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安全感
第19章 安全感
聽見門外的動靜, 鐘瑜慌忙起了身。
“外面好像有人敲門。”
扶懷玉回道,“我去開。”
“嗯嗯。”鐘瑜為了平穩呼吸,光顧着錯開她的視線,沒注意到她的神色有了變化。
方才心底的那些情緒瞬時收斂了些許, 扶懷玉緩緩起了身, 走去門口。
透過貓眼看見門外的人之後, 閉眸舒了一口氣,停頓了片刻才打開。
打開門的霎那, 對方好似是見沒人回應, 想再次敲門喊人,卻不料門突然打開了, 神情有些茫然。
門外所站着的,是一個齊劉海的女人。
她披着薄款外套,長發絲有些濕漉,眸子中氤氲着水霧。想來是在外淋了雨。
五官,臉龐, 發絲, 從外觀再到容貌的細節一一映入扶懷玉眼中。
兩年的時間不足以讓人發生巨大變化, 眼前的人亦是如此。
從幾天前的那條短信之後,扶懷玉就知道總會有這麽一天。
——她再次出現在她面前的一天。
扶懷玉看着她, 一時間只覺嗓子啞得說不出話, 但也沒什麽想說的, 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姐姐,你終于肯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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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萦仰眼望着她的眼睛,上前一步牽住她的手, “我給你發了短信,但是你沒有回我...”
聲音顫抖, 晶瑩的水光在眼眶中打轉,只覺下一刻就要滴出淚來。
手腕處相接觸的肌膚傳來一陣冷意,同時挑起些不好的回憶。扶懷玉沒回話,只是暗着眸子看她。
兩人正站在門口處,客廳內的鐘瑜察覺到門口好似有些安靜,便走來門口想看一眼。
“玉姐姐,來的是誰呀?”
話音未落,鐘瑜走到門口的時候停在原地,睜大了眼。
門口處的女人被扶懷玉遮擋住一部分,和她差不多高,看着約莫二十五六的樣子。皮膚白皙,長相偏向稚嫩。
目光下落,可以看見她們相接在一起的手。
這沉寂的氣氛,與好似見過的人臉。
難道......
鐘瑜的猜想只留在心中,沒有說出,只是莫名地開始難過和不安起來。
注意到身後的動靜,扶懷玉鼻間嘆息一聲,抽回手,回過身來去玄關的櫃門上拿出一把傘。
她朝鐘瑜扯了扯唇,好似在努力裝出平時溫柔含笑的模樣,“一些私事需要處理,我出去一下,小瑜早些休息。”
這抹寬慰的笑映入鐘瑜眸底,刺疼了一下眼睛。
原來強撐而出的笑,真的會令人難過。
“......好。”
扶懷玉嗯了一聲,走出去,帶上了門。
随着門鎖閉合的一聲響起,鐘瑜的心也沉下來,眉目憂着看着門的方向,手指收了收。
“......”
腳踏的動靜回繞,樓梯間的感應燈頻頻亮起。
扶懷玉走在前方,一語未發。周萦快步跟上她的步伐,再次拉住她。
想說的很多話都被剛剛的場景沖散,她只想知道,“姐姐,她是誰?”
扶懷玉面上沒什麽神色,“這是我的事情,跟你無關。”
周萦被她的冷漠紮疼了眼,眼睛紅了一圈,“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她以前溫言細語,說話總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将人裹陷于溫柔的氣浪中。從不會用着無神色的眼睛看人,也不會用着這樣毫無起伏的語氣講話。
“以前嗎?”
扶懷玉只覺得諷刺,穩住了氣息,又一次地抽回手。
“我們好好說,好不好。”周萦哽咽了一下,“我剛回津寧沒多久,我這兩年真的經歷了好多事,也有好多想和你講的......”
“不用了,我們之間沒什麽好談的。走吧。”扶懷玉回身繼續往樓下走。
走到樓下房屋外,外面的雨珠和回來時相比已經變大,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道路上沒什麽行人,時不時有車經過。
“等一下!姐,姐姐!”
扶懷玉在前面走得很快,似乎一刻不想和她有多餘的接觸,縱使周萦如何想拉住她的手臂讓她停下,她依舊沒有放慢腳步。
快要抵達外面的馬路,周萦一看是執意送她回去,手攥住她的衣角蹲了下來,從下往上看她。
“不,我不回去。”
“你想做什麽?”
