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魏芷不記得魏來是個海豚愛好者,他連海洋館都不感興趣。
她打開彈出消息提示的□□,第一頁上顯示着魏來最近的聊天對象,最醒目的就是那個“海豚之家”聊天群。
管理員将魏來踢出群聊的時間,正好是他墜井的第二天。
這麽巧?
魏芷懷疑地點進群聊,翻看起了之前的聊天記錄。她沒有看到魏來的發言,但群裏的聊天記錄同樣觸目驚心。
“兄弟們,昨晚給她發了條‘你根本就不夠愛我’的信息,她居然哭了一晚上想要證明,這招真是屢試不爽啊!”
“我跟她說如果她再這麽胖下去,我就要找別人了,結果她真的開始節食減肥了。哈哈哈!果然對女人就不能太好。”
“女的就是賤!不能對她們太好,聽哥的,該打的時候就打,打完再哄呗!女的都蠢,她們不記事!”
“兄弟們真厲害啊,一定要多多傳授小弟經驗[抱拳]。”
“@SoulDominator 哥,我昨天跟我女朋友講單位上有人追我,她現在真的有緊張感了,今天一大早就起來給我做了飯,還要我一定帶去單位上吃!”
“跟你說了,信S哥準沒錯。他可是我們群的教授!”
“就是就是!”
“S哥啥時出新教程?”
魏芷慢慢向前翻看聊天記錄,發現這群人不僅在群裏互相傳授打壓控制女性的經驗,還會發女朋友或者妻子屈服的照片或視頻到群裏。
魏芷越看越心涼,那些掩面哭泣,或者跪地求饒的女性,知道有個攝像頭正對準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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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讓她覺得惡心的是,魏來在這個兩千人的大群裏。
生者對死者的那一點寬容,因為這個群的存在而煙消雲散。
她幾乎想要将手中肮髒的手機扔出窗外,但她忍住了,她咽下想吐的生理性反胃,繼續翻看聊天記錄。
被群友們奉為“教授”的S哥,正是這個群的群主。
SoulDominator,心靈主宰。
直視他的ID都讓魏芷覺得惡心。
但屬于他的聊天框,卻出現在魏來消息記錄的第一頁。
顯然前面的聊天記錄都被删過了,只剩下魏來向他發的最後一條消息。
“我知道怎麽制她了。”
魏芷有種直覺,她必須恢複魏來和SoulDominator的全部聊天記錄。
她把魏來的舊手機放進包裏,起身走出了家門。站在雜貨鋪前,她最後看了一眼名為家的廢墟,轉身走出了小巷。
魏芷電話聯系了鷹眼安防的卷毛青年,要他介紹一個可以恢複手機聊天記錄的專家。
“啊?我這是做監控的,你當我是哆啦A夢啊?”卷毛青年在電話那頭一邊咋呼,一邊在手機上點得噼裏啪啦。
“你一定認識相關的人。”魏芷說,“拜托你了。”
“真是……我幫你問問。”
半個小時後,卷毛青年給了她一個電話號碼。
魏芷打過去後,依舊是一名年輕男性的聲音。她說了訴求後,對方表示可以試試。
她回到家後,立即叫了跑腿人員上門,把裝在小紙盒裏的手機交給對方。
她等了兩個小時,得到一條短信回覆。
“可以。大概晚上八點給你送回來。”
那時間季琪琨可能在家,魏芷主動延長了時間,讓他第二天早上八點後,再讓跑腿人員送手機回來。
第二天,魏芷拿到了恢複聊天記錄的舊手機。
魏來和SoulDominator的聊天記錄比她想象的更加可怖。
那句得意洋洋的“我知道怎麽制她了”,就發生在他找到存折之後。雖然SoulDominator追問他打算具體怎麽做,但魏來有意保持神秘,并未繼續回複。
魏來十分信任這個SoulDominator,生活中的什麽事都能告訴他,就連偷拍她洗澡、用王琳的病情來勒索她,都是聽從了對方的主意。
