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投奔
第02章 投奔
這聲玉姐姐過于久違。鐘瑜無數次默念于心中,卻已經四年未真正喊出口。
女人坐在副駕駛位上,一縷夕陽餘晖透過車玻璃斜來,落于她的側臉。
陽光之下,那抹熟悉的溫柔笑意再次映入了鐘瑜眸裏,連帶着內心再次開始波濤洶湧。
“傻瑜你愣着幹嘛,上車啊。”
身旁傳來話打斷鐘瑜的思緒,眼見鐘若已經幫她把行李搬上了車,坐進駕駛位。鐘瑜回過神來後也坐進後排。
車內空調運作放出冷氣,驅散夕陽帶來的悶熱。有鐘若的地方就從來沒有冷場的時候,她問一句對方答上一句,車內一來一往得很是順暢。
鐘瑜從始至終保持不語,目光放在車內後視鏡上,悄悄地看着副駕駛上的人。
心跳好快。
方才只是久違的對視了一眼,心跳到現在都還未正常。
鐘瑜不露聲色地平複着,無人發現平靜皮囊之下掀起的波濤。
駕駛位上,鐘若止住了口頭上的話,移眸看車內後視鏡,主動提她。
“小兔崽,你怎麽不說話,在外面待久了忘記話怎麽說啦?”
這時鐘瑜回神,随便笑笑略過去,“沒有,我就是看你們聊得很順,不想打擾。”
鐘若語氣随意,“什麽打不打擾的,想說什麽就說些什麽嘛。”
鐘瑜表面上應着好,心底卻想着,可是該說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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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掀起眼皮,注意前面副駕駛位上的女人。
以所坐角度看去,可以透過座位的縫隙看見她的一邊背影,一截白皙的脖頸,和發簪上落下的銀鏈流蘇。
心底想說的,還不能說。
那又該說些什麽。
相隔太久,兩人相對的身份都有了變化,不再像以前一般是一個小孩黏着大姐姐,而是兩個成年的大人。
那相處方式......
還能像以前一樣,她黏着她的手臂撒嬌着喊玉姐姐嗎?
正當鐘瑜發神之際,只見那串銀鏈微微晃動,女人側過頭來,回眸看了她一眼,柔柔的眸底含着細碎光芒。
“小瑜要吃糖嗎?”
猝不及防與目光對視上,鐘瑜心髒滞停了一瞬,點頭回應。
“吃。”
扶懷玉微勾唇,打開手包,從中取出一顆透明包裝的糖,輕放在鐘瑜的手心。
透過無字的包裝袋能看見其中夾雜着一顆杏仁果,糖體襯顯奶白的色澤。
是一顆杏仁牛奶糖。
駕駛位上的鐘若帶着笑意說,“這些糖都是懷玉姐自己做的,跟外面的不一樣,可香了。”
鐘瑜知道,玉姐姐的糖果都是她自己做的。
其中就有太妃糖,牛軋糖,桂花糖。
還有第一次見面時她給她的那顆,桃子味的水果軟糖。
撕開包裝,将糖放入口中,香甜的滋味在口腔中彌漫開。能感受到杏仁的清香和牛奶的醇濃交織在一起。
鐘瑜朝着扶懷玉笑了笑,“好吃,很喜歡。”
“謝謝玉姐姐。”
扶懷玉也回以淡淡一笑,“不客氣。”
她好像永遠如此。永遠對她人抱以善意與溫和,不溫不惱。
情緒永遠穩定在溫柔的一線。
車輛很快順路經過州陵街,停在夢苑門前。
鐘瑜再一次看見這家音樂會所。四周場景比起十年前更加繁華了,夢苑的門口好似也重裝修過。但唯一沒變的是招牌上的夢苑二字。
貌似無論周遭場景如何變幻,那二字都未曾變過。
“謝謝若若。”
“太客氣啦懷玉姐。”
扶懷玉下車,鐘瑜趴到車窗上,在她要往外走的時候叫住她。