天空落下的小雨淅淅瀝瀝,扶懷玉遮着一把傘,目光淡淡地看向前方。
周萦蹲在地上,弱小地拉住她的衣角,一些未被傘面遮擋的小雨被風吹來,落在身上。
“這段時間我想了好多。回想以前,發現都是我的錯,你對我一直很好,是我不珍惜,總把那些關心當成啰嗦,把所有好意當成是賤泥。”
“後來離開你我才認識到,沒有你我根本什麽都不會,什麽都做不好。”
“我知道我不配再出現在你面前,也沒有資格祈求你的原諒。”
“可是我真的好想你。我太多話想和你說了。”
“兩年前的那天晚上,我真的不知道你一直在等我,直到前幾天裴鳴硯跟我說,我才知道你當時原來一直在。我以為下那麽大的雨,你早就回去了。”
扶懷玉側下眼,去看所蹲下的人。
仰着的眸子內含淚花,楚楚可憐。
在相處過的記憶,這還是扶懷玉第一次看見她這般模樣。
跟兩年前冷臉說滾開的人,可一點都不一樣。
“不配嗎?你心裏應該不是這麽想的。”
扶懷玉眸中平靜,沒什麽神色,“你選擇回來,發短信,找我,是因為從心底裏覺得,只要你道歉認錯,我就會原諒你,對嗎?”
什麽不配出現在眼前,知道不配得到原諒,只是口頭上說給她聽的好話。
周萦震驚地搖頭,“你怎麽能這麽想我......”
扶懷玉無力地嘆下一氣,“可這是事實,不是嗎?”
“不......我費了這麽多力氣才重新回來找你,姐姐你卻是這樣想我的,我真的很難過。”
周萦委屈道,“我一直都記得你的電話號碼,一回到津寧就給你發了短信,找了一家廣告公司,結果上面有人利用職權欺壓,我難受了好幾天,最後我才知道原來是裴鳴硯。除了工作,還有家裏,家人都不同意我回津寧。”
“但這些都沒有阻止我想來找你。姐姐,這兩年我真的經歷了很多,也知道我當年究竟有多不懂事...”
扶懷玉聽言,從衆多話語中抓住着重點,側過身,手上拿着傘,身子蹲了下來,與她目光平視:
“鳴硯她為難了你?”
周萦以為是她開始心疼她了,紅着眼睛,連忙點頭。
扶懷玉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周萦,你告訴我。”
“你現在來找我,是因為真的後悔當初做的事,還是為了讓鳴硯不再針對你?”
周萦頓時瞪大眼,遲疑。
“我......”
答案已經很明确了,與料想中的結果一樣。其實扶懷玉并不在乎她是如何想的,之所以這麽問,是想替兩年前的自己要個結果。
只是現在知道答案了,那五年好像更加諷刺了。
“果然,是因為我還有價值,對嗎?”
她對周萦而言還有值得榨取的價值,所以她才會來找她。
反之,則是抛棄。
扶懷玉閉起眸,舒出一口氣,緩緩站起了身,“如你所願。我會跟鳴硯溝通,讓她不再為難你,你的目的達成了,回去吧。”
“以後都別再來了。”
待到她這麽說,周萦才從愣怔中回神,急忙道,“我肯定是因為你啊!”
“她為不為難我無所謂,我只想——”
扶懷玉沒再聽下去,在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車停下後她打開車門,讓周萦進去。
“我不回去,我!”
周萦被推上了車,車門關閉,她打開車窗要看外面的人,正欲繼續說些什麽,但在看見人臉時,那些話語都堵在了喉嚨。
外面的人撐着傘,昏暗的光線圍繞之下,那張時刻溫和的臉上充滿着灰暗。
是從未見過的冰冷。
周萦頓住了,沒再說話和反抗離開。
最後,出租車向前行駛。
小雨打在傘面的窸窣聲在頭頂響起,扶懷玉撐着傘,側眸看着車的紅色尾燈在雨霧中漸行漸遠,混入遠處的車群,直至消失。
“......”