他們将這種通過打壓和獎勵來控制人心的行為叫作PUA。
海豚之家就是這群人的交流地、大本營。
為什麽會叫作“海豚”,魏芷猜測,那是因為海豚是動物界為數不多擁有快樂虐殺習性的動物,他們自诩和海豚一樣聰明而狡猾。
在魏來手機上的網盤裏,魏芷還發現了一個4000多G的文件夾,名為“泡學寶典”。
為了逃避網管和輿論的關注,他們也将PUA也稱作泡學。
這種操縱情感的方式,甚至形成了産業鏈,因為魏來在感謝SoulDominator免費給他資源的同時,還說“讓他省了幾萬塊錢去買教程”。
兩千人的大群,每個人都在學習這類如何打壓控制伴侶的情感操縱法。
魏芷無法想象全國有多少個類似的群,又有多少人在受到情感操縱。
她所見到的,只不過是滄海一粟。
“你還在開會嗎?我關注的健身主播快開播了,我跳操了哦。”
魏芷将發完消息的手機放在中島,帶着魏來的舊手機走出了家門。
她來到一街之鄰的水站,敲響了緊閉的卷簾門。
許久之後,睡眼惺忪的譚孟彥從裏擡起了卷簾門。他将門開了一半,右手擡着卷簾門,從淩亂的黑色發絲裏看了眼魏芷,然後讓開了路。
魏芷彎腰鑽進後,他随即又放下了卷簾門。小小的水站裏只剩下窗外照進的光芒,微小的塵埃在那一束光線裏飛舞。
譚孟彥轉身往二樓走去,魏芷自覺跟上。
到了二樓,他随手提起一張椅子放到魏芷面前,然後獨自坐到了木板床上。
“有什麽發現?”他完全清醒過來,只有聲音還帶着一絲睡意。
魏芷把魏來的舊手機遞給他,同時告知了她發現的“海豚之家”。
“你有沒有辦法查到SoulDominator的IP?”魏芷問。
這個問題她也問過鷹眼安防的卷毛,但私查IP是違法行為,卷毛堅決地拒絕了她的請求。
“為什麽要查他的IP?”譚孟彥問。
“你能幫我查到嗎?”
譚孟彥思考了一會:“只能試試。”
魏芷來到這裏的理由只有這一個,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她卻沒有急着離去。
她的目光落在周遭的透析儀器上,問:
“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
譚孟彥從喉嚨深處應了一聲,像是鼓點低沉的尾聲。
“安全嗎?”
“尿毒症晚期。”他擡起眼,不痛不癢地看着她,“安不安全已經沒什麽區別了。”
“所以那次你才會暈倒?”
譚孟彥重新垂下眼,額前淩亂的頭發遮住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魏芷只看見他筋肉分明的兩只大手把魏來的舊手機在膝蓋上轉來轉去。
“你和田心姐是怎麽認識的?”
他頭也不擡,漫不經心地說:“偶然的機會,她問我想不想掙錢。我就來了。”
魏芷盯着他的反應:“陳靖雁是你的什麽人?”
他猛然擡起頭來。
她知道自己正中了紅心。
“你怎麽知道陳靖雁?”譚孟彥猛地站起身向她逼近,轉瞬就站到了她面前。
他高大的身軀像一座小山影子投了下來,那雙總是對什麽都無所謂的眼睛,一下子睜到最大,充滿威迫力地盯着魏芷。
“我在季琪琨書房的保險箱裏看到了陳靖雁寄給季琪琨的信。”
魏芷誠實地說出了她在保險箱裏看到的東西。
“我拍下證據了,只不過手機留在家裏,沒法帶出來給你看。”她解釋道,“季琪琨在我的手機上裝了定位監控。”
譚孟彥沉默片刻後,走回床邊坐了回去。
“你為什麽覺得陳靖雁和我有關系?”
“因為名字。”魏芷說,“看到陳靖雁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就懷疑你的名字是個假名。不過,我并不确定,所以才想試試你。”
她笑了起來:“你的表情太好猜了。”
譚孟彥咬了咬嘴唇,沒有反駁她的調笑,但眼中閃過一抹不服氣。
“你真正想說的,是‘夢雁’吧?”魏芷說,“她是你的什麽人?”