“玉姐姐。”
扶懷玉回眸,看見車窗邊的漂亮臉蛋,對上那雙晶亮的眸子,只聽對方說了句,“你好像,還沒跟我說再見。”
清甜的聲音穿破悶熱的溫度,抵達耳邊。
這一瞬間,仿佛跟數年前的某個時刻重合相映。
扶懷玉愣了愣,轉而勾唇,“是,我差些忘記了。”
她停在車窗之前,伸出手,食指點點鐘瑜的鼻尖,“小瑜回家快樂,有空來夢苑坐坐。”
鼻尖的那一點顫意如同蜻蜓點于水面,引來陣陣泛動的漣漪。
鐘瑜心中一片炙熱,卻表現出如小時候般無害的笑容,“好。”
扶懷玉笑了笑,便轉身而去,拿着手包走上臺階,走回音樂所中。
車窗邊的人兒一直望着她的背影離去,唇角帶着笑。剛才鐘瑜所想的顧慮,在自然流順的相處之下,漸漸潰解。
答案是——她們還可以像幼時的相處一樣。
待到人影消失在視線,鐘瑜暗藏不舍的目光才遲遲收回。
沒事的,既然現在回來了,就會有很長的時間,很多次的機會。
很多次和玉姐姐見面的機會。
她收回視線,看向前面的鐘若。
“姐。”
“做什麽?”鐘若抽空拿起手機回複信息。
鐘瑜忍不住問,“之前,你說過玉姐姐她在兩年前就分手了,對嗎?”
鐘瑜知道,玉姐姐以前有段感情,身邊有個可愛的女孩子。
但是在上個月她們通電話的時候,聊到附近朋友的戀愛關系,鐘瑜真真切切地聽見鐘若說,她們已經分手了。
這也是鐘瑜畢業後選擇回國的原因。
鐘瑜這麽一問,鐘若從手機中擡眼,“嗯,怎麽了?”
鐘瑜往前排湊近了一些,“那你知道當時她們為什麽分開嗎?”
“我不知道啊,兩年前那會我剛好忙公司去了。”鐘若垂眼收起手機,從包裏拿出一管口紅,對着車內後視鏡補來。
“估計就是鳴硯姐她們,那些她深交的好友才清楚吧?”
鐘瑜沒得到想要的信息,暗了些許神色,“這樣。”
鐘若稍微想了想,“嗯呢,我只依稀記得,懷玉姐跟那個姑娘大概談了有五六年了。兩年前斷開那會兒,懷玉姐當時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狀态不是很好。”
鐘瑜聞聲擡眼,“狀态不好?”
鐘若:“是啊,但畢竟相處那麽多年,分開難過也正常。自那後她好像就變得更加沉默了一些,再其他我也不清楚了。”
“不過都兩年啦,看她現在的樣子,應該早都放下了吧。”
鐘瑜聽完,目光看向窗外,口頭上沒再多問,腦中卻在悄悄記下剛才獲得的信息。
鐘若沒多在意這件事,只當鐘瑜是随口一問,把口紅往包裏塞後丢一邊,話題一轉。
“坐穩了啊,我開車了。”
“好。”
車體重新開始行駛,進入公路主幹道,路兩旁的綠化帶齊唰閃過,天空彌漫着日落黃昏的淡橘色。
鐘瑜擡眼看向天空,瞳眸倒映出一抹光亮,心中略有慶幸。
慶幸在長大之後,上天給了她一次勇敢的機會,讓她有機遇去奔向幼時碰不到的月亮。
車輛駛進夕陽地帶,流動的光影再次迎來,鐘瑜唇邊含着輕微的弧度,心底的聲音響起。
然而這一次,她不會再膽怯了。
“......”
車輛很快駛進鐘家宅院,管家接替車輛,讓人幫忙搬下行李,鐘瑜和鐘若二人先進了客廳,母親早已在客廳等候多時。
“二寶終于回來了,讓媽媽看看,哎天吶......真的瘦了。”
面相親和的女人身穿衣裙,膚色白皙,身材飽滿富态,一見到她們二人便喜笑顏開地走來。
鐘瑜笑着走上前,“沒有啦媽媽。”
“怎麽沒有?瞧瞧這瘦胳膊臂彎的,肯定在外頭遭了不少罪。”
媽媽握着她的手,開心地拍拍手背,“今晚有大餐,我讓張媽備了好多你愛吃的菜,把你的肉肉都養養回來,好不好呀?”
