳聞。
百姓人心惶惶,擔心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被征去修建宮殿的同時,也期盼着這?件事只是流言。
“父皇既然?将此事交給我辦,我自然?也該将此事辦好?,可惜國庫財政吃緊,處處都要?銀錢,就戶部能給出?的那點銀兩,還不夠打地基賣木材。”
雖然?唐尚書?對?越青君印象不錯,态度也很好?,但一旦提起要?銀兩這?件事,唐尚書?不能說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那也絕對?是守財奴,一分一厘都吝啬,衛無?瑕可是仁善寬和的形象,自然?不能像別人那般威逼利誘,便?是搬出?老作精,唐尚書?也沒有放寬多少。
唐尚書?是章和帝伴讀,消息靈通不說,還比常人更了?解章和帝的心思?。
突然?要?修建宮殿不說,還讓沒經驗的六皇子接手此事,是看重也是為難。
因而他就是再卡一些,章和帝非但不會說什麽,反而還會裝聾作啞當作不知道,畢竟在這?種事情上,他也是熟練工了?。
而唐尚書?的理由也挺充分,修建宮殿是大事,耗資巨大,也絕非一朝一夕可完成,一次性拿出?所有錢款絕無?可能,只能先拿一部分,之後再陸續補給。
越青君無?法?,只能拿着九牛一毛的初始資金走人。
“臣有所耳聞,只是不知,這?份圖紙與宮殿有何關系。”
越青君指節敲了?敲桌面?,“我用戶部給的銀兩,将瓊山與附近的地都買了?下來,打算在那裏建設幾條商業街。”
“你手中的圖紙,是我讓人畫的初步設計圖。”
“你認識的人多,幫我問問,有沒有人願意投資,投資者可獲得商鋪使用權。”
福王世子心中稍微轉了?轉,漸漸明白了?越青君的意思?。
找人投資,投資的錢用來建宮殿和那所謂的商業街,不得不說,是個好?主意,但是又是畫餅又是使用權,這?未免太?過吝啬。
他搖了?搖頭道:“瓊山距離京城甚遠,便?是建了?,也未必有人會去,殿下所想看似可行,但未必有人願意。”
越青君微微一笑:“世子堂兄暫且不必拒絕,不若先替我問問,記得多找些人,都無?人應,再回我也不遲。”
越青君不着急,左右修建宮殿耗時幾年也十分正?常。
就算當真不建,章和帝也找不着他麻煩,畢竟那時候他墳頭大約都長了?幾年草了?。
旁人為他憂心,越青君自己反倒是最不急的。
相比起他這?個當事人,太?子反而是最着急的。
“母後,父皇近日是否過于重視老六?”連修建宮殿這?種事都交給他,知道這?種事能夠從中撈多少好?處嗎?還是源源不斷,只要?宮殿在修一天,他就能撈一天。
皇後頭也不擡,正?在看醫書?:“老五都不着急,你着什麽急,你是太?子,一日是太?子,一日就是正?經儲君,其他人再如何,你都要?穩住。”
太?子顯然?沒有皇後那麽好?的定力。
但皇後看書?看的認真,沒空搭理他,太?子也只好?讪讪離開。
他悄悄出?了?皇宮,馬車七拐八拐,才走進一扇小門。
剛進去,一道蠻橫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随之而來的還有一個巴掌。
“宮裏玩膩了?,知道來找老娘了??”
如此無?禮,太?子竟也沒有斥責發怒,反而将那只手窩在懷裏:“輕點兒,別留下印子。”
*
寧懸明原本還在想要?送什麽生辰禮物,然?而逐漸忙于政務,一時竟忘了?還有這?回事。
等他想起來時,已經過去好?幾日,別說生辰,黃花菜都涼了?。
寧懸明:“……”
他認真想了?想,是假裝沒有要?送禮這?回事呢?還是假裝沒有這?回事呢?反正?也沒人知道,他就不算食言。
“寧郎君,六殿下那邊讓人送來了?一些新?鮮的桑葚,桌上是我剛洗幹淨的,剩下的都在廚房,您想吃随時可以吃。”
看着桌上幹淨又飽滿的桑葚,寧懸明陷入了?沉默。
自己這?般行徑,是否太?過分了?些?
若是說出?去,誰不說一句負心郎。
片刻後,寧懸明不由頭疼扶額。
不對?,他怎麽又往這?上面?想?說好?了?僅此一夜,那便?只有一夜。
過了?之後,白玉仍是白玉,明月也不曾偏移。
視線落在檐下石磚上,縱然?有人時時清理,但依舊有新?鮮的綠意自縫隙中滋生,如此頑強,生生不息。
小小雜草尚且如此,何況是這?世上最脆弱,又最頑固的情意。
君子之約能約束言行,卻又如何約束內心。
望着滿院綠意,寧懸明從未如此清晰地察覺到,春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