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積壓

第38章 積壓

交流會進行了兩個小時, 直到下午四點。

夏日的四點太陽還在高挂,沒有墜落的跡象,天空萬裏無雲,晴朗的日光照常傾射。

活動終于結束, 鐘瑜換完衣服離開會場, 只覺一直壓着的心輕松了些許。

她向來不喜歡這種場合。

一想到剛才人人都戴着假面具笑臉相迎的模樣, 她就有些壓抑難受。

因為家裏從商,鐘瑜從小就有見識過各種晚會。那裏的人們也是這樣, 穿得精致華貴, 從衣服到每一個細小的配飾都有講究。

在交談中,所有人都各懷目的, 處心積慮地榨取彼此的價值。為此,她們會戴上和善的面具,而在這期間,她們又會不斷地猜測彼此面具下的真面目。

小時候的鐘瑜就覺得,這樣好累。

鐘姚知道鐘瑜不喜歡這樣的場合, 就沒有讓她沾染過家裏事業。

對于鐘若也是這樣。以前的鐘若只喜歡吃喝玩樂不幹正事, 鐘姚也不會逼着她接手家業。

按照鐘姚的原話就是, 她年輕這麽努力就是為了讓她們過舒服的日子,既然現在家裏的積蓄足夠她們和她們的後一代躺平到老, 那還要她們奮鬥做什麽?

至于後一代的後代, 就交給後一代去考慮。

因此, 鐘瑜一直以來都沒有沾染過家業,專心只練琴,這種場合已經很久沒有接觸過了。

如今再度接觸到令她不适的環境, 她只覺得精力像流沙一般飛速流逝,有些精疲力竭。

現在的她只想找個地方一個人待着, 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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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附近漫無目的地走,在一處濕地公園內停下腳步,坐在樹蔭下的草坪上看綠景,安靜地看着遠方。

在自然的碧綠環境下,情緒稍微有些回升。

她拿起手機翻看聊天界面,點進同扶懷玉的聊天框。下面的消息還停留在一小時前,沒有回複。

剛剛在會場內的時候,鐘瑜就給她發了消息,講述在交流會上的事,但是時間過去了這麽久還沒有回複。

鐘瑜沉默了片刻,又發去消息。

[玉姐姐,你在忙嗎?]

[交流會結束了,我可以不可以去夢苑?]

打完字發去消息,她隔了好一會兒再看手機,還是沒有回複。

應該是在忙吧,鐘瑜心想着,今天是周日,夢苑內應該人很多才對。

如果她現在忙到連消息都沒有時間回,那鐘瑜去找她的話,會不會太打擾了?

想到此處,鐘瑜打算結束就去夢苑的念頭又猶豫了。

她嘆氣一聲,在濕地公園獨自待了些時間,傍晚便給林溫發去了消息。

半小時後,她們在一家餐館內碰面。

林溫跟前兩天剛見面的時候變不同了,今天的她特意打扮了下,摘掉黑框眼鏡,換上了小裙子。

“今天這麽好看呀。”鐘瑜一見面就誇她。

林溫嘿嘿一笑,“那是,今天要去跟以前的朋友見面嘛。”

今晚她和國內的熟人朋友有個聚會,并且從兩天前就跟鐘瑜說這事了,商量着當天該穿什麽。所以今天穿的小裙子和發現都是鐘瑜挑的。

兩人坐下吃飯,聊天的途中林溫注意到今天的鐘瑜話很少,笑也只是淺淺的笑一下,沒有往日那種活力。

就連胃口也不太好,都沒吃進去什麽。

“心情不好?”她直接道破。

鐘瑜也沒有隐瞞,“嗯。”

其實都不是什麽太大的事情。無非就是讨厭交流會上虛僞勢利的人,還有玉姐姐一直沒有回她消息。

可是這一件件事情積壓在一起,負面情緒只會慢慢累積,堆成小山。

“是因為今天的活動嗎?”林溫邊吃邊說道,“你明明不喜歡這種會呀,那為什麽要答應呢?”

鐘瑜回答,“嗯......因為玉姐姐想讓我去。”

“她說去這種交流會,會比我待在夢苑要有好處。我拒絕的時候,她好像有點難過,然後我就答應了。”

林溫聽明白了,盯看着她,并且以局外明眼人的角度給她總結:

“所以意思就是,你為了讓她不難過,所以寧願自己難過咯?”

