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味

第17章 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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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夜永興镖局

李溫乃是永興镖局的總镖頭,三十七年前,他赤手空拳挑戰“一刀鎮關西”,以身上大大小小共計四十八處傷口給自己掙得了名聲,也替李家默默無名的永興镖局掙到一條活路。如今他年過五十五,身上舊傷時常發作,早已不親自走镖,兒孫滿堂,正是要享清福的年紀。

誰知居然被一把火燒死再偏房之中。

李家人就住在永興镖局之中,永興镖局就是李家。

是夜黑如墨,一片寂靜之中偶有狗吠。姜艾輕飄飄翻過牆來,欲在這永興镖局中一探究竟。姜艾五感靈敏,昨夜發生的事,今夜依然能聞到木頭、皮肉被燒焦的味道,及其難聞。她不動聲色的用衣袖遮住了下半張臉,慢慢挪步朝着那間被燒焦的偏房去了。

正廳之內,早已挂了一片白,家中的小輩們都身着孝服跪地哭嚎,姜艾躲在遠處看了一會兒,只覺得多數人似做差事一般,哭哭也就算了。家族人多,親疏遠近立現。

她覺着沒趣,便掩着面繼續走了,欲靠近那偏房便愈安靜。

忽然,姜艾停了下來,似笑非笑的環顧四周。

靜。

指尖黑影繞成飛刀,她虛虛一晃,利刃便從指尖飛出,只聽“釘”的一聲,牢牢釘進了一棵樹的樹幹之中。樹前是一片矮灌木,一個人從中略顯狼狽的滾了一圈,站了起來。

姜艾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

那是個相當英俊的男人。他一身绛紅官服,頭戴官帽,一雙星眸璨璨生輝,溫潤如玉。他臉側被姜艾剛剛擲出的短刃劃傷,一道淺淺的傷口橫于臉上,流下一點點血。

他抿着嘴唇,看起來卻并不生氣。

姜艾一吸氣,燒焦的空氣中竟忽然多了一股令她有些迷亂的香味。這香味不重,反倒是淡淡的,一股子青草和蜂蜜混合起來的味道。姜艾食血,自是知道此乃人血的味道。

人各有不同,人血自然也各有風味。姜艾眸色一下子有些暗了下來,只覺得此味極為誘人,眼神不自覺的在那男子臉上掃去,停在他新鮮的傷口上。

“你……”

她遲疑了一瞬,忽笑道:“你無事吧?”

那男子一愣,顯然是想不到她一出口,居然是這樣的話。

他忽然有點不知所措,有些遲疑,有點疑惑,片刻之後才道:“……姑娘多心,某無事。”

倒是有些……令人尴尬的熟稔?

姜艾又吸了一口氣,那股子青草味中又仿佛混雜了些竹葉的清香,空氣中本是一股木頭燒焦的難聞味道,此刻被這清香一沖,直讓她心猿意馬起來,恨不得立刻一口咬進他的脖子,狠狠把他吃進身體裏才是。

她不由的上前一步,蒼白的臉上出現了病态的紅暈,眼睛死死盯着他從官服領口露出的脖頸。他很白,脖頸側甚至能看到青紫色的血管正一下、一下的跳動着,把血液送往全身各處。

男子疑惑的問道:“姑娘?姑娘?你……沒事吧?可是有何不适?”

姜艾一下子回過了神。

她有些不自然的咳了一聲,眼神恢複了一貫的清明冷靜,淡淡的哼了一聲,掩飾般的問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幾乎忍不住要微笑起來。

他生的一副好模樣,一雙眸子黑如墨玉,又沒有太多攻擊性,謙謙君子一般。他對她沒什麽敵意,也不欲繞什麽彎子,沖她抱拳行了一禮,道:“開封府展昭,敢問姑娘姓名?”

開封府。

姜艾了然。

展昭,姜艾自然也是聽過的。他年少成名,在江湖中素有“南俠”的美名,只是幾年前忽然棄了自由之身入了公門,在開封府尹包拯手下當差。江湖中人素來不喜朝廷鷹犬,金九齡因着與木道人交情匪淺,又有着一股風流,江湖漢們自是嘴下留情。而對這“南俠”展昭……可就沒這麽留情面了。

是故,他的名聲,似乎也并沒有多好。

只是如今一見,他竟是個這樣的人。

——貪圖功名利祿之人,血絕不會有這樣清新的味道。

姜艾淡淡道:“姜艾。”

展昭看着姜艾,她比一般的姑娘要更高些,也更瘦些。一頭海藻般濃密卷曲的長發松松绾在腦後。她的眼睛即使在這樣深重的黑夜裏依然清透無比,似是成色極好的碧玉。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身上那一種獨特的氣質。她很倨傲,總是仰着頭看人,但是臉上卻透出一種病态的蒼白來,有種氤氲的神秘感,她有些陰郁的樣子,但她剛剛笑時,卻又有十分的嬌俏。

毫無疑問的是,展昭見過很多美人。但沒有一個有姜艾這樣令人心動的氣質。

他奉命探查永興镖局,見有人來便側身躲進灌木叢,豈知對方竟如此敏銳,直接一個暗器甩過來,他無法,只得現身。

只是第一眼,就把她的樣子牢牢記住了。

他勾唇笑了一下,似是有些羞澀的模樣,随後又擡眼看姜艾,道:“姜姑娘,我聽陸小鳳說,或許你夜間會來查探。”

陸小鳳?

