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胖獄警一大早拿來全新的幹淨衣服,解手铐的動作如履薄冰。
“我知道你很厲害,希望你別為難我這個混公糧的廢柴。不然的話,今晚住這個單間的人就是我了。”
或許是出于緊張,話唠的他比往常更加絮叨。
“不過我下來之前,看到門口足足站了三隊衛兵,就是插翅也難飛了,可見首相要置你于死地的心有多強。
“你昨晚睡得好嗎?肯定不好吧,我是整夜都沒睡着。一想到我要負責押送你去刑場,就感覺自己是個民族罪人。”
“好了沒有?怎麽這麽磨蹭!”
地牢門口傳來一聲呵斥,緊接着一名瘦高的獄警出現在地牢門口,鷹鈎鼻像被人用卷發棒燙過。
“好了好了。”
胖獄警抹了把汗,将手铐給換好衣服的淩熠重新戴上。
“多謝英雄,得罪了英雄。”
“就你一天廢話多!”
瘦獄警不客氣地踹了他一腳,轉身拉扯淩熠。
“快走!以為拖拖拉拉就免得了死刑嗎,你這個殺人犯!”
淩熠默不作聲地走在前面,對瘦獄警的各種暴力行為連反駁的意願都沒有。
在胖獄警看來,這是他麻木認命的表現,突然就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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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昨晚能不顧一切地放他逃走,他或許也能成為人民的英雄,這可能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成為英雄的機會。
就在他已經開始幻想人們如何為他哀悼時,走在最前面的淩熠忽然站住腳。
“那是什麽人?”他問。
胖獄警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一個身高體型都酷似淩熠、穿着一模一樣、戴着黑色頭套的犯人被押上囚車。
“怎麽?”瘦獄警諷刺道,“有法律規定,今天只能處決你一個死刑犯嗎?”
他往那輛押運車一指,沖着胖獄警:“你,去跟那輛車!”
“啊?可是,可是我今天負責押送英雄去北郊刑場。”
“臨時換班了,你不知道嗎?”
胖獄警懵圈:“沒人通知我啊。”
他還想找上級确認一下,他的同事卻先一步推搡着淩熠,上了另一輛囚車。
而早上他見過的那三隊全副武裝的衛兵,防備森嚴地押送那輛車駛出後門。
“可那個方向不是去北郊的路啊……”他喃喃着。
“不對,這不對勁……我得找人攔下那輛車!”
淩熠坐在全密閉的車廂內,左右兩旁穿獄警制服的人脊背筆直,神色冷峻,不像坐在對面的瘦獄警,自帶一股腐爛發黴的氣息。
在暗無天日、陰暗潮濕的環境下呆久的人,黴味仿佛浸透到身體裏。
“押送一個死刑犯而已,用得着請軍隊的人喬裝改扮嗎?”
瘦獄警坐姿懶散,也不否認。
“你可不是普通的死刑犯,這是上級對你的重視,你不是應該感到驕傲嗎?”
“你們要帶我去哪?”
“橫豎都是下地獄的路,走哪一條有區別嗎?”
淩熠問出第三個問題:“剛才那個人是我的替死鬼嗎?”
瘦獄警笑了,呲出一口黃牙,寒碜碜的。
“我們接到密報,有人要在北郊鬧事。現在整個刑場都被秘密包圍起來,要是不法分子想趁亂幹點什麽,你猜會是什麽下場?”
淩熠眼色驟沉,未等身邊的假獄警反應過來,對面的真獄警已經一聲哀嚎,從座位滑跪到地面。
手铐上的鐵鏈繞着他的脖子,纏了整整一圈。
“讓車調頭。”淩熠斂聲。
瘦獄警驚慌失措,雙手合十拼命求饒,但好像求錯了對象。
“別殺我,求你們了,別殺我……”
他對着兩名假獄警絕望哀求。
槍口對準太陽穴,淩熠從未見過誰殺人殺得這麽幹淨利落。
猩紅色液體濺了他滿手,剩下半個腦袋還被鐵鎖鏈捆着。
槍口重新對準他。
“上級囑咐過,你擅長劫持人質,我們特地挑了死起來沒那麽可惜的。”
“……”淩熠嫌棄地把屍體松開,“眼光不錯。”
“也不要打劫持我們其中任何一個的念頭,我們接到的任務是将你活着押到目的地,但不必保證肢體完整。”
淩熠評估了自己與兩名持械職業軍人的戰力差距,很有自知之明地坐下。
“他剛剛說的是真的嗎?有人要在北郊鬧事的密報。”
“無關的問題不要問。”開槍的人回複。
“是誰派你們來的?讓我猜猜,盧乎倫?”
