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為你
為你
夜色沉沉。
當晚,左耀卿獨自一人,又去了那片蓮湖。
月色朦胧,星漢廣袤。明明是生機勃勃的初夏時節,夜幕之中的蓮湖竟顯出幾分寂寥蕭索來。他沒有禦劍,也沒有乘船,只默默坐在岸邊,望着那滿湖接天似的蓮葉和半開半羞的芙蕖。
半個時辰過去,夜更深了。
湖邊的水汽沾濕了衣衫,他卻絲毫不覺,依舊默然望向沉靜無波的水面。
凡人不懂大道,把修仙者當做神仙一般供奉,這是不對的。修者求長生,卻不能長生。他們終究是人,終歸也會死。
自母親故去後,他只覺得人生苦長,無甚可喜。日複一日的修煉除了能使他傲視同輩,再無其他用處。而那位姑娘,她只用匆匆一面,便在他暮氣沉沉、荒蕪的心上,開出了熱烈明媚的海棠花。
左耀卿想,白日他未能留住她,若今夜再見,他一定……
“這位公子,何故獨坐于此?”
清越動人的嗓音纏繞在耳畔,他驚喜回首,果真又見到了那條熟悉的碧色羅裙。
美人蓮步輕移,步履款款。月色如煙,攏在她如玉的面容上,霧柔柔的,像帶了一抹薄紗。
左耀卿略有些羞赧地站起身,理了理衣衫,一擡頭,卻見花顏的美眸中難掩訝然之色:“是你?”
“我……”
話未出口,左耀卿卻突然明白了什麽。
原來,她并不是來這裏等他的。她根本沒把他記在心上,只當他是旁的過路人,若今夜來此的是另一位公子,恐怕她依舊會出言搭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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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耀卿心中發寒,攥着拳,背過身就要走。花顏“哎”了一聲,趕忙小跑着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委屈道:“怎麽我一來你就走,莫非是你不想見我?”
少年霎時頓住了腳步。
花顏用手指去勾他的手心,繼續道:“還以為你是來尋我的……我可在這兒等了你一晚了!”
掌心的綿柔似夢中般,左耀卿怎麽也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一時語塞道:“你、你不是……”
“不是什麽?把你當成了旁人?”花顏掩唇一笑,眸光狡黠:“我呀,是專程來等一位‘小正經’的。”
說着,她湊近他的耳畔,輕聲呢喃道:“白日裏驚鴻一面,有匪君子,見之不忘……”
花氣襲人,幾欲醉倒。左耀卿根本無心分辨她言語中幾分真假,只微微用力,一把将她帶入懷中。
“……見之不忘,思之如狂,寤寐思服,輾轉反側。”
一本《詩經》被她拆得七零八落,其中又摻着一首《鳳求凰》,實在不成樣子。
“都是寫些情情愛愛的,此刻用來調情不是正好?你敢說你不喜歡?”
若換作往常,左耀卿定要好好同她辯駁一番,此刻卻無暇顧及了。他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呼吸愈發粗重,啞聲哄道:“求你了,別動。”
原以為花顏會把這話當成耳旁風,沒想到她果真不動了。少女攏好散亂的衣襟,退後幾步,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可莫要把我當成那等随便的女子,我入宗門不久,連心法都還沒修會呢。”
看着她鬓邊輕柔的碎發和寶石般的粲然美眸,左耀卿簡直欣喜得不知該如何是好。身下依舊十分脹痛,他卻強壓住□□,攜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左胸,認真道:“我知曉,你不是那般女子,今後再不敢逾矩了。”
少年的誓言最是動人。他墨色的眼眸像是山水畫間灑然暈開的一筆,濃淡相宜,望向花顏的時候又沉如淵水,引人溺斃。有一瞬間,就連花顏都恍了神,似是被這番赤忱心意打動。
不過也只是一瞬罷了。
輕輕推開少年火熱跳動的胸膛,她垂眸,很快隐去那絲不該有的思緒,故作羞怯道:“這可是你說的。我只求一心人,除非你要與我結為道侶,否則我才不會委身于你。”
左耀卿登時便想說“願意”,卻又怕輕率唐突了她,只得忍下:“好,我應你。等我到了元嬰期便……”
花顏看穿他的心思,食指抵住他的唇,微笑道:“先別急着許諾。你家的事我也略有耳聞,這些話,等你真有了資格再說罷。”
什麽資格?他不明白她的意思。當年,兄長便是突破元嬰期後與喬家小姐訂親的,只要他達到同樣的修為,相信父親也會成全他。
“左耀卿。”
花顏一口叫出他的名字,有些悵然道:“你們左家最是瞧不上合歡宗女子,絕不可能輕易同意你我之事。便是你父親愛子心切同意了,日後繼任家主之位的是你兄長,聽說他為人剛正冷肅,我們又豈能有立足之地?”
“不!兄長他素來待我極好,只要我去求他……”左耀卿說着,突然抿住了唇。
兄長大他許多,他自小便拿兄長當做畢生對手一般追逐,怎甘心低頭求他?再者,若連婚姻之事都不能做主,那他這個左二公子當得又何其不堪。
花顏的話像是一把利刃,撕開他一直不願面對的、血淋淋的事實。
父親和長老們的看重、門內弟子的尊敬、年輕一輩的魁首之名……這一切他渴求已久卻得不到的,都被左昭恒牢牢握在手中。
為什麽?只因為他是長子,又比自己性情穩重、處事周全,就連這左家日後也會是他的。
父親身為家主事務繁重,僅有的幾分父愛大多給了兄長,所以他是由左昭恒護佑長大的。左昭恒像是一座山,高山仰止,沉沉壓在左耀卿身上,逼迫着他不斷前行。當然,也給了他無限勇氣,佑他安穩。
不該争也不能争,畢竟,他是最疼愛自己的兄長啊。
花顏似乎絲毫不知自己這番話在左耀卿心中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他尚未成年,心事卻比尋常人重得多,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夜涼如水,月華如練。
她輕輕抱住他,靈巧的小手滑進他的腰腹之間。花顏将少年推倒在樹下,一刻不停地吻他、安撫他。
“我說的話,你只記得就好。我……會等着你的。”
左耀卿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少女太過主動熱情,就像這天上的太陽驟然落在他懷中,一時将他灼得發暈。他隐約明白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卻絲毫不願掙紮阻攔。
如果她想要,那麽他就給。
沒有約好何時何地再見,兩人都知道,有緣自會重逢。臨別前,花顏在他的面頰上輕淺落下一吻,望着他,竟有幾分憐憫之色。
“左耀卿,我确是為你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