“還有大寶,今晚在家歇歇明早再回公司。你愛吃的菜也都備着呢!”
好像無論多大,媽媽對她們還是用哄孩童一般的語氣。
鐘瑜乖乖應着好。
離家一段日子再回來,家中的氣氛更加濃郁。
到了夜晚,全家圍在桌上一起吃飯。餐食很豐富,許多也都是鐘瑜愛吃的。
鐘瑜自小學練鋼琴,高中過後出國留學進修,最後畢業于德國的一所音樂藝術學院。當被問到之後走向時,她回答自己的師姐畢業後創辦了家音樂培訓機構,想先去她那裏當助教試試看。
父母面對她的想法表示贊同,只說她能做自己開心的事就好,畢竟鐘家幾代下來累積資産繁厚,鐘瑜不需要去擔憂生計問題。
飯後她們聊了許多之後的規劃,待到時間漸晚,鐘瑜洗漱完準備睡覺。
睡前,她從床頭櫃下方裏拿出一個小箱子。
打開盒蓋,露出裏面擺放整齊的物件,和許多相疊在一起的厚重日記本。
翻開最上面的一本日記,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入眸面。字體圓幼,一筆一畫尚顯稚嫩。
左上角寫下的時間,是十年前。
十年前,她第一次遇見玉姐姐。
自那之後,她每周都纏着姐姐帶她去夢苑。原本每天只能寫出一頁的日記,但每次見玉姐姐的那天,她都要寫上三四頁才能寫完。
目光随同文字的走向而動,看着這些稚嫩的措辭和語氣,鐘瑜不禁笑出了聲。
連續翻了幾本,看見十五歲的其中一頁後,她沒再翻下去。
打開另一本空白尚未填寫的本子,将今天所得到的糖紙捋平,夾在其中,再輕輕合上。
小心翼翼、生怕磕碰到邊角地将所有本子放入箱子中。
随同記憶一起,安然保存。
......
次日太陽升起,驅散黑暗。
新的一日到來。
正值花朵盛開的旺季,院子裏的花兒齊并盛開,鳥兒飛過落足在枝頭。淺淺的陽光籠罩之下,萬物惬意。
鐘瑜順利開啓回到家的第二天。
已經是早上八點,她洗漱完下樓吃早餐,在宅外的院子裏閑逛,走過從小長大嬉戲過的地方。
剛回到室內,鐘若便打來一通電話,詢問她想要怎樣的房屋。
這也是昨天姐姐答應的事,既然鐘瑜決定在教培機構先入職一段時間,那一個距離近而方便的住處還是有必要的。
“安靜和幹淨些,沒有什麽太大要求。”鐘瑜說道。
鐘若聽完她的要求,啧了聲,“範圍太廣了,還有別的嗎?比如地段,戶型什麽的。”
鐘瑜目光微移,聲音放輕細了些,“州陵街附近其實就很好,離師姐的藝考機構很近。”
“嘶,州陵街?”鐘若想了想。
鐘瑜佯裝漫不經心地說,“嗯......我以前好像聽玉姐姐說過,她在夢苑旁邊有一棟房屋,上下六層,向外出租,不知道是不是記錯了。”
“诶!”
