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盡歡
盡歡
鴛鴦帳中,玉暖香濃。
又一場雲消雨歇過後,花顏嬌嬌嬈嬈地窩在左耀卿懷裏,香肩半露,容色餍足。
“幸而你出身世家,不似大自在殿的禿驢們。”美人吐氣如蘭,貼在他耳畔纏綿輕呢道:“否則丢了這麽些元陽,莫說是境界大跌,恐怕就此喪命也未可知呢……”
“早知如此,我又怎能忍到今日?”男人毫不在意,眸光灼熱道:“便是教我立時喪命也無妨,只恨從前虛度了這數十年光陰。”
一邊說着,左耀卿微微用力扣住她的手腕,一邊側身吻她,動情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如今,我總算是明白了……”
然而,花顏聽了卻抵住他火熱的胸膛,冷笑一聲:“果然,天下男人都是一個樣子。”
她望着他英挺的眉目,勾着唇,半真半假地嘲諷道:“沒得手時情情愛愛山盟海誓,得手了,也不過時時刻刻想着這檔子事罷了。我取你元陽,原是對不住你,可你也別因此錯看了我。”
左耀卿方才經了這男女之事,正是食髓知味、熱血方剛的時候,花顏這番話立時将他滿心的火澆了個幹幹淨淨。
他原本緊緊壓在她身上,眼下卻翻身坐起,靠在榻邊半晌才平複了呼吸。
桌上的花燭早已燃盡,內室太過昏暗,花顏修為又一般,根本看不清左耀卿面上的神色。只隐約見他悶着聲,披了衣服下榻,不知去往外間作甚。
她知道,自己說話向來是有些刻薄的。可左耀卿不在意這些,她也就愈發随性,從沒考慮過是否傷人。
此刻花顏難得有些後悔,面上仍不肯示弱。她強壓住心中泛起的酸楚,故作鎮定道:“莫非你還覺得我說錯了?我這人可說不來什麽好話,你若聽不慣要甩臉色,最好別在我面前,咱們眼不見為淨!”
洞房花燭夜,何苦鬧成這樣。可近來,她總覺得心中惴惴不安。
許是安穩日子過久了,忘了初衷,她總是忍不住說些難聽話故意寒左耀卿的心。又好似在提醒自己,無論如何,早做決斷。
半晌沒聽到左耀卿應聲,花顏越想越氣,匿在心底的那點委屈和擔憂再也壓抑不住。她還想再繼續說狠話,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不知不覺就落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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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眼朦胧間,她隐約望見男人大踏步折了回來,手裏握着他的劍。
霎時,花顏覺得自己如墜夢中。這樣的場景,正是她每夜不斷的夢魇,不敢出口的隐晦——他終是提着劍來,要殺了她。
“你……”
花顏噙着淚,怔怔地看左耀卿在她面前站定,拔劍出鞘。恍惚間,她居然想着就這樣死了也好,至少不必再虧欠他什麽了。
花燭重新燃起,影影綽綽的燭火下,男人的面容異常冷肅。他徑直擡手,劃破了自己的指腹,又拉起花顏的手。花顏想躲,卻沒躲開。
指尖微涼,幾滴鮮血落在他的劍脊上,劍芒一時大盛,映得屋內宛若白晝。而他們二人交握的雙手之間,一縷紅絲逐漸顯現。
“我說過的話,從來都作數。”
男人半跪在她面前,眸光溫柔又堅定。他輕聲道:“我說要娶你,就一定會娶你。我知道你憂心什麽,你且放心便是,從今往後咱們再不分離。日後返家,我帶你去祭拜我母親。”
家……
聽到這個字,花顏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被剖開了。
左耀卿擡手拭去她眼角的淚珠,複又輕嘆道:“只是阿顏,你的心思太重了。我知道你心有執念,可我真的不明白,但凡你說出口,但凡我能做到……”
話語未盡,花顏已撲到他懷裏,緊緊摟住了他。
“左耀卿,對不住。”她顫着聲音道。
左耀卿笑了:“你瞧,又說傻話。你怎麽對不住我了?該是我對不住你才對。”
活了這麽多年,花顏從沒這樣狼狽過。她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抖,心口痛得像是被鈍刀寸寸淩遲着,只差一點就要脫口而出。
她後悔了!她早就後悔了!可惜她不能回頭……最終,只能說出這一句道歉。
她有預感,這句話如今不說,日後恐怕連說的機會都沒有了。
“沒什麽。”花顏揉了揉眼睛,勉強扯出一抹笑:“方才我見你拿着劍回來,還以為你氣不過要殺了我呢。”
左耀卿無奈道:“你總是這樣,明明是好心,嘴上也不肯饒人。這劍已經認你作主,怎會傷你?”
