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月季:誰言造物無偏處
81.月季:誰言造物無偏處
季淑說道:“稍等一下,你不許去。”楚昭道:“為何?我若不去,誰來護你?”說到此刻,便聽得有人叫道:“天樞,我們回來了。”
楚昭轉頭看,卻見天璇五人相繼自林中出來,其中開陽更是敞着襟子。
季淑淡淡看了衆人一眼,便同楚昭說道:“叫天權陪我去。”
楚昭頗有些驚訝,卻也沒有直接就說不成,便道:“可……”
此刻搖光蹦跳過來,問道:“天樞,你們在說什麽?”楚昭道:“沒什麽,嗯,洗好了麽?”搖光笑道:“好了,水甚是清涼,天樞你同我們一塊兒去才好。”
楚昭一笑,此刻衆人也圍了過來,見楚昭跟季淑“對峙”,就有意無意走開了去。
季淑說道:“你該信得過你的兄弟,只不過願不願意也在你。”
楚昭道:“既然你信不過我,那也罷。”他略一沉吟,回頭叫道:“小權,你來。”天權正在同開陽說笑,聞言便走過來,剛沐浴過,仍舊一身白衣,越發劍眉星眸,烏發白衣相襯,格外出塵精神。
楚昭無奈,心裏頭有些酸酸地,道:“你陪娘子去前頭那湖,聽她差遣。”說着便使了個眼色。
天權甚是驚訝,道:“天樞?”旁邊四人也聽得分明,各自驚了一跳,均都無聲看過來。
季淑沖着楚昭一笑,轉身便走。
楚昭道:“小權,好生照料。”天權皺了皺眉,便道:“天權遵命。”
天權便跟上季淑,他用劍,一手握劍,替季淑開路,不一會兒便到了水潭邊上,此刻月亮初升,照的水面波光粼粼,甚是美麗。
季淑看了會兒,有些猶豫,回頭看天權,道:“水深麽?我不會水。”天權說道:“不是太深,若是娘子你怕……我帶你到那邊岩石邊兒上,那邊試過,只及腰深。”季淑大喜,道:“如此有勞了。”天權便領着季淑到另一邊而去,卻是幾塊大石頭,圍着一潭水,倒似個天然澡盆。
季淑很是喜歡,便說道:“此處甚好。”天權道:“我便等在下頭,娘子有事便喚我。”
季淑應聲。天權回身往前走了幾步,便才抱劍站定,背對着這邊兒,竟不用季淑指使。
季淑遠遠地看着,也放了心,便去解衣裳,剛過片刻,卻聽得天權叫道:“娘子,這個。”
季淑慌忙掩起衣裳,探頭去看,卻見天權仍背對自己,卻擡起一只手臂來,季淑道:“何事?”天權說道:“這種果子,搓在頭上……”說着,手上一動,那兩枚綠色皺皮的果子越空而來,正好落在季淑身邊兒的水面上。
他是背對着季淑,只不過聽聲而為,竟能有這個準頭。
天權說的雖然簡略,季淑卻再明白不過,将那綠色果子撿過來,弄開了表皮嗅了嗅,散發出一股似薄荷似檸檬的氣息來,季淑心喜,揚聲笑道:“多謝啦!”
季淑将衣裳脫下,放在岩石上,自己慢慢進了水裏,只覺得水沁涼無比,頓時之間身上的燥熱一掃而光,整個人像是在冰雪天裏走了一遭。
季淑心情轉好,便撩着水,一邊高聲問道:“天權,你多大啦?”那邊天權沉默,季淑見他不答,就又問道:“你的年紀看起來不大,不過武功倒是極好啊,你幾歲開始練功的?”天權還是不說。
季淑看看頭上月亮,便又問道:“算啦,那麽我問你,前幾日那三個在客棧裏無禮的家夥,你把他們怎樣了?”又補充道:“是打跑了?殺了?……我問楚昭,他只叫我問你,你肯說麽?你若不說,我再回去問他。”
這回天權卻出了聲兒,道:“那三人來路不正,已經除去。”
季淑心頭一凜,果然是沒有猜錯,便嘆了口氣,說道:“看不出來,你年紀小小地,竟如此的下手毫不留情。”
天權頗有些悶,道:“我的年紀怕跟娘子差不多的。”
季淑道:“真的?那你跟楚昭哪個大,你大?”