夜晚的雨濕潤大地,驅散悶熱的高溫,将城市染成深色。
樹葉随風輕輕抖動,房屋間零零碎碎透出燈光。在光的渲染之處,雨絲的輪廓更加清晰。
鐘瑜安靜地坐在窗邊,目光看向夜景。
眸中映出的是層層房屋和樹枝,所浮現的畫面卻是方才的那一幕。
那張人臉,她見過。
鐘瑜垂落視線,神色漸漸地暗淡下去。
在十五歲那年的一天,她拿下了中學生鋼琴省賽一等獎。
比賽獲獎證書拿到手,鐘瑜第一時間便跑去夢苑,滿心歡喜地想要和玉姐姐分享喜悅......卻看見一個女孩代替了她的位置,笑着摟住了玉姐姐的手臂。
平時那個位置,是她的。
她喜歡兩只手環上她的臂彎,黏在她的身邊說這說那,分享生活的一點一滴。
可從那一刻起,玉姐姐身邊的人不再是她。
那個女生很可愛,圓臉上有兩個小酒窩,談笑之間扶懷玉看她的目光內也盡是柔情。
本該是十分溫馨的一幕,卻刺痛了鐘瑜的眼睛。
那天,她躲在牆面的遮擋之處,小心地探出視線,親眼見證了她們親吻彼此的面龐。
自那之後,她就再沒來過夢苑。
學業繁忙,學琴乏累,都是她逃避與離開的借口。
她不願再看見現狀,卻無力改變。
所以她選擇了離開,躲得很遠,逃了很久。
相互分別,縱使當時感情如何親昵,最後還是演變成認識的朋友。
之後的鐘瑜很多次想過,假如那時她能長大得快一些,年齡再大一些,那些年站在扶懷玉身邊的人,會不會就是她?
但事實沒有假如可言。
鐘瑜手臂環繞住彎曲的雙腿,将臉埋入臂彎中,胡亂的思想再次開始發散。
過去了數十分鐘,門外依舊沒有動靜。懸浮不定的心不斷傳來難耐的不安,令人難以言狀。
牆面的時鐘滴答轉動,秒針不斷循環輪轉,每一分鐘都是那樣難熬。
不知過了多久,門鎖傳來咔噠的聲響。鐘瑜幾乎是那一刻就擡起眼,看向門的方向。
她起身走往客廳,看見了扶懷玉拿着傘進來的身影。
“玉姐姐......”
看見她此時的模樣,鐘瑜話音弱了下來。
就在兩個小時前,走進門的扶懷玉還是開心着的。
但現在,渾身纏繞着濕潤,鬓邊幾絲頭發被雨水浸染,貼在額邊。一雙眼裏黯然無色,充滿着乏累和疲憊。
扶懷玉放好傘,走進來,走到鐘瑜面前時輕聲問,“小瑜還沒睡?”
即便如此,她依舊如彎月一般。
鋒芒朝內,溫柔朝外。
“嗯。”鐘瑜看着她點了點頭,“在等你。”
她手揪住衣角,在後面補說道,“因為有些......擔心你。”
扶懷玉稍愣了下,擡手揉了揉她的頭,輕笑着寬慰,“我沒事,不用擔心。”
撫摸的顫栗舒适感傳來,無形之中安撫了擔憂的心靈。
分明是玉姐姐在不開心,更需要安撫,怎麽到頭來還變成了她安慰她呢?鐘瑜眨眨眼睛,沒有戳穿她的強顏歡笑,而是拿下她的手,放在手心捂了捂。
她的手依舊很涼。
“玉姐姐,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扶懷玉:“小瑜想問什麽?”
問她還喜不喜歡上一任似乎有些太直白,問剛剛發生了些什麽又怕越界,鐘瑜遲疑了片刻,猶豫地問她:
“假如她找你複合,你會同意嗎?”
扶懷玉沒去細想她怎會知道剛才來者的身份,因為前些天她跟她提過以前的事,再結合方才的場景,确實不難猜出。
面對鐘瑜提出的問題,她停了停,道出一個回答。
“在一起需要兩個人互相的喜歡,而我和她之間,早就已經沒喜歡可言了。”
說得再深些,或許會追究到傷害和被傷害。
後面的話,扶懷玉沒再說出口,但單是那一句話意思已經說得足夠明顯,鐘瑜聽得明白。
——也就是說,她早就不喜歡那個女生了。
有這句話就夠了。
鐘瑜松了口氣,那些瞎想漸漸釋然。
有這一句話,就夠了。
她眼裏再次含帶悅意,将扶懷玉的手捂暖後,拉着她的手,說出方才想說的話。
“玉姐姐,其實你可以表露出難過的,可以不用笑來掩飾。”
掩飾......?