……他怎麽誰都認識?

姜艾眯了眯眼,有些不情不願的開口道:“……你認識他?”

展昭道:“幸與之為友。”

陸小鳳看來真的是個不錯的人,一路走來,黑道白道,無論是誰,居然都與他有三分交情。姜艾不禁思考她是不是該多拜托陸小鳳一些事情……畢竟,朋友多的人消息也來的很廣……

她便道:“哦?那他還說了些什麽?”

展昭似是想起了什麽事情,耳根稍有些紅了。他眼神閃躲了一下,道:“陸兄并不喜背後講人,故而再無甚……”

姜艾不語。

展昭便問:“姜姑娘也為探查李總镖頭之死?”

姜艾道:“既然你與陸小鳳已見面,或許你們已經有些什麽線索?”

展昭一笑。

這倒是真的,昨夜接到消息之後,展昭便趕來此處查探,陸小鳳第二天天亮時就到了,還帶着個小孩子。他面色頹然,展昭知他與李溫友情深重,便也只能拍拍他的肩,無言寬慰。

王植因着死在萍水鎮,并不歸屬于開封府轄區,故而此事展昭還是從陸小鳳嘴中知道的。與王植趕的镖失蹤一事聯系起來,展昭好像嗅到了什麽陰謀的味道。

今天白天裏,他與陸小鳳拜訪了永興镖局大大小小十餘個镖頭,卻無一人知道王植趕的镖究竟是什麽寶貝。

二人又找小李镖頭借了镖局的記冊,想從中窺得一二,卻仍是一無所獲。

走镖一行,自是有自己的規矩。要走什麽镖,其中有什麽,多少兩銀子多少匹絲綢,全部都要在計冊上寫的清清楚楚,如此買賣方才可成。像這等不知運了什麽東西,也不知其中有多少金銀,托镖人難道真的能放心的下?

……倒是也有可能。

走镖行當中,有一門叫“暗镖”的生意,即是托镖人不想叫人知道自己到底運了什麽,也不想讓人知道這東西到底要運到什麽地方去,與镖局秘密協商,暗中撮合而成的生意。只是此種暗镖,既見不得光,自然運的是危險之物,镖局要接此镖,雖報酬豐厚,卻也要考慮清楚。

一旦卷入了麻煩,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王植乃是永興镖局這一輩中武藝最高之人,在江湖上也赫赫威名,既然出動了他,這一趟镖,很有可能就是“暗镖”。

因此,也絕不可能在紙面上有所記錄。

或許,這趟镖的托镖人,只有總镖頭李溫和行镖镖頭王植知道吧,或許,這也是他們會死于非命的原因。

姜艾聽他道來,皺眉道:“難道,就沒有辦法知道,到底是何人托镖,所托之物又是什麽麽?”

——她雖有大能,三百六十行,卻是行行不通。

展昭沉吟片刻,道:“若猜,卻也能猜出一二。”

姜艾疑惑望他。

展昭道:“托暗镖,費用高昂,非大富大貴之家不可承擔。”

姜艾不以為然:“富貴家庭多如牛毛,如何尋找?”

展昭微微一笑,道:“姜姑娘,莫急。”

他頓了頓,這才道:“暗镖不記于紙面,若镖局将寶物私吞,便無對證。永興镖局在京師經營三十餘年,一般富貴人家,若遇到這等啞巴虧,便是再無辦法,故而也不會去托這暗镖。”

姜艾恍然:“你是說,會托暗镖之人,既是大富大貴之家,又是不懼地頭蛇的權貴之人?”

展昭道:“正是。”

姜艾追問:“那敢問,這二者皆具的……都是何許人也?”

展昭面色嚴肅下來,道:“萬梅山莊西門家,江南花家,還有……珠光寶氣閣闫家。”

姜艾聽他說完,沉默半晌,忽道:“既是如此,今夜看來是不用去看燒死李溫的偏房茶室了。”

展昭道:“姜姑娘欲如何?”

姜艾不語。

展昭便又道:“此事,開封府會調查。”

姜艾似笑非笑道:“哦?既是如此,你又為何要将這三家的名字告訴我。”

展昭略顯無奈的抿着薄唇,沉默了半晌,才道:“展某遠離江湖多年,如今江湖上的勢力,陸小鳳比展某清楚。故而……”

故而這三家的名字,乃是陸小鳳猜出的,而陸小鳳有意讓姜艾知道。展昭雖不願如此,但已答應友人,怎可失言?

倒是個磊落君子。

姜艾微笑,道:“好,我知道了。”

展昭一抱拳,道:“姑娘既已知道,便快回吧,展某告辭。”

說罷,便轉身欲走……他竟是想速速離開。

姜艾不想他如意,出聲叫住他:“展大人。”

展昭回頭,安靜的看着她,等着她說話。

姜艾似又有些心猿意馬起來,她眼神有些迷離的看着展昭臉上的傷口,忽然神鬼不知的湊近了展昭,展昭驚了一跳,立刻便想要跳開,卻被姜艾一把拉住了手,她力氣大的不像話,展昭下意識的掙了兩下居然沒掙脫開。

姜艾歪着頭湊近了展昭,眯着眼睛看他切口新鮮的傷,語氣輕飄飄,又好似暧昧極了……

她喃喃道:“展大人……可還痛否……?”

說着,她的手指抹過他的臉,把挂在他臉頰上的一點點血跡全抹在手指上,而後魔怔似得把那根手指塞進了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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