分明知道自己不喜歡,還要為了別人而勉強自己。

鐘瑜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話來。

林溫無奈着說她,“你呀你,再怎樣喜歡也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呀。”

“你以前還跟我說,覺得玉姐姐只照顧她人,總會忽略了自己——可是你不也是這樣的人嗎?”

“你看看,就因為你怕拒絕她而讓她難過,結果現在把自己弄成這樣。”

“把照顧別人的情緒放在第一位。你們也太像了。真不愧你們兩人能待在一起呢。”

她們很像嗎?

鐘瑜沉眸回想,當下意識做出決定的時候,她并不會考慮這些。

林溫停了會兒又說,“其實你應該跟她好好講清楚的。”

“說你為什麽會不喜歡,告訴她這個交流會有多垃圾、多無意義,她肯定就不會再逼你去的。”

“何必要委屈自己,把自身往不喜歡的領域推,讓自己變得不開心呢?一切肯定要以你為主呀,照顧自己的情緒才是最重要的。”

“再退一萬步來講,你家玉姐姐肯定不會喜歡一個愁眉苦臉的小人兒,對不對?”

再怎樣,都要以自己為中心的。林溫的每句話都說得很在理。

鐘瑜耷拉着腦袋點頭,“你說的是。”

眼看她把話都聽進去了,林溫也放心,走過去坐到她那一邊的位置上,跟她肩靠肩,抱抱她。

“好啦,你看你,這皺着的眉頭,都不好看了!”

“開心一點,做點別的開心的事吧。”林溫撫平她的眉間,提議道,“等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酒吧玩?”

“你可別告訴我,你回國這麽久一次都沒去過?”

鐘瑜還沒說話,林溫就知道肯定是了。這人一天到晚都圍繞着別人和鋼琴,哪還會抽出心思去娛樂。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鐘瑜說。

林溫勸她,“這又不是一般的局,大家都是熟人!”

“像顏顏呀,巧巧呀,你都認識的。你和我還有她們以前不是玩得挺好嘛?”

“這麽久還沒有機會一起見個面吧?就趁這次剛好。你要多跟朋友待在一起開心開心,不要總一個人把自己悶着嘛。”

鐘瑜本來不想去,但被她這麽勸着,便動搖了想法。

今晚如果不去那裏也不去夢苑,她可能會選擇獨自散步,然後一個人慢慢消化,把自己悶起來。跟朋友待在一起或許能被帶動一些情緒。

而且也正如林溫所說的,已經很久沒和以前的朋友見面了。

所以最後她沒拒絕。

晚上,林溫帶着她一起去了酒吧,跟朋友見面。

“天吶溫溫,這麽久不見你又變樣子了。”

“這不是瑜瑜嗎?你比溫溫還難見到!回來也不約我們玩!”

“就是就是,指指點點。”

首先撲上來的兩個女生正是林溫說的人,章顏和陳津巧,兩人都是長相明豔的千金小姐,一襲滿富光澤的長卷秀發襯托出精致的面容,外在氣質脫俗。

她們彼此間都還算熟悉,很快就找回之前的相處方式,笑着聊天。

但後來陸陸續續又有一批人來了,其中有男有女,家境大多都比較優越,是一個圈子的人,她們出來玩的時候都會帶着朋友一起,朋友又會帶朋友。

随着人數量越來越多,林溫清楚地看見鐘瑜瞳孔地震了。

林溫屬于外向型人格,靠向外社交索取能量,越是朋友多的地方她越是如魚得水,但鐘瑜不太一樣。

兩人性格有些相似,都偏向于樂觀開朗,都像個小太陽。

可細致來說,還是有許多不同。

就好比,林溫像是夏日裏炙熱而張揚的太陽,常用熱烈的溫度掃蕩每一處陰影的角落。

鐘瑜則如同冬日的暖陽,不具有攻擊性,小心翼翼地去溫暖被冰冷浸濕的人。

都是太陽,但給人的感覺還是相差許多。

所以在卡座這一圈朋友裏,鐘瑜相對于一直保持活躍的林溫來說,還是安靜了些。

“這車好看不?資助資助我一點吧林大小姐。”

林溫磕着瓜子,“找我幹嘛,你爸媽呢。”

“得了吧,上回一輛機車他都不給買,我這就把備注改成摳門的老登。”

“好啊,你就這麽說他,回頭我就跟伯父告狀,你等着嗷。”