天權本想回答,忽地轉了轉頭,便道:“此處山風甚大,娘子要留神別着了涼。”
季淑“哦”了聲,也不再追問,便撥開那果子表皮,在頭上擦來擦去,擦了會兒,便又去塗手跟身上,那果子看起來不起眼兒,沒想到竟是極好且天然的去污好物,味道又清香,季淑洗了會兒,很是快樂,忍不住便想唱兩句歌兒,想來想去,便哼道:“……你讓我夢見了太美的夢,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輕,你證明了每一顆流星都遙不可及,你因為了我每個所以,所以了這一百年孤寂……哼哼……”她唱着唱着忘了詞兒,便只哼哼,哼哼了幾句,又繞回來撿着自己會唱的幾句唱,如此斷斷續續,好好一首歌被唱得氣衰力竭。
如此過了片刻,季淑忽地聽到“啪”地一聲,很是輕微,吓得她停了聲,便轉頭看,隐隐地望見旁邊岩石上滾落一枚小石子,季淑便松口氣,以為不過是石子滾落而已。
大概有一刻多鐘,季淑怕泡太久了會着涼,就爬出來,拿一件底衣擦幹淨身子,嗅着陣陣淡淡的香氣,越發覺得喜人,極快地把衣裳穿了,才又往岩石下爬。
因泡了會兒,腿上的傷處有些疼,季淑停下來,就想歇歇腳,不料目光一動,卻見在自己腳下不遠處,蜿蜿蜒蜒拖着一條色彩斑斓之物,月光下幾分妖異,季淑以為是自己錯看了,便探頭看過去,沒想到這一探頭卻看得越發明顯,竟是一條蛇!
季淑大叫一聲,那邊天權已經如閃電般掠了過來,道:“娘子如何了?”
季淑幾乎沒連滾帶爬摔下山石,天權急忙過去扶着她,季淑便指着那條蛇,顫聲道:“蛇,有蛇!”說着,就死死地揪住天權的衣裳,恨不得跳到他身上去。
天權想推又不敢就推開,見她臉色發白,頭發地貼在臉頰邊兒上,着實可憐,便道:“此處是有蛇蟲出沒的。”
季淑眼瞪得如銅鈴一般,變了聲音道:“什麽?你為什麽沒跟我說過?”天權道:“我以為娘子不會在意。”季淑道:“難道我的樣子長得像老鷹或者貓頭鷹,會喜歡這種東西?”天權咳嗽了聲,道:“那倒不是。”他見季淑氣咻咻地,便安撫說道:“娘子不必吃驚,這蛇已經是死了的。”
季淑呆了呆,道:“死了?”天權點頭。季淑問道:“怎麽死的?”天權看了眼,道:“被石……”話出口,卻又嘎然停住。
季淑望着他,疑惑問道:“被石?”忽地想到方才石子卡啦啦從岩石上落下之聲,便問道:“被石子砸死的?”天權略微猶豫,卻仍點了點頭,季淑道:“你做的?”天權咳嗽了聲,卻不回答。
季淑臉色一變,頓了頓,便大聲叫道:“楚昭你給我滾出來!”
周遭寂然無聲,天權的臉色卻有些尴尬,季淑咬牙切齒之際,卻有個聲音說道:“怎地聽到有人喚我?”從湖畔那頭,有人探身出來,無辜的臉兒,月光下略見清冷,結實修長的身子竟還是赤-裸地,上頭沾着水,月光下叫人目眩神迷。
天權見狀,便悶頭道:“天權先告退了。”季淑忙将他衣袖緊緊拽住,說道:“你站住!”天權本要走,聞言卻只好停下。
那邊楚昭利利落落地跳上來,伸手将衣裳披了,轉瞬間到了此處,便笑吟吟道:“淑兒喚我?”季淑斜眼看他,問道:“你怎麽也在這?”
楚昭道:“因我覺得熱熱的,左右無事,便也陪你一塊兒洗洗。”季淑道:“呸!你敢說你沒有……”楚昭問道:“沒什麽?”季淑本要說他曾偷看過自己,可天權還在,便一時也說不下去,只道:“你可知這裏有水蛇麽?”楚昭點頭,季淑放了天權,狠捶他幾下,道:“你不跟我說?”楚昭笑道:“怕什麽,就算有虎狼也不用擔心,左右都有我在。”季淑道:“這條怎麽死了?”楚昭風輕雲淡地說道:“許是老鷹叼着落下來的,便跌死了,好可憐兒的水蛇。”季淑看看那條死了的蛇,又看看此人三分笑意的臉,恨不得左右開弓打上十幾二十個耳光。
當夜楚昭便擁着季淑在車上過夜,季淑洗了個澡,舒服很多,偎在他的懷中睡得香甜,只可憐了楚昭,像是在懷中抱着塊燒紅的炭火,分明是在引火燒身,卻偏偏不舍得扔,一雙眼睛都熬紅了,卻只幹忍着。
如此又行了兩日,期間便穿州過省地,經過些地兒,季淑從中見了不少奇異風物,跟在上京時候,大有不同。這一日,遙遙地便望見一座嵯峨威嚴的城池,連綿出現在眼前。
楚昭将季淑用力抱了一抱,道:“終究到了,小花兒。”季淑說道:“是哪裏了?”楚昭說道:“是帝京。”季淑道:“同上京有什麽不同的?”楚昭詫異看她一眼,卻道:“是我們北疆的皇城所在。”季淑點點頭,說道:“你還不跟我說你究竟是什麽人麽?”楚昭微笑,季淑卻又嘆了聲,說道:“罷了,就算你現在說你是玉皇大帝,我也不會驚訝半分的,随遇而安對吧。”楚昭又笑。
馬車到了城門之前,守城士兵攔着,問道:“何人?”
