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同行

同行

夜已深,合歡宗弟子的居所一片寂靜。花顏披了衣服,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

“從前只聽聞那江湖上的采花賊最愛半夜三更摸進美人閨房偷香,怎麽如今連姑娘家都幹起這等勾當了?啧啧啧,當真是世風日下啊……”

聞聲便知來人。花顏沒有絲毫驚詫,绾了绾青絲,悠悠回首道:“既有美人相待,怎能不去?”

當下,玉手撚訣,燭火驟亮。

只見那搖曳輕晃的燭影旁,白靈正斜倚在榻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她額間也是由一朵合歡點綴,那花開得盛極了,比起花顏的要豔麗得許多。襯着她清清冷冷的面容,倒有種別樣媚色,勾魂奪魄。

“呦,如此說來,那‘左氏雙傑’果真名不虛傳了?連你都被迷了眼,真不知道這位傳聞中的左二公子究竟是何等風姿。”白靈打趣好友道。

“他風姿究竟如何,白日裏你不是都瞧見了?”花顏神情坦然,抱着臂似笑非笑:“這些天但凡有他的比試,你場場不落。師兄昨日還問我,你四處打聽左二公子,可是出于真心?若是,他倒可以替你引薦一番,免你受這相思之苦。”

聽她提起那人,白靈登時冷了面色:“你莫要拿這話激我。左耀卿是不錯,可你別忘了,我們賭的可是左昭恒。你如今勾搭上他弟弟有何用?白放着元陽不取,還同那傻小子玩什麽山盟海誓、花前月下,這可不像你。”

“急什麽?”

花顏用指尖勾起一縷發絲,纏繞着,漫不經心道:“釣魚也是要下餌的。趁本姑娘還沒膩,不如先哄眼前這個玩兩天。”

“修為越高陽氣越足,他既對我死心塌地,何不多等些時日,物盡其用呢?”

說着,她似是想到了前幾日少年赤忱真摯的誓言,輕佻笑道:“模樣嘛,長得确實俊俏,也不枉我千裏迢迢趕去江州。他居然還說要為了我,兩百年內突破元嬰期,八擡大轎娶我過門……真是笑死人了,這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白靈看她似是憐憫似是嘲諷的神色,提醒道:“左昭恒心思缜密,須得徐徐圖之,依我看,這左耀卿也不是個好對付的。今日他與暨橫那一戰,出手狠辣,招招致人于死地。若不是年紀太輕,只怕輸的便是暨橫了。”

萬劍山的暨橫少主是何許人也?那可是個修煉瘋子,不折不扣的“劍癡”。這些年來,同輩之中能與他鬥到這般驚險地步的,怕只有左耀卿一人了。

“哦?難得聽你如此評價。”花顏依舊不甚在意道:“他确實天賦奇佳,修行刻苦,可那又怎樣?這世間最難悟的不是‘道’,而是‘情’。若連個不通情愛的毛頭小子都應付不了,我也不必在合歡宗混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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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白靈卻搖了搖頭,嘆息道:“你既看不起他,還是盡早抽身罷。免得日後引火燒身,悔之晚矣。等他真到了元嬰期,發現自己為你所騙,怕是會一劍殺了你。”

她這好友不知究竟作何打算,平日裏根本無心修煉,數百年來只靠元陽續命,從不與宗門外的男人長久雙修。以至于花顏虛長了這許多歲,修為還不如那些剛入門的師弟師妹高。若左耀卿當真有心要殺她,實在是再輕易不過的事情了。

然而,修為奇低倒也不是沒有半點好處的……

白靈望着花顏額上含羞未放的合歡花,忍不住感慨,譬如遇上左耀卿這樣涉世未深的少年人,恐怕還以為眼前的姑娘冰清玉潔、心思純淨呢。

“殺我?呵,你且瞧着罷。”花顏冷笑道:“他們修仙世家最不缺的就是僞君子。便是要殺我,我也要讓他嘗嘗失去至親的滋味。”

聽聞此話,白靈欲言又止,只能頗為擔憂地目送她離去。

因為百年前的那樁事,花顏始終心結難解。她之所以作這個賭約,原先不過是想讓好友出出氣,沒想到花顏如此膽大妄為,竟要下狠手毀了整個左家。

左耀卿獨自靜坐在房內。

他打了盆清水,解開衣衫露出右肩的猙獰傷口。白日裏,他受了暨橫一劍,幸而及時護住了心脈,性命無虞。

上藥時,火熱的肩背處突然觸到一絲溫涼。左耀卿的身子顫了顫,低下頭啞聲道:“你來了。”

花顏沒有應他,玉臂小心翼翼繞過傷處,伏在他的脖頸處輕輕吹了口氣。當下,左耀卿眉目一沉,反手抓住她的細腕,一把将她帶到身前。

花顏柔若無骨般斜躺在他懷中,嬌嬌嬈嬈,媚态橫生。左耀卿忍不住撫了撫她的唇,眸中沒有情欲,只有柔情與珍視。

“……抱歉,我沒能拿下魁首。”

盡管從沒有人強求他打敗暨橫,但他不想在她面前輸。

“那又怎樣?”花顏半擁着他,接過藥膏替他處理傷口:“反正我不在乎。”

屋內彌漫着濃重的血氣,她秀眉緊蹙,頗為心疼道:“那個暨橫,下手也忒重了!日後可千萬別教我遇上他,否則定将他的腿打斷,扔去魔域喂狼!”