交談完上一個話題的空隙,林溫偏頭湊過來小聲跟鐘瑜說,“我也不知道她們喊了這麽多人,本來以為就我說的那些人的。”

結果一個朋友帶一個朋友,沒想到人就這麽多了。

鐘瑜說道,“沒事,不用管我。”

過了會兒林溫和兩個朋友結伴去洗手間,鐘瑜抽空看了眼手機,再次翻看微信。

結果是,還沒有回複。

在交流會上發去的消息,還有在濕地公園時發的消息,都沒有得到回複,分明已經過去這麽久了。

起先鐘瑜告訴自己,肯定是夢苑太忙了。不然玉姐姐在有空的情況下,肯定會回她的。

但現在時間越過越久,她心底開始有些不安。那些哄着自己的想法也開始有了動搖。

有沒有一種情況,不是玉姐姐忙。

而是她,不想回呢?

一念至此,呼吸都不由滞停一瞬。

鐘瑜不敢再假設,也強忍着自己不接而想下去,站起身來,想去個稍微空曠安靜點的地方緩一下。

今天周日人多,場內可謂是人擠人,鐘瑜在裏面穿行得有些不易。

自下午的交流會出來後她只是換了身衣服,妝容沒有變。在這張好看面容的襯托下,普通的日常穿搭在一衆打扮精致的客人之中也毫不遜色。

不遠處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生注意到她,怼怼朋友的胳膊,看向那邊。

“快看,怎麽樣?”

朋友直接慫恿,“喜歡就上去要微信啊陽哥,這還用我們說?”

“行,看我的。”男生直接拿着酒杯上去。

鐘瑜身處在嘈雜熱鬧的場內,實際腦海裏的還是和扶懷玉的消息界面。

而正當她經過吧臺前時,一個人擋在自己面前。

擡眼望去,緊着便是一張滿是自信的臉。

發型是摩根短碎蓋,看樣子經過精細打理,年齡大概二十出頭。

打量完對方的這一會兒,對方也張口了。

“美女,你也一個人來的啊?認識認識?”

鐘瑜稍蹙了蹙眉,只覺他的目光令她十分不适,便想不予理會轉身離開,誰知被他手疾眼快擋住去路。

“哎,這不給面子了啊,我話都還沒說完呢你就走,這也太沒禮貌了。”男生攔着她,毫不知廉恥地一笑,“我叫張陽,來一起喝杯啊,別着急走。”

“你看那邊都是我的兄弟,我們一起結伴來的,都是富哥,有顏有錢還會疼人。跟我們去喝一杯吧。”

“不好意思,有事。”鐘瑜直接回絕,可對方還沒有讓路的意思。

“都來這種地方了能有什麽要緊事兒?”他舉了舉手中的啤酒杯,“那行,這樣。你把這杯喝了我就放你走,要麽就加個微信。給聯系方式和喝酒二選一,怎麽樣?”

鐘瑜正要說話,便看見握着的手機亮起了屏,一瞬間注意就被轉移,在猜想是不是扶懷玉回複的消息。

她想舉起手機看是誰發來的,就被眼前這個男生扣住手腕。

他臉上有着被無視的怒氣,“看什麽手機啊,我跟你說話沒聽見啊?無視人有意思?”

鐘瑜甩開他,抽回來手時,手機沒拿穩掉落在地。

她當即蹲下身伸手去撿。

結果上方的鞋直接踩在她的手背上。

瞬時傳來疼意,鐘瑜眉頭一緊,擡起頭,對上了上方來自男生的不屑視線,就如同此舉是對她剛才忽視他的教訓。

鐘瑜收回視線,面無表情地硬生生抽出手,粗糙的鞋底以及蠻力作用下,手背泛紅,手指關節有幾處破皮。

她撿起手機起身,張陽就把酒杯往臺面上一放,趾高氣昂地擡起頭,神色蔑視,就好像她不喝完這一杯,他就不會讓她走。

而就在他以為她會拿起這杯酒飲盡時,鐘瑜拿過酒杯,下一時直接潑向他的臉。

張陽驚叫出聲,黃色的酒體狼狽地從浸濕的頭發上流下來。

“真髒。”

鐘瑜冷着面色,将空卻的酒杯砸放在吧臺上,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留有張陽一人還沒反應過來情景,不知所措。

鐘瑜回卡座拿完包就離開了。林溫和朋友回來的時候沒有看見她,就問留在這兒的朋友。

“瑜瑜呢?你們看見她了沒?”