天璇上前,道:“昭王殿下車駕在此,還不讓路!”
季淑在裏頭聽得分明,卻不做聲。
耳聽得外頭守城的士兵們紛紛退開,跪了一地,楚昭卻不出去,只望着季淑。
季淑垂了眸子,莫名地一陣心酸,眼睛便有些異樣,卻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兩只手攏在袖子裏,悄悄地絞在一起。
馬車進了城,緩緩向前,季淑垂眸端坐着,面色冷清默然。
楚昭沉默了許久,卻一直都看着她,此刻終于便開口說道:“小花,你可還記得,在上官府的那時候……”
正說到這裏,卻察覺馬車緩緩停下,而後有個脆生生的聲音道:“真個兒是三哥回來了麽?”
楚昭聽了這個聲音,便看季淑一眼,溫聲地道:“我回府之後,再同你說。”
季淑默默地将頭轉開,深吸一口氣,漠然道:“不必費心了。”
楚昭縱身下車,馬車便依舊向前而行,骨碌碌的車輪轉動,季淑伸手把住車窗,默默地往外頭看,縱然帝京風物無雙,繁盛異常,人群摩肩擦踵,喧鬧吵嚷之聲不絕于耳,在她看來,卻只是蒼白死寂地一片,竟是絲毫的趣味都無。
馬車停下,前頭是天璇的聲音,道:“請娘子下車。”
季淑慢慢地出來外頭,天璇在馬車邊兒上恭候,搭着季淑的手,扶她下來,季淑腳踏在地上,說道:“多謝啦。”
天璇道:“娘子見外了,君上……”遲疑片刻,終于道,“君上大概要片刻才回來,請娘子先入府歇息,自有專人伺候。”
季淑淡淡一笑,道:“進了帝京,便身不由己了?天樞不過是外頭的名兒?如今進來後,就得循規蹈矩了是不是?”
天璇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訝之色,而後低下頭去,季淑說道:“既然如此,楚昭這個名兒,大概也從此便不複存在了?”天璇不答,只是道:“請娘子入內。”
季淑點點頭,道:“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誰不是如此呢?走。”她邁步往面前那敞開的側門而去,這府邸不小,一擡頭便能看到爍金刺目的幾個字:昭王府。照妖鏡似的。
果然如天璇所說,有專人伺候,季淑進了二門後,便有些丫鬟們上來迎了,接了季淑入內,安排洗漱沐浴,更衣奉茶,等等等等,伺候的極為精細小心,幾乎無有不妥帖的地方。
季淑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又換了身衣裳,丫鬟們沒有多嘴的,做事仔細穩妥,無有不好,伺候完畢便又問季淑所需,季淑道:“口渴胸悶,煮點清火的湯水來喝吧。”
丫鬟們急吩咐廚房去做,效率倒是極高的,大概小半個時辰,便送了上好的新鮮湯水來,季淑喝了兩碗,滋味的确是好,她滿意地摸摸胸口,說道:“好喝,如今我困了,想去睡,不要來擾我。”丫鬟們依舊答應,便收拾東西的收拾東西,伺候季淑安歇的便鋪床疊被放床簾子,又撒了把凝神的檀香,便都悄無聲息地在外間垂手伺候。
季淑躺在床上,呆呆望着面前垂着的香籠紗繡花簾子,金鈎在外頭吊着,一動不動,香氣缭繞彌漫,季淑眨了眨眼,眼圈兒紅了紅,卻又閉上,終究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季淑醒過來,手摸到旁邊疊着的錦繡被褥,簾子外頭,已經是黑黑一片,不知今夕何夕。
季淑摸黑起身,也不叫丫鬟,翻身下床,伸手摸了摸額頭,正在此時,季淑若有所覺地擡頭,卻望見就在身前不遠處的桌子邊兒上,正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個人,黑暗裏看不清面色,只依稀望見雙眼睛,亮爍爍地,依稀相識,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