左耀卿聽她說着氣話,忍不住悶笑道:“除了劍尊,怕是沒人能将他的腿敲斷。你若真替我報了此仇,讓我做什麽都行。”

“真的什麽都行?”

花顏故意下手重了些,果然惹得左耀卿倒吸一口涼氣。他輕輕咳了幾聲,攥住她的小手,讨饒道:“恩人在上,便是以命相酬也無妨。”

月上柳梢,屋內影影綽綽的燭火給少年淩厲俊逸的面容添上了一抹柔色。

正是最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年紀,他出身高貴,自小便如衆星捧月般長大。情窦初開之時,就連心愛的姑娘也同樣心悅于他,實在是春風得意,萬事無憂。

少年不識愁滋味,欲攬天下入我懷。似乎這世上的東西,但凡他要,總能得到。

可是這樣熱烈美好的少年,在花顏看來卻十分刺目。

她突然将染血的帕子丢進銅盆,不再同他嬉鬧,背過身冷冷道:“什麽恩人,我看是見色起意還差不多!這一月來,我每日小心避着你那些師兄弟們,比起花樓裏的姑娘還不如!怎麽?難不成你家中另有妻兒,而我只是個見不得人的外室?”

這些時日相處下來,左耀卿差不多摸透了她的小性子,含笑問道:“不是說願意等我麽,這才多久便耐不住了?”

“誰愛等誰等,我可不稀罕!”花顏站起身來,壓了壓眼角,哽咽道:“反正有什麽雲姑娘月姑娘等你,不缺我一個……”

說着,她還擡起頭,惡狠狠威脅道:“你若要棄我,最好現下便攤開了說,否則我眼裏可揉不得沙子!”

旁的女子若是脾氣反複無常、說變就變,只教人滿心厭煩,偏偏左耀卿看她張牙舞爪兇巴巴的樣子只覺得又可愛又稀罕。

“阿顏,你若因為雲姑娘同我置氣,那我可真是冤死了。”

他一雙黑眸亮晶晶的,依戀地擁着她,可憐兮兮道:“淩霄宗有意結親,父親确實同我提過。可那時我無心于此,之後又遇見了你……說來,我也算是為你拒了這門親,你不應該多補償我一些嗎?”

“呸,你別拿這個來诓我。”花顏啐了他一口,戳着他的胸膛質問道:“我可沒有好處給你。那淩霄宗的雲绮姑娘倒是出了名的美人,性情又溫柔,家世也出衆,我就不信你沒有半分後悔。”

左耀卿被她纏得實在沒了脾氣,只得靠在床邊幽幽嘆道:“還以為你們合歡宗見慣風月,從不吃味,沒想到你比那喬家小姐更甚。她整日盯着我大哥,生怕有別的女子接近,只差找人将他看管起來了。”

“喬伊水……”花顏聽他提起此人,眯了眯眼,語氣更冷:“這麽說你是厭了我了?”

左耀卿沒有覺察到她的異樣,搖了搖頭,依舊笑吟吟道:“怎會?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只怕你不在意我。”

花顏頓了頓,十分認真道:“我們合歡宗女子的确嘗慣了露水情緣,可只要動了情,就絕不容許男人有二心。你最好不要有事瞞着我,說出來,大家好聚好散;若是不說,場面可就不一定好看了。”

莫名的,左耀卿想起了從前宗門裏那位銷聲匿跡的長老,忍不住問道:“那明明結為了道侶,女子變心在先,偏又不肯解契,這是什麽緣故?”

“若解了契,豈不是要見他同旁的女子卿卿我我、白頭偕老?”花顏聽了這故事卻毫不意外,坦然道:“幸而他沒有另尋新歡,否則那女子也是活不成的。”

少女眼角眉梢皆是風情,說出的話偏又無情至極。左耀卿一時也不知該作何評價。

相愛相殺,抑或是相互折磨,誰又說得清呢?

“……待宗門大會結束,你便同我走吧。”良久,左耀卿似是下定決心,沉聲道。

花顏觑着他,似笑非笑道:“去哪兒?我實力不濟,可沒出過什麽遠門,你若要帶我一同斬妖除魔怕是不能的。”

“去哪兒都好!”左耀卿猛地坐起身,拉住她,一字一句道:“天地浩大,只要有你在我身旁,去哪裏都無妨!我會護着你的,只要我活着,絕不會讓你受委屈。”

千年何其長,千年又何其短。那位長老的事跡宛如警鐘,猛然驚醒了他,他真的一刻也等不及了。世事無常,即便結為道侶,最後也未必能夠攜手終老,而他與花顏……

這絕不是他所期盼的結局。

回想他與她的初遇,真真是如海棠一般絢麗,如夢如幻。他只怕結束時也像大夢一場,空留遺憾。

前方便是刀山火海、萬丈深淵,他也要帶她一起走。

聞言,花顏默了半晌,不知在思索什麽。左耀卿并沒有催促,只默默等她的答案。

這一走,再回便不知是何年月。花顏想了許多,最後才隐約想起白靈的話。她勸她小心左耀卿,勸她盡早抽身,可字字句句都落不到花顏的心上。她的驕傲不允許她臨陣退縮。

“好,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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