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度過

第22章 度過

顆顆軟糖散落而出。

那些包裝嶄新精美的糖紙和禮盒, 在廢棄的垃圾堆裏,顯得極為格格不入。

扶懷玉怔在原地,瞳孔微微收縮。

一瞬間只覺得好似有什麽東西被擊碎,腦海傳來宛若玻璃破碎的聲音。

她沒有上前去繼續确認, 更多的是不讓自己失望得徹底。

那天晚上她回去, 發消息問了周萦, 有沒有嘗過那些放在冰箱的糖。

周萦回答嘗了,說味道非常好, 還說下次想試試別的不同口味的。讨人開心的話說了許多, 卻未說入扶懷玉的心裏去。

得知她的回答,扶懷玉并未說什麽, 她有預感,如果捅破窗紙,面臨的就只有搖搖欲墜的危機。

但假若周萦所做的事是真的,她們好似,也沒有繼續在一起的理由了。

心事在心底積壓了兩日。

這兩天扶懷玉沒再去找周萦, 周萦發來消息, 她也只是簡短回應。

第三天, 扶懷玉去找了她,正欲問那件事時, 周萦拉着她在梳妝臺前坐下。

“姐姐你來的正好, 來!”

讓她坐下後, 周萦拉開抽屜,從中拿出一個飾品盒,打開精美盒蓋。

“怎麽樣, 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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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內躺着一支黑檀木發簪,尾端柳葉做裝飾, 整體簡約而大氣。

扶懷玉拿出,放在手間來回細細翻看,能聞到檀木獨有的清香。

眼底有些錯愕,“給我的嗎?”

周萦點頭,“當然呀,我幫你簪上,好不好?”

扶懷玉透過鏡子裏看她,将簪子遞去,周萦便幫忙戴上。

顯然,無論是銀制玉制,還是木制的簪子,對于能駕馭各類風格發簪的扶懷玉而言,都是極度适配。

這支新簪戴在盤起發絲上,更平添一番沉穩的韻味。

“怎麽樣?”

“嗯,好看。”

周萦兩只手臂從後摟住扶懷玉,臉親昵地靠在她臉龐邊,心情快樂地跟她說道。

“這是前天晚上我和小蕊她們一起出去玩,逛新開的飾品店的時候看見的。哇那家店真的好大,種類特別全,我逛頭飾區時第一眼就看中了這支,感覺很适合你,就買下來啦。”

“不過,我看你這兩天消息都回得晚,好像很忙的樣子,就沒跟你說,還想着以後找個什麽機會當驚喜送給你。”

“然後剛好你今天就來找我了。”周萦摟住她蹭蹭,又想到,“對了姐姐,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麽事嘛?你來之前不是說有話想跟我說?”

扶懷玉看着這雙洋溢着活力的眼睛,想說的話最後還是沒有出口,轉而搖了搖頭,擡手撫撫她的面頰。

“沒事,就是想見見你。”

“我也想見你。”周萦笑了,說完又苦惱了下來,“就是我們最近結課有點忙,還要準備好多考試,沒有很充足的時間跟你發消息還有打電話。”

“不過!過陣子考完試就閑下來了,課也少了,到時候我天天去夢苑找你。這樣就不用你辛苦地跑來找我了。”

見她兩眼發亮的樣子,扶懷玉心又軟了軟,輕聲告訴周萦,“沒關系,你學業要緊。”

“那也沒有你要緊嘛。”周萦貼着她又說,“姐姐,你吃了晚飯嘛?”

“還沒。”

“那晚上我們出去吃飯好不好,想吃上次那家火鍋店了,那家的冰粉真的很好吃。”

“好。”