扶懷玉張了張唇。
若不是小瑜這樣一提,她估計還未發覺适才都是彎着唇的,并且......笑得有些累。
這是長此以往的習慣,為了別人不為她的事而勞神,她習慣性地去安撫別人,再自己一個人慢慢消化,不讓一切負面情緒擴散。
這也是她很久很久之前,就知道的道理。
作為一個成年人,掩藏情緒,自我消化情緒,是必備的生存技能。
她學會了,也做到了。
但這樣,真的很累。
眸中的僞裝漸漸褪下,浮于表面的笑意随之淡去。
也讓鐘瑜看見了此刻真實的、不開心的她。
扶懷玉正在想該如何接話,鐘瑜便擡起眼來,望着她笑,“玉姐姐,你要抱抱我嗎?”
扶懷玉眸底掠過一絲迷茫。
“朋友們都說我體質很特殊,在我身邊心情都會變好。玉姐姐要不要試試?”
說罷,鐘瑜便将自己送了上來。
手臂搭上脖頸,身體相貼,扶懷玉下意識是回避的。
她的手擡起來,想要退後,但襲來的溫暖又像雲霧一般緊緊地環繞住她,使她愣怔,再是不由地留戀這抹來之不易陌生的溫情中。
少女的清香随同牛奶沐浴露的氣息迎來,柔軟的身軀隔着纖薄布料傳遞溫熱,觸感與嗅覺的變化并馳。
面對這股內外同時襲來的暖意,扶懷玉沒再抗拒,那擡起想要避開的手,最後緩緩收回來,放在鐘瑜的後背。從抗拒變成了接受,再到加深。
“有稍微,好過一點點嗎?”
明顯感受到玉姐姐在回抱呢。鐘瑜勾唇笑着,抱着她時,摸摸她的頭,順着發絲的趨勢一遍遍向下撫去。
“好很多了。”扶懷玉閉上眼,安靜接受這個擁抱,“小瑜總會把身邊的人都感染得很開心。”
“謝謝。”
鐘瑜眼中蘊起了笑,“既然這麽有效,我可以多給玉姐姐抱一會兒。”
“因為如果是玉姐姐的話,怎樣都可以。”
只要是她,都好。
随着擁抱升高的溫度,能量一點點地回升。
許多被場景觸發想起的不好事物,都像被美好的擁抱記憶所覆蓋,從現下的腦海中淡去。
在這一瞬間,扶懷玉産生了一種錯覺。
那些,所謂不開心的事,似乎也沒有什麽了。
片刻,她松開了鐘瑜。
“謝謝小瑜的擁抱,我已經好很多了。”她彎着眼,理了理鐘瑜鬓邊的發絲,“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此時,她眼底的笑意才是真的。
眼看她情緒變好,鐘瑜也變得開心了,“玉姐姐晚安。”
“嗯,小瑜晚安。”
扶懷玉走回房間,鐘瑜在後面看着她的背影,又喊了她一下。
“有什麽事都可以喊我,我一直都在。”
扶懷玉回過頭,見到鐘瑜朝她再度莞爾一笑。驀然有了一種,就算此刻閉眼朝後傾倒,也會有一個人在背後接住她的安全感。
盡管這種感覺很渺茫,飄忽,帶着不确定。
但卻是存在的。
“好。”
她進入房間,如同往常的流程更換上睡衣,經歷一天時間,終于安定了下來,躺入床面。
短短一日的轉折太多,身子早已疲憊。
值得慶幸的是,不知道是因為那個擁抱,還是那一句我一直都在——本該輾轉難眠的今日,意外無夢。
安安穩穩,直至天亮。
“......”