鐘若一拍腦袋,想起來了,“你沒記錯,不說我都忘了,确實有這回事兒。”
“房子上下樓都是音樂所的熟人,如果你要住那裏我也放心。我這就去問問懷玉姐那還有沒有空房。”
成功達成目的,鐘瑜揚起了唇。
“好。”
随後挂完電話,開心地上樓,走往琴房。
打開門,房間內一架施坦威原擺在原地,琴身被擦拭得铮亮,被保護得很好。小時候初學鋼琴,父母就給她購置了這架施坦威。
它陪伴了她很多年,從彈兒歌到彈貝多芬奏鳴曲、肖邦曲。截止到高中以前的每個階段,都是這架鋼琴在陪她度過。每年回來時,她也總要留出時間與它待上一會兒。
鐘瑜像是見到了老朋友,走去撫摸琴身,坐了下來,打開琴蓋。
指尖放于鍵身,回憶起敲響每個樂符的手感。
回想起剛剛鐘若答應她的事,她的心情便不由地歡悅起來。翻開樂譜,選中一首歡快的樂曲。
不久後,房間內傳出琴聲。
在鐘家待了多年的保姆經過鋼琴房,再度聽見樂聲,呵呵一笑,不禁回憶起當初往前的十餘年。
往前,鐘瑜也都是這樣練琴練過來的。
大半上午過去,悅耳的琴聲緩緩環繞在別墅內。
鐘瑜回國之前,就已經安排好明天先跟師姐見一面,之後再去拜訪以前的德語老師和鋼琴老師。
所以今天是專門留出的歇息日。
夏季的白日時間長,到了下午四點依舊烈陽直射。
上午鐘瑜在琴房練琴,下午便整理了一些個人資料,以便于後續入職。
可算忙完之後,她張開手臂,背部倒在柔軟的床面上,面看向吊燈。
眸前那些明亮的白色燈珠,逐漸在眼前變幻成昨日看見的一串銀鏈——懸在發簪的一端之下,閃爍着細碎的光芒。
玉姐姐。
看見精美的玉器,溫潤的月光,任一世間美好的事物,總能聯想到她。
希望玉姐姐那裏還有空處。
如果之後順利在那裏安頓下來,能跟玉姐姐見面的機會,應該更多了吧。
鐘瑜半阖着眸子,濃密的眼睫輕顫。
發神之際,電話鈴聲響起。
她坐起身,接起電話。
是姐姐打來的。
“兔崽,你現在在哪?”
鐘瑜拿穩手機放在耳邊,“我在家,怎麽了?”
鐘若:“上午的事有着落了。”
鐘瑜驚得從床上坐起來,緊着問,“怎麽樣?”
鐘若如實說着,“我問過懷玉姐了,一共六樓住宅,她自己住四樓,上下都租給了音樂所的員工和樂隊成員,沒有空房。”
“啊,這樣。”
鐘瑜的心情緩緩降下來,話語裏是抑不住的失落。
本來還以為可以借機離她近一點。
結果,這麽不巧嗎?
“但是——”
正當失落之時,鐘若的聲音再次響起,“她說如果不介意,可以住在她那裏,随時都行。”
鐘瑜頓時又睜大眼睛。
“什麽?”
鐘若:“願意嗎?願意的話就現在收拾東西過去咯,我跟懷玉姐說一聲。”
“當、當然願意!”
“這麽積極?行,我等下讓我司機去接你,你收拾收拾東西哈。”
“嗯嗯!”鐘瑜狠狠點頭,激動勁一點沒隐藏,全傳進鐘若耳朵裏了。
鐘若笑了笑,随後挂斷電話。
辦公室內,她後靠着老板椅的椅背,左右悠悠搖動,轉手朝微信聯系人回去消息,對面的聯系人也很快有了回複。
了當地解決完事情,她把手機扔向一邊,去拿起辦公桌上的文件翻動觀看,腦海裏不禁回想起剛才鐘瑜激動的聲音。
這丫頭,估計一挂完電話就激動地去收拾東西了吧。
鐘若抖抖文件,笑着搖搖頭。
“果真是小兔崽子。”
“......”
另一邊,窗外夕陽與暮色如暈染的水彩般,相互交融。
餘留的陽光即将褪去,透過窗灑在仿木地板上的光漸趨消失。客廳內一片整潔,沙發如新,櫃面的雜物擺放井井有條。
扶懷玉靠在窗邊看外面的天色,悠悠飲着茶。
手機屏幕亮起,得知人已經到樓下,她放下茶盞,拿過手機下樓。
走到樓下,只見一個小姑娘提着行李箱站在原地。
一頭微卷發披下,上身穿着一件吊帶和白色罩衫,暗藍色的寬松牛仔褲包裹着長腿。
扶懷玉走近去,只見鐘瑜眨着幹淨的小鹿眼,面上洋溢着如陽光一般明媚的笑。
“玉姐姐,我來投奔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