那些積攢在心底,已經抵達舌尖的話,就這麽被沖散。

扶懷玉沒再提那件事,當作無事發生,總想着,許是有什麽別的原因。

之後周萦也沒有問過她,為什麽最近不往家裏送糖。兩人的關系就這樣如同往常,安穩度日。

一場一個人的插曲,在悄無聲息間過去。

再是半年後,周萦到了大三下學期實習的時候。她進入市內的一家公司,每天一堆煩心事,怎樣吐都吐不完。

有關于實習期間的人際關系,繁忙程度,還有學校課程的作業,各種糟心事接連而來,扶懷玉每天晚上都會聽她講述。

原本扶懷玉平時睡點是晚上九點半,但自從周萦開始實習,扶懷玉為了開解她、告訴她如何與人相處交流,睡點硬生生從九點拖到了夜晚十二點。

睡的時間變晚,而常年早起的習慣又促使她早上六點睜眼。

因此那段時間她連帶着睡眠與氣色,都不大好。

然而,從來都是禍不單行。原先有關周萦的事就像是在慢慢無形中磨耗她的精力,而那天傳來的噩耗則是給了她致命一擊。

——曾經關系很好的高中同學,因抑郁症墜樓去世了。

那個同學名叫易三寧,高中時期,扶懷玉和高晚以及她每日都會一起上下學,講述彼此對未來的幻想。

那時,高晚說想給熱愛音樂的音樂人一個歸宿,易三寧說想要一個全是女性、沒有所謂的凝視、足夠安全、足夠令人惬意放松的地方。

扶懷玉便凝聚了她們的夢想。

于是之後,就有了夢苑。

——是高晚未完成的音樂夢,是易三寧幻想中的安居所,也是扶懷玉向往的花苑。

然而天意不如人意,露骨的現實變故将她們一個接着一個剝離。

最先離開的是易三寧,她自幼寫作,長大後從事寫作行業,推崇女性主義,年紀輕輕便出版多本書籍。

但在十年前就連人體正常的生理期都會被視為羞恥話題的時代,那些思想宛如逆流的異類,在衆人當中格格不入。

她所寫下的文字觸犯了某些人的利益,因此她常年遭受恐吓。

駭人的快遞,長篇文字辱罵,比比皆是。

長久以往,她的心理防線接近崩潰,在不久後前往國外居住。離開夢苑,就此斷開與國內一切友人的聯系。

接後離開夢苑的,是高晚。

幼時父母車禍去世,扶懷玉被小姨收養,就此于小姨的女兒高晚相熟。她們一起長大,她也見證了小姨與高晚兩人間,因對于音樂的分歧産生的隔閡。

就在夢苑創立的沒兩年,小姨因為确診癌症晚期去世,高晚便因此得了心病,抑郁而終,離開人世。

而現下,扶懷玉未曾想到,自多年前易三寧離開後再度得知關于她的消息,是有關她跳樓自殺。

這道去世的消息,還是她從網絡信息的熱搜詞條上看見的。

待到找尋到易三寧的家人,家人告知她屍體已經火化成骨灰,撒進了大海。

所以她連與她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上。

易三寧只留下了所寫的書籍,和三封信。

一封給家人,一封給高晚,還有一封是給扶懷玉。

扶懷玉把給高晚那份信,焚燒成灰,送去給高晚,然後再坐在高晚的墓前,讀下易三寧留下的最後一封信。

只是讀到一半,淚水便沾濕了信紙。

那天,她獨自坐在墓前,哭得泣不成聲。

她沒辦法接受,可卻不得不接受——最初陪伴她的人,都在一個接着一個地離開。

她把重要的人刻入心髒,當她們之間每逝去一個,就像是在心髒上撕去了一片肉。離開的人越多,心髒就越是破碎。

最後只剩下殘破不堪和鮮血淋漓。

在那段時間,她幾乎是進入了又一個情緒的低谷。

那段日子她沒怎麽和周萦見面,周萦忙着實習的事,也很少主動找她。

有關易三寧的事,扶懷玉沒有跟周萦說太多。因為扶懷玉起初欲跟她講有關夢苑的背景時,周萦表現是心不在焉,沒有耐心聽的樣子,她便沒再跟她提。

因此周萦不清楚她們的故事,只知道扶懷玉最近有個高中同學去世。

在一周後,周萦晚上給她打電話,扶懷玉正坐在陽臺上仰頭看月亮,回想往事,眼內含帶着淚花。

周萦跟她說了很多最近的壞事,總覺得自己為什麽運氣這麽不好,遇見不好的同學。說了一通,見扶懷玉那邊不怎麽回話,直接說道,“姐姐,你有沒有再聽我說話呀?怎麽都不安慰我了?”

扶懷玉回了神,抹去眼角,用着沙啞的聲音低聲回她,“嗯,在聽。”

“別想那些事了,早些休息吧。”

周萦撇撇嘴,“沒意思,這麽敷衍……就這麽不想跟我說話啊?”