昨夜連綿的小雨早已停下,空氣中彌漫着清爽的氣息,稀薄的陽光灑落在沾滿雨水的樹葉上。
又是一日的開啓,這天輪到鐘瑜做早餐,今天上午剛好有課,做完便摁下保溫鍵,整理整理前去箔瀾。
待到扶懷玉自然醒起來,那些早餐還是熱的。
還有一張紙條,如先前一般上面囑咐着注意事項,只是今天多了一句——如果心情不好,随時随地給她發消息。
看樣子是因為昨天的事,讓小瑜有些擔心了。
扶懷玉放下紙條,先去洗漱更衣。
昨天的事像風格相駁的插曲,擾亂了昨夜本該有的情緒節奏。扶懷玉強忍着讓自己不去想那些事,用別的事來轉移注意。
慶幸今日有約,不用擔心何去何從消磨時間。她吃完早餐,便去了夢苑,與洛隐見面,一同前去采購處。
扶懷玉與平常相比沒什麽變化,今天穿着昨日鐘瑜替她選好的水墨衣裙,與洛隐一同交涉,面上的神态也是一如往常,只是說話少了些,慢了些。
洛隐跟她走在一起,聊天中提了一句,“扶姐,你今天這身真好看。”
扶懷玉笑了笑,兩人交談着往回走。
檢查設備,再看着新音響設備運去夢苑安裝,一上午的時間就這麽過去,中午吃完了飯回到休息室。
下午時,她在廳內的櫃臺處查看菜單,與員工閑談。
“天氣這樣熱,我們可以再多推出一點冰鎮解暑的飲品,除去酸梅湯,水果茶這些常見的飲料,還可以再添點各種口味的冰沙,扶姐你覺得怎麽樣?”
“我覺得沒問題,這些你自己決定就好。”
“啊——扶姐你就這麽相信我?”
扶懷玉笑着點點頭,“相信的。”
沒談多久,一個黑色波浪卷發的女人拎包走來,在周末的時間裏她褪去工作裝,身穿着一件面料絲滑的吊帶黑裙,步姿婀娜。
“來了?”
“嗯。”
裴鳴硯在老位置坐下,對調酒師道,“老樣子。”
調酒師見到她們有事要談,識眼色地做完飲品後放下,往一邊擦拭用具。
扶懷玉靠在臺邊,手中習慣性地搖着折扇。裴鳴硯坐在高椅上,手中轉動杯子,側眼對着她,“我以為你會晚上喊我。”
“周末晚人多。”扶懷玉回道。
也是,夢苑白日的人客少,裴鳴硯收回視線,“是想和我聊周萦的事吧?”
“看來她還是去找你了,即便那樣威脅也沒攔住,還真是難辦。”
她們相識太久,對彼此都已熟透,并不難猜。裴鳴硯來之前就知道指定是因為這件事。
既然如此,扶懷玉打算直說,“鳴硯。”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裴鳴硯打斷她,替她說出了接下來的話,“謝謝你,但這是我的事,我不想把你牽扯起來。”
扶懷玉正欲張口,被她這樣一說,話又咽了回去。
裴鳴硯嘆息,“你還是這樣。”
“你知道她是為什麽回來找你嗎?”
扶懷玉沒作聲,移眼看她。
裴鳴硯說道,“我已經查過了,她的現任是她在公司的上司,是個年輕白領,比她大個兩歲。”
“不過可惜對方沒有要認真的意思,前段時間跟她提分手了,于是她被迫離開了那所公司——然後,回了津寧。”
為什麽回來,顯而易見。
她低下聲,不屑地啧了一下,“有些自恃清高的人,總喜歡挑挑揀揀,殊不知它本應才是那個被挑揀的東西。”
一句話狠利不留餘地,透出的厭惡之感無需掩飾。
這些話聽入耳裏,換作兩年前,扶懷玉或許還會感到悶疼,但現在已經沒什麽多餘的感觸了。
比她要好的人太多,而她也不能阻擋任何人奔向更好的選擇。
“這些,都已經跟我沒關系了。”
“昨天她來找過我,我把她送了回去,讓她以後別再來,之後也會如此,你不用擔心。”
“至于有關工作的事,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她緩聲說道,“但這樣太耽誤你,工作上的事還是同私事分開些,以免給人落了把柄,造成麻煩。”
裴鳴硯:“我做事有分寸,況且,只是讓她過得不那麽如意些罷了,比起她做的事,這些又算什麽?”