他低着頭沉默了許久,只有白背心下結實的背闊肌面對魏芷。
“妹妹。”
終于,他開口了,眼神也直視上魏芷的目光。
“我的親妹妹。”他說。
魏芷聽他講述了他的故事。
他和陳靖雁本是同父同母的兄妹,他們的父母是一對老實巴交的農民。在他五歲那年,父母因為車禍雙亡。
“……我們村的人出行基本都靠摩托車。很少有人戴安全帽,他們認為出事的都是極少數。我的父母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在撞上汽車的時候,他們一個當場扭斷脖子,一個送到醫院後搶救無效死亡。”
“我和燕子的爺爺奶奶走得早,外婆也不在了,只剩下一個住在別人家裏的外公。親戚們都不願收留我們。我和燕子被推來推去,最後在村委會的調節下,我被叔叔收養,而燕子,他們都不願收養女孩——三歲的燕子被送給了城裏一對沒有孩子的大學教授。”
他停頓了很久,然後才說道:
“燕子後來過得很好。”
“那你呢?”魏芷問。
他回避了這個問題。
“我和燕子被分開收養後,我一直決心長大以後要找回自己的妹妹。但後來……你也看到了,我高中沒讀完就辍學了,而燕子,她考上了重點大學。”他說,“這些都是我找人打聽的,知道燕子過得很好,我就心滿意足。找不找回她,也就不重要了。”
“知道有我這麽一個哥哥,她也不會過得更好。”他低聲說,“不如就讓她當一個幸福的獨生女。”
只是,後來她遇見了季琪琨。
“他們在高二的時候開始交往。”他低着頭說,“燕子大一上半年的時候,忽然冒夜驅車兩千多公裏,她連續駕駛了二十三個小時,就在快要抵達季琪琨所在城市的時候,發生了車禍。”
“她撞上了一輛正常行駛的大貨車,當場就沒了。”
“就在半年前,她在醫院有過流産記錄。”
譚孟彥用雙手掩住面龐,讓魏芷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我必須讓季琪琨付出代價。”從他的指縫裏傳出嘶啞的聲音,“為此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魏芷握住了他的手。
譚孟彥因為她意外的行動而擡起了臉,她看見那張冷硬的面龐上挂着淚痕。
“所以你加入了鄭田心的行動,為了給妹妹複仇。”魏芷注視着他的眼睛。
他看向她握着他的手,那只纖瘦的手上沒有任何飾物。
“田心姐是怎麽認識你的?”魏芷問。
“……六年前,”他說,“鄭田心找到我,告訴我她調查過我的事情,說可以為我妹妹複仇。所以我來了。她幫我辦了假證,因為我不确定燕子還記不記得我,有沒有将我的事情告訴季琪琨。”
“我只想找到季琪琨,用我自己的方式替妹妹報仇。”他的臉上露出黯淡的苦笑,“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一命換一命,我不虧。”
“但鄭田心告訴我,這樣無法讓天下人都知道季琪琨的真面目,不能真正地為妹妹伸冤。所以我一直等着……直到你的出現。”
“在我之前,你們還找過其他人嗎?”魏芷問。
“你是唯一一個讓鄭田心滿意的人。”
這麽說來,鄭田心還考察過其他人。說不定同在一個畫廊裏的小蔡等人,也同樣受過考察。
只不過,這種考察的标準是什麽呢?
“……我不能說。”
譚孟彥從她的手裏抽走了手,背對着她,再轉過臉來時,魏芷看見他已經恢複了冷漠的表情。
“還有什麽事嗎?”
“還有一件——”
魏芷站了起來,微笑着對他說:
“保重身體,不要再做激烈的鍛煉。溫和的有氧也挺好的,你還有未盡的任務不是麽?”
魏芷已經在網上查過尿毒症的注意事項,她從地上艱難地撿起一對啞鈴抱在懷裏,對譚孟彥笑道:
“這些東西我就拿走了哦?”
譚孟彥愣在原地,有什麽東西堵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魏芷抱着他的啞鈴走下了水站。
他幾乎忍不住要叫住魏芷,将一切和盤托出。
但他用力咬住嘴唇,任由愧疚淹沒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