“啊?提前走了嗎?”

得知她離開,林溫才看了眼手機,看見了鐘瑜發來的信息,告知她自己有事提前先離開了。

“奇怪,瑜瑜怎麽突然就走了啊。”林溫有些不解,因為如果鐘瑜打算走,那她應該會等林溫回來,親自說完再離開。

難不成是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事,才使得她突然離開的?林溫望眼看向四周,果真有一處地方比較混亂。

人群中間是一個年齡不大的男生,不知道在因為什麽而發怒,身着西裝的經理被喊了過來,對着男生點頭哈腰。

男生氣得跳腳,囔囔着要喊調監控,場面有些亂。

該不會跟瑜瑜有關吧?林溫頓時有種直覺,趕忙湊人群紮堆的地方看情況。

“......”

另一邊,鐘瑜朝着回家的方向走,一路走了很遠。

身旁飛過的汽車帶來一陣熱浪,人行道上磚石鋪遍,高高的路燈投下來黃光,将人的影子拉得許長,顯得格外落寞。

鐘瑜獨自走在路上,舉着手機的右手背上破皮的地方泛着紅,中間滲出一些血色。

原本修長好看的手指沾上了傷口。

還是沒有消息。

無論界面刷新幾遍,仍舊是沒有回複,那些發出去的信息就像是投入大海的銀針,不見蹤影了。

鐘瑜收起手機,眸面好似蒙了一層灰暗的霧,心情說不上好。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從下午壓抑的交流會到晚上的事,大大小小的瑣事積壓在一起,最後再度看見沒有受到回複的信息,情緒很是難受。

夜幕籠罩住景色,她走進公園,順着小石子路不斷往深處走,最後停留在一座無人的小亭裏。

鐘瑜曲腿坐在臺階上,垂着腦袋。

手上有些疼,但她此時太多情緒交雜,已經無暇去顧及這一點痛感。

光是玉姐姐的事,就足夠令她難過。

溫溫說,再怎樣喜歡,都得把自己的情緒放在第一位。可是鐘瑜根本無法讓自己的情緒不受玉姐姐牽動。

她也不想這樣,不想僅僅因為一個沒有回複或者很晚回複消息而難過。

但事實上令她難過的,應該不止單單一個沒有回複消息。

而是這些天所積攢的所有細節。

——玉姐姐開始拒絕她吹安眠曲,沒再像以前一樣會揉揉她的頭,或者拍拍腦袋,整理整理發絲。

她們變得,有邊界感了。

不知道問題出在哪,也不知道該怎麽改變。

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倔強得不肯掉落。

情緒不是一下子低落的。而是累積的細節随同今天發生的很多細碎事情,一起壓在心上,直到心已經支撐不住壓下的重量而坍塌。

鐘瑜吸了吸鼻子,撥通了一個電話。

仍是秒接,不管什麽時候,對方總會在第一時刻接到她的電話。

“喂?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鐘瑜聲音比較小,“想你了嘛。”

“行,這話我倒是愛聽。”鐘若挑唇一笑。

周邊草叢內蟬鳴直叫,月光灑落在拂動的葉子上,四處昏暗且寂靜,無人走動。

鐘瑜平複着呼吸,努力讓聲線變得平緩,“姐姐,你在做什麽呀?”

“哎,還能做什麽?”鐘若長嘆了一聲,抖了抖文件紙,“加班呢。就上回跟你說的那些破事,我頭疼一周了。”

“喔,那悠悠姐有幫你嗎?”

“你悠悠姐最近也忙得很,她......”鐘若滿是憂愁地正要吐苦水,但後知後覺地察覺到鐘瑜的聲線有些不對勁。

這聲音,怎麽有些......

鐘若立馬從椅背上直起身,“兔崽子,你哭了?”

果然還是瞞不過姐姐。

鐘瑜知道說沒哭是騙不過去的,就找了別的理由,便抑制着聲音裏的顫抖說道,“哎沒事啦,我就是剛剛看了場電影,有點感人,我現在還沒緩過來。”

鐘若一下戳穿她的謊話,“別編話騙我,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發生了什麽事嗎?好像也沒有什麽大事。

可是。

迫切的關心詢問使得最後一層纖薄的僞裝擊潰脫落,鐘瑜下一刻再忍不住,哭出了聲來,“姐姐......”

“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但就是好難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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