這話說罷,扶懷玉一時沉默。
兩人陷入一陣安靜之後,裴鳴硯冷眼望着一處,幽幽說道,“我最記憶猶新的事情是你的生日。作為主人公,你應該比我記得要清楚。”
“自從你和她在一起,就再沒有和過朋友在一起過你的生日。這樣自私自利的人,只是輕易放過,不給予點反噬,未免太便宜她了。”
記憶被關鍵詞觸發,有關于這段故事的回憶湧上來,如同潮水一般将心髒裹挾,引來陣陣悶疼。
扶懷玉不想再回憶,手撫上額角,疲憊道,“不用說了,我不想再追究以前的事。”
裴鳴硯注意到她的神情,縱使有許多想說的話,但還是止住了。
她看向裴鳴硯,“再如何,這對你不公平,就算分誰對誰錯,也不該是你來出手,我也不想連累你。”
果然還是這套說辭。
裴鳴硯無奈嘆氣,知道今天她不答應,扶懷玉是不會罷休的,只得同意。
“嗯,我知道了,既然你都這樣說,我以後不會再插手。”
“懷玉,我相信你能處理好。”
一言兩語過後,事情算是解決,扶懷玉點頭,“謝謝。”
裴鳴硯不禁又道,“什麽時候改掉你總說謝謝的毛病。”
扶懷玉搖頭,“還是要的。”
氣氛松下來,兩人開始閑談其他,裴鳴硯知道她不喜談論有關周萦,便和她往別的方向談去。
中途,扶懷玉前去洗手間。
洗完手後,她獨自站在洗手池之前。
脫離她人的視線之下,看着鏡中的自己,不禁回想起昨夜小瑜對她說的話。
‘其實你可以表露出難過的。’
‘可以不用笑來掩飾。’
掩飾嗎?
扶懷玉看着鏡面,眸光一點點地暗下去。憂慮的神色與方才溫笑着寬慰裴鳴硯時截然相反。
如果這算掩飾,那想來她一定掩飾的很好吧,畢竟縱使是鳴硯這般的好友,也難以看出她皮囊下的情緒。
鳴硯相信她能處理好。
但......
扶懷玉手撐在池臺邊緣,垂着眼睛,身子有些顫抖。
濃烈的不安感在心底肆虐,她不想再面對周萦,甚至有些害怕想起那些難受的過往,恨不得逃離。
或許真的能處理好吧……
“......”
傍晚時分,天邊的彩霞與雲交融。
一結束今日的課程,鐘瑜就給扶懷玉發去消息,前往夢苑。
回想起昨日她的狀态,鐘瑜多少還是有些擔心。
因為玉姐姐是一個不喜歡麻煩別人的人,不管有什麽都是喜歡藏在心底,自己偷偷消化,再用着無事的笑容返回去寬慰她人。
昨天的她即便情緒低落,也會在看見鐘瑜的那刻,彎起笑容。
玉姐姐心中的那層厚繭,已經經歷時間堆得太深,包裹得太嚴實,一層層地剝離還需要時間。
“小瑜,快過來!”
鐘瑜剛到夢苑,許藍藍就挽過她的臂彎,“為了慶祝新音響的到來,我們打算用樂隊的賞金請大家吃飯!你也一起呀。”
看她迷茫的樣子,江落在旁解釋道,“夜晚演奏時會有人花錢點歌,點歌送花打賞這類都會被歸為樂隊自身的賞金。”
“這樣。”鐘瑜明白了,“但這不太好...”
這是人家的辛苦錢,也是自家的聚餐活動,她一個外人占便宜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江落說,“之前說要答謝你但一直沒機會,這次剛好一起了。”
許藍藍緊跟,“就是就是,之前麻煩你那麽久呢。”
“玩命樂隊,同意者舉手!”
江落認真地舉起了手。
而另外兩位樂隊成員很默契地一手配合舉起,一手遮擋臉,為這個奇怪又中二的行為感到羞恥......