“算了,我去找前兩天認識的學姐聊天吧,她知道的特別多,我從她那知道了好多現在行業內的信息差呢,我挂啦。”

“好。”

通話挂斷,扶懷玉收起了手機,身子慢慢蜷縮,環繞住自己。

或許她那時是希望從周萦口中得到一句安慰的,哪怕是一句別難過了,早些休息,她都足矣。

只可惜并沒有。

待到周萦畢業,在津寧找了家公司上班。

經過時間的洗禮,她身上褪去了屬于學生的稚嫩,穿衣風格與氣質變得成熟,也接觸到越來越多的新事物。

上班,工作,社會……那些學生時期對外界的憧憬仰望,都變得不過如此。

她對扶懷玉的仰視,也随着步入社會,變成平視。

有時候,甚至會變成向下的俯視。

周萦認為,自己還是當學生時,扶懷玉作為年長她八歲并且已經步入社會的人,可以提供給她處事經驗,以及精神、物質等各個方面的支撐。

但在工作後,她有足夠能力養活自己時,扶懷玉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好。

曾經對扶懷玉抱有驚豔的目光,只是因為她處在學生時代,那個最懵懂無知的時候罷了。

到了工作時,便覺得不過如此,有時還會覺得她怎就這樣落伍,聽不懂周萦說的許多話。

周萦總在想,這或許就是八歲年齡差的溝壑。

唯獨從沒想過,她現下的一切處事經驗,都是扶懷玉一步步教過來的。

如同汲取根莖養分成長的花朵盛開後,被人采走包裝成美麗的花束,花朵返回去嘲笑根莖的平平無奇和安于現狀,說它枯燥和無用。

有關于嫌棄的很多話,原本周萦只在心裏想,不會表露于心。

但心底的話,總會在長久的相處中露出馬腳。

工作的第一年,有一次兩人去看電影。

剛見面,扶懷玉問她新裙子怎麽樣,周萦只是從手機屏幕中擡頭看了一眼,無奈道。

“哎呀來來去去都是這些中式風格的裙子,最開始都很新穎,但看久了都長一個樣子,老套過頭了。哪有什麽這件比那件好看,都差不多的啦。”

“姐姐要不換換吧,不是旗袍就是中式裙,我看都看膩了。”

扶懷玉沒說話,只是嗯了下,一顆心慢慢沉落。

她也漸漸地意識到,她們越走越遠了。

扶懷玉常常看着衣櫃,有時想着要不要走出穿衣的舒适圈,嘗試為周萦的喜好做出一些改變。

可當她購入其他衣裳,穿在身上只覺得久違和不适的時候,便開始懊惱自己為何要為她人改變。

不斷地陷入痛苦,反複拉扯自我、糾結。

然而在那段時間,周萦也愈發喜怒無常。

在扶懷玉告訴她天冷加衣的時候,會說她麻煩啰嗦,在扶懷玉收拾房屋後,又會因為找不見亂糟的東西而鬧脾氣。

直至那一天,扶懷玉在她的公司旁的甜品店裏,意外聽見了一段對話。

“怎麽辦,想換對象了,外面的姐姐都好誘人啊——我覺得我已經不怎麽喜歡我現在的對象了。總覺得在一起的時間裏好枯燥。”

“啊?你不是跟你女朋友在一起好多年了嗎?”

“是啊……可能就是在一起太久才覺得沒意思吧。而且她都三十二歲了。”

“三十二?!你們差這麽多?”

“嗯是呀。”

周萦和一個朋友坐在座位上,她攪動着碗裏的飲品,滿臉無奈。

“以前我覺得她很溫柔,可是現在我覺得好煩啊,一句話要說那麽多遍,生怕別人聽不懂,有時候動作和反應還慢,看了都惱火。說話也沒勁似的,太掃興了。”

“而且她現在真的是什麽都不懂,我跟她說很多工作上的事,她也只是在聽,幫不了我什麽,真是一點能幫忙的價值都沒有了。”

“前段時間我想去別的市,但她說不想離開她的音樂所,也就是說我還得為了她留在津寧,太耽誤我了吧。”

朋友勸她,“既然你都這麽想了,那還是跟她趁早把話攤開吧,這樣對誰都好。”

“可是當初又是我追的她,我提分手是不是不太好啊?”

朋友:“可是有問題總得解決吧,不能一直這麽拖着啊。”

“唉,再說吧。”

不遠處,将話聽入耳的扶懷玉垂落着眼,想了許久。

聽見周萦說出的那些話,有些難過,但她似乎并不太意外。

因為這些想法,斷斷續續都能和往日相處的細節中連接上。

無非就是厭煩了,新鮮感過了。

和不喜歡了。

一切都是有跡可循。

在那之後,周萦對她進行了長一段時間的冷暴力。發消息不回,打電話不接,人就像消失了一樣。

一周後,扶懷玉再度約她,她才答應在夢苑的休息室內與她見面。

那天,周萦和她在休息室內吵了一架。

那是她們第一次發生過那樣的争吵,也是扶懷玉第一次聽周萦把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說出口。

“我說了多少遍了你又為我變過嗎?都什麽時代了你還是這樣一成不變,人是要朝着新事物的方向看齊的知道嗎?你能不能有一點活人的生氣?”