花顏拉他起身,瞧着自己右手細腕上若隐若現的紅線印記,有些新奇道:“沒想到結契竟如此簡單,我還以為要使些什麽厲害的法陣,原來只需心意相通便可。”
“兩情相悅,心意相通,殊為不易。修仙之人尤甚。”左耀卿低下頭,輕撫那條紅線,感嘆道:“只不過結契簡單,解契卻難。輕則兩敗俱傷,重則……說到底,情之一字着實難渡。”
解契是件極耗靈力又損心神之事,所以,為了不傷及自身,修者們尋覓道侶總是慎之又慎。
聞言,花顏輕蹙着眉,沒好氣道:“這才剛結契,你就想着解契了?我可告訴你,本姑娘靈根駁雜沒什麽修煉天賦,想解契坑我?門都沒有!”
左耀卿朗笑,只當她又鬧脾氣。笑罷,卻忍不住問出了心中長久以來的困惑:“你們合歡宗的功法詭秘至極,論理,修煉起來應該事半功倍才對,怎的你卻難以進階?”
這些年來,為了這事,他也曾想過許多法子。除去在各處搜集丹藥,甚至還拿七寶靈芝這樣的仙品當草似的喂給花顏,可惜并無起色。
花顏垂睫默了片刻:“你真想知道?”
左耀卿“嗯”了一聲,堅定颔首。從前他不問,是怕花顏心中不快,可如今他們兩人已成了這世上最親密的夫妻,何必諱言。
“修煉快慢,一看天賦,二看勤勉。我确實不算勤勉,可有你助我,本該早早突破金丹期才對,只可惜……”花顏頓了頓,伏在他胸前,輕聲道:“只可惜,我娘并不是修者,只是個沒有靈根的凡人。”
此言一出,左耀卿實在難掩驚詫,眉頭緊鎖道:“這如何使得?強行結契,豈不是違逆天道?”
修者雖然算不上真正的仙人,可到底與凡人迥異,生而殊途,他還從未聽說過凡人能與修者結契的。
“結契自是無法。她只是個花娘,那男人懼于家中師長,又怎會允她正妻的位子?不過是哄着她好得些快活。人界短短幾載,春宵幾晚,于他,根本不值一提。”
這下,左耀卿更說不出話了。花顏瞧見他的神情,淺笑道:“我早說了,你不會想知道的。我若随了我娘倒也省心,在人界渾渾噩噩過個數十年罷了。可惜,我有靈根,只是殘缺不全,因此修煉起來遠不如旁人。幾大正道門派中,只有合歡宗不論出身,不看天資,我便只能拜入此門。”
這些話,她從未同外人說過。若非今日下定決心,也不可能同左耀卿提及。
“不過我也不懼這些。”花顏道:“百年也好,千年也罷,都是浮生一夢,須臾彈指。只要眼下盡歡就好。”
左耀卿捏了捏她的臉頰,無奈嘆息:“這天下的道理到你口中也算是盡了。有我在,又怎會讓你先我一步……”
說到這,他卻止住了話語。花顏知曉他說的是壽元一事,默了片刻,堅定道:“你不必同我賭咒發誓,今後我再不疑你。有我在,也絕不會眼睜睜看着你落入險境。”
她的修為如何,左耀卿心中有數,這話他并沒十分當真,轉而道:“你可曾聽過‘南山道人’?傳聞他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身懷至寶,尤善秘法。倘若能尋到他,或許有法子修補靈根。”
“就是傳說活了十萬歲的那個老妖道?”花顏輕嗤了一聲:“你可是世家公子,正道楷模,怎麽還想着尋這種人?也不怕污了自己的名聲。即便你真尋了他來,我也是不敢信的,邪術詭說到底不是正途。”
“再者,他都已經千餘年蹤影全無,江湖上也買不到他的消息,你想找他可比大海撈針還難。”
“世上無難事。”左耀卿平靜道:“但凡有一線可能,我也要為你去闖一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