鐘瑜沒忍住笑了笑。
“小瑜一起吧。”身後傳來聲音,只見扶懷玉和洛隐一起從門口走出。
鐘瑜回眸,見到了今天的玉姐姐。
她穿着昨夜鐘瑜給她挑選好的衣裙,笑面溫和地走來。
見到這幅面孔,鐘瑜不安一天的心也可算放下來。
“走呀,大家都是朋友,一起一起!”洛隐笑眯着眼睛也說道。
鐘瑜也沒再推辭,跟着她們一起去。
預訂包間的圓桌座位足夠多,她在扶懷玉身邊落座,來不久之後服務員就開始上菜。
洛隐問她,“小瑜多大啦?我看着感覺你好小,大學生?”
“嚯,二十二?虛歲嘛?那我比你大三四歲。”
“稱呼?怎麽稱呼都行啦,跟她們一樣叫我小隐就好。”
“因為這樣會顯得我年紀小。”洛隐狡黠一笑,引得其他幾人也紛紛笑起來。
飯桌上還算熱鬧,彼此之間都會相談那麽幾句。
話題之外,鐘瑜在悄悄地注意身旁的扶懷玉,只見她面色從容淡然,說話間時不時笑兩聲,與平時沒什麽兩樣。
光吃菜有些幹巴,許藍藍當即開了一瓶冷鎮冰啤,給幾人滿上。
“今天剛好歇息,小隐你也喝點嘛。”
“诶诶诶打住打住,我可不喝!你們幾個酒蒙子少喝點,人菜瘾又大!”
“懷玉姐酒精過敏喝不了,情有可原,你怎麽也不喝呀!”
“起開起開。”
“那小瑜來!小瑜喝!”
眼看洛隐勸不動,許藍藍把目标轉向了鐘瑜。
一聽要喝酒,鐘瑜下意識就要擺手,但不等她說出拒絕的話,扶懷玉的手就先替她擋住了杯口。
“不用了,小瑜不太愛喝。”
扶懷玉對許藍藍說道。
“好吧——”
許藍藍沮喪縮回去,注意力轉向下一個目标去了。
鐘瑜擡眼看扶懷玉,後者注意到她的視線,對她小聲,“喝酒傷身,少碰些也好。”
鐘瑜彎起唇。
“嗯嗯。”
這家店偏向海鮮偏多,無論是味道還是色澤都很不錯。
一頓吃下來感覺并不便宜,鐘瑜盯着碗裏,便開始想着怎樣回禮。
嗯......後面要不要送些什麽小禮物呢,或者下次再找機會請喝奶茶什麽的。
思考之中,有人拍了拍她的手背。
鐘瑜驀然回神,看向身旁的扶懷玉。
“沒事。”
扶懷玉似乎看出她的疑慮,張唇無聲道了幾個字,“我付過了。”
咦?
鐘瑜眨眨眼,看向對面開心不已的樂隊成員。
果不其然,飯剛吃完,得知已經結賬的她們繃不住了。
“啊啊啊懷玉姐!你怎麽這樣啊!!!”
“說好的我們來付啊!你怎麽又又又這麽幹!!上一回也是這樣!壞!”
“就是,再這樣我們要生氣了!”
走出飯店,幾人懊惱得要命,扶懷玉和鐘瑜走在前面。
許藍藍盯看着手機界面顯示着定金退回,百思不得其解,“到底為什麽啊?明明是我們預訂的座位,交付的定金呀。她她她怎麽還能退回來呢!然後還讓懷玉姐搶單成功了呢?”
洛隐悠哉悠哉地說道,“笨,因為扶姐跟這家飯店的老板認識呀,串通好了~”
恍然大悟的許藍藍叫得更大聲了,“什麽!”
“啊啊可惡,我真的生氣了!”
鐘瑜回頭看了一眼看她們,被這輕松的氛圍感染,笑了笑,轉而側眸去看扶懷玉。
她沒顧身後她們的吵吵鬧鬧,唇角淡淡地勾起,縱容的笑中好似帶着一絲心情不錯的得逞。
看得出玉姐姐應該經常這麽幹。
沒想到她還有這樣一面,怪可愛的。
鐘瑜暗暗在心中想。
而且看玉姐姐現在的樣子,應該已經調整過來情緒了,鐘瑜稍微放了些心,心情也随之好了些。
但心還沒有放下幾秒,天意總喜歡玩弄安穩的人。一通電話打進來,扶懷玉看了眼手機界面顯示着陌生號碼,停頓幾秒才接起電話。
“姐姐,是我。”
電話是聽筒模式,但鐘瑜就走在她的旁邊,明顯聽見了通話漏出的第一句話。音色跟昨晚打破安寧的聲音一樣,鐘瑜心頭一滞很快就反應過來是誰。
不禁屏住呼吸停接下來的話。
“你可以來接我嗎?”