“我們年齡相差那麽大,你知道你多耽誤我嗎?!”

“一天到晚惦記你的那堆往事,誰有你這麽矯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你擺出一副受傷的樣子就能改變什麽嗎?什麽都改變不了!”

“想起以前的事會哭,看個電影也哭,一天到晚都在哭。真的沒有人說你這樣很煩嗎?你自己想想,有哪幾個人會受得了???”

周萦拿過桌面的相框往地上摔,刺耳的聲音乍然響起,室內的所有動靜就此停下。

兩人互相對視,扶懷玉的目光降下來,“一直憋着那些話,一定很難受吧。”

這樣的她們,早已經沒有在一起的意義了。

扶懷玉蹲下身去,從碎片中撿起相片,拂去殘碎,一顆淚珠滴落。

“那就如你所願,分吧。”

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周萦不免愣了下。

因為以前吵架的時候,周萦也說過分手,但那時的扶懷玉都是拉着她的手臂跟她說,“別說氣話。”

而不是像現在一樣,面無神色地同意了。

“你走吧。”扶懷玉緊了緊手指,碎片劃傷了手心,“我不耽誤你了。”

以後都不耽誤了。

周萦緩下激動的情緒,隔了許久,“這可是你說的。”

道完這句,她就氣憤地摔門離開。

而門外擔心的洛隐見到門開了,趕忙湊上來查看裏面的情況,因為她在門外都聽見了裏面激烈的吵鬧和什麽東西碎掉的聲響。

結果不出意外,是相框碎了,而與此同時看見的,還有扶懷玉手上滴落的血。

“扶姐!!”

洛隐慌忙地沖起來,給她包紮傷口收拾碎片。

扶懷玉用幹淨的手護起相片,至于受傷的那只手,她感受不到什麽痛感,只是擡眼再一次看向了周萦離開的方向。

“......”

五年的相處,一朝一夕之間太難忘記。

無論是好是壞,都已經在腦海中刻下了印記。

經歷最後那場雨夜,扶懷玉徹底死心。

那天過後,她們删掉彼此的聯系,抹除彼此的痕跡。

五年就此落下尾聲。

“……”

分手之後,扶懷玉返回去細細回看一點一滴,發現那些所有她對周萦的好,仿若都成了一個笑話。

所謂的關心關愛,對方從來只索取,不會饋贈。

就像是一個無底洞,無論付出多少都不會得到回報。

有時候甚至會被吸進去。就像扶懷玉開始回想,自己是否真的不值得被回報,是否真的如她所說一文不值。

還有一成不變是否真的是固執的,年齡是否真的是一道鴻溝……造成有太多太多不安,也帶來了太多負面情緒。

分手後,那些上段感情帶來的影響,她嘗試努力地擺脫。

自從親眼看見自己的糖被丢棄,她再沒做過。自分手後,她包裹了自己很長一段時間。

而在分手這兩年裏,她再次開始嘗試做糖,嘗試再度将溫柔的一面展現給其他人。

她在慢慢地放下往事,調理自身。

但她只是仍舊覺得不值和難過。

——為什麽經歷那麽多年,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局。

“……”

扶懷玉說了許多話,說到後來,慢慢地在鐘瑜懷裏睡着了。

呼吸得很平緩,想來是一頓情緒發洩後,精力消耗太多,便漸漸地睡了過去。

鐘瑜在今晚,得知了她的過往,也得知她究竟受過哪些傷。

聽完一切,她的眼角有些濕潤,撫摸着扶懷玉的發絲,輕輕搖晃身體,哄她入眠。

玉姐姐經歷太多了...

可就是這樣的人,在經歷這些,還能保持內心一成不變的溫柔。

這樣的她,內心該有多強大呢。

“睡吧。”

這些,從不是矯情。

她是溫柔的,也是強大的。

鐘瑜緩緩抽身,将扶懷玉放倒在沙發上,調整好姿勢安放好,再去尋來一條毯子,給她蓋上。

在沙發跟前蹲身下來,看見她的眉間微蹙,極度不安的樣子,便伸出一只手,放在她的手心。

而當扶懷玉握住後,鐘瑜就再抽不回來了。

鐘瑜看着她漸趨舒展的眉眼,也稍稍安下了心,輕聲說道,“玉姐姐,假如往事有跨不過的坎,我願意陪你一起度過。”

傾身在她的手指間落下一吻,如同那夜她吻她的頭發一般,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晚安。”

窗戶外的樹葉拂動,藏在草叢中的蟬時不時悠叫,安靜的夜色籠罩住一切。

鐘瑜靠在沙發邊,握住她的手,就此陪伴她安睡一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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