對面吐詞黏糊,像是睡起時的意識不清醒,但......更像是喝醉了。
扶懷玉沒什麽多餘神色,拿下手機,挂斷了電話。
鐘瑜小心地偷看幾眼,沒去問,扶懷玉也沒有主動說,她們就這樣無聲走回了夢苑。
本想等兩人獨處時說些什麽,但一回到夢苑,許藍藍就把她拉去排練室,說除去配備新音響之外,還有新的電子琴,功能更齊全。
先前這裏也有一架,不過她們樂隊裏沒有鋼琴手,大多被用來寫譜用了。
新的這款功能音效更多,方便編譜試音。所以許藍藍拉她來試試。
鐘瑜不好推脫,留下來和她們聊曲子,但因為那道突然的通話,她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出神。
等到她們開始排練熱身,她找機會出去了,跑向扶懷玉休息室的方向。
在抵達那條走廊時,正好看見了扶壞玉離去的身影。
“玉姐姐。”
鐘瑜出口喊住了她。
前方的女人頓住了腳步,如瀑的烏發垂落在後方,背對着鐘瑜。
鐘瑜看不清扶懷玉此時的面色,但直覺已經給了她答案。
“你要去找她,對嗎?”
扶懷玉垂了垂眼,沒有否認。
“嗯。”
鋪滿地毯的走廊上,兩人隔了三四步的距離。
鐘瑜走上前,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猶豫了許久,輕聲問道,“可以不去嗎?”
“你一去,就會變得不開心。”
像昨天一樣。
溫度從手腕處傳來,扶懷玉側過身,另一手輕拍拍她的手背,“沒事的。”
“我只是習慣有個了結。如果事情一直沒有結果,我會很不安。”
“無論什麽結局,都該有一個句號。”
見她執意要去,鐘瑜沉默片刻,已經沒有理由再阻止她前往,握住的手漸漸松下,放她離開。
“玉姐姐路上小心。”
扶懷玉摸摸她的頭,“嗯,小瑜回去吧,藍藍她們應該都還想讓你聽她們排練。”
鐘瑜點了點腦袋。扶懷玉離身走去,她就一直這樣看着她的背影漸趨消失。
身影消失在視線裏已經很久,鐘瑜沒有第一時間離開,站在原地。
明明玉姐姐說了不再喜歡那個人,剛才話裏的意思也是在說,這次只是去做個了結。
但為什麽,她還是這樣不安......
是因為害怕玉姐姐見到那個人,會心軟複合,還是害怕玉姐姐會因此難過?
不,她害怕的不是前者......鐘瑜往前回想,從昨天開始她最擔憂的就不是她會和前任複合,而是後者——害怕她再度受到傷害。
假若她能找到足夠喜歡的人,能夠開心,鐘瑜或許只會難過,像以前一樣再度藏起這份喜歡,然後離開。
而不是像這樣,惴惴不安。
有關于上一段感情,以鐘瑜目前來看,只看見了一道道痂口。
那天晚上的吐露,還有那晚口中的“不值得”,以及昨夜的失落。
就好似那段回憶剩下的,只有創傷。
鐘瑜手指漸漸收起,站在原地許久,腳下如灌了鉛一般挪不動腳步,因為她不知道是該向前,還是向後。
而在下一刻,身後傳來一道倦怠感的聲音。
“不跟上去嗎?”
帶着低磁的聲音在安靜的昏暗環境內回蕩,鐘瑜一驚,返回去看轉角處的人影。
一個穿着無袖黑背心的女生雙臂環繞在身前,嘴裏叼着一根棒棒糖,百無聊賴地靠在牆上。
是樂隊的貝斯手,宋拟。
她正在側眼看她,想來是在轉角處聽見了些什麽。
“真的不打算跟去看看?”宋拟單挑一只眉,再度對她說話。
所說出的話像是突然給鐘瑜搖擺不定的心一把助力,使她在兩者猶豫之間選擇了毅然往前。
鐘瑜回過神,朝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