“無關的問題不要問。”
他像個沒有感情的自動回複機器人。
屍體被踢到角落,車廂內彌漫着滲浸黴味的血腥氣。
淩熠看不到外面,也不知道車到底開到了哪裏。
約莫過了半個鐘,車停下來,槍口朝車後門比了比。
“該下車了。”
首相盧乎倫頭發蒼白,眼神陰鹜如禿鷹。
椅子就在他身後,他卻堅持不肯坐,用一根拐杖支撐身體,似乎只要他還站着,就完全沒有老。
“你好像一點都不意外。”他聲音蒼啞,語調充滿久居高位的傲慢。
“平平安安抵達刑場,按部就班被處決,這才會讓我感到意外。”
“我見過達瓦的屍體,他脖後的腺體血肉模糊。法醫說,他是在巨大的疼痛中飽受折磨而死。”
“是麽,”淩熠面無表情,“那他還真是罪有應得。”
“所以,我怎麽可能容忍你死得毫無痛苦。”
盧乎倫手中拐杖重擊地面,從另一輛車裏走下來醫生裝扮的人,渾身遮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細長的眼睛。
他手裏拎着醫藥箱,走到淩熠面前,故意當着他的面打開。
裏面不是藥,是一排排泛着銀光的手術刀。
“我為你請了最好的外科醫生,他會一刀刀割開你的腺體,還能讓你最大限度地存活。
“不過在那之前他會先切掉你的舌頭,因為我不想聽你長達十幾個小時的慘叫。”
淩熠輕蔑地笑:“你确定嗎?像你這樣的老人家,聽覺也退化得差不多了,再不聽聽人間的聲音,就只能下地獄聽你慘死的兒子們哭爹鬼嚎。”
盧乎倫臉色愈發陰沉:“那就如你所願,暫時保留你的舌頭,我本來還想幫你走得體面一點。”
“我這種粗魯的平民,不懂你們貴族的體面。不過呢,你要是想聽,我也不介意模仿貴公子臨死前是怎麽哀嚎求饒的,彌補他臨終時你不在場的遺憾。”
盧乎倫呼吸驟然急促,身體前傾,鷹眼死死盯住淩熠。
不過他不愧是縱橫政壇多年的鐵腕政客,很快又控制住情緒。
“當天在場的也不止你一個人吧,你演示過後,我倒是可以在你弟弟身上驗證一遍,看看你學得像不像。”
盧乎倫如願在淩熠身上看到激怒的效果,他拼命想要撲向自己,卻被身後的假獄警死死鉗住。
“你敢碰他,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案板上的魚急紅了眼,鐵鏈在他手上咣铛作響。
心愛的小兒子死後,盧乎倫臉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我向來說到做到。”
淩熠的胸膛上下起伏,恨不得用眼神活剮眼前之人一千遍。
“有個混賬說,只有我的死,才能徹底激發民憤。起初我不同意,現在卻發現他的話很有道理。
“如果這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僅存的餘熱,那就讓這場火将你燒得屍骨無存。”
“我這一生都與詛咒為伍。可惜詛咒我的人命都不長,而我至今還好好活着。”
盧乎倫下令:“動手吧。”
從頸後傳來冰涼的觸感,腺體是每個ALPHA的逆鱗,觸碰意味着挑釁,淩熠掙紮得厲害,不得不多動用兩個人手将他死命按住。
“不要緊張,只是消毒而已,我喜歡嚴格按照醫學流程進行。”
醫生的聲音從口罩後傳來,冷靜得像在做課堂示範。
“這附近神經很多,如果你亂動,可能會導致更糟的後果。”
淩熠已經能感覺到銳器在頸後皮膚上比量,附近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動。
“你的後頸線條很漂亮,能切開它是我的榮幸。”
淩熠咬緊牙床:“可惜了。”
“嗯?”醫生拾起手術刀,“你在說我嗎?”
“學的是救人的本領,幹的是殺人的勾當。”
醫生停下了手裏動作。
淩熠不認為是自己的話起到了什麽作用,可他回不了頭,自然也看不見抵在醫生腦後的槍。
醫生順從地舉起雙手,夾在中指和無名指之間的手術刀反射寒光。
盧乎倫擰緊眉頭:“……什麽人!?”
頃刻間,十幾輛軍用座駕轟鳴着漂移闖入,車裏齊刷刷跳出上百名精英皇家侍衛,将老首相的護衛隊圍得密不透風。
最後一輛車不緊不慢在場地中央停下,帝國王儲麾下第一近衛隊隊長唐德,意氣風發地跳下副駕駛,轉身打開後座門。
锃亮的鞋尖在衆人視野中亮相,緊接着是修長的雙腿,完美比例的身材,以及量身裁剪的制式獨一無二的皇室制服。
當整個人走下車,那雙英氣逼人的眼眸掃過在場諸人時,盧乎倫的護衛們都下意識低下頭,不敢與其對視。
奧瑟随意抖了抖肩頭披風,舉手投足充滿淩駕于常人的自信。
一個人只有從出生第一天就是人上人,方能養成這樣的氣質,少一天都會打折扣。
盧乎倫見到如此優秀的外孫,臉上卻露出嫌惡的神情。
“奧瑟殿下,您來做什麽?”
“當然是來問候我好久不見的外公,聽說小舅舅的死将您氣得卧床不起,我還以為要一次失去兩個親人。”
奧瑟口吻輕佻,是淩熠熟悉的陰陽怪氣。
“不過外公都這麽大歲數的人了,還玩替身這種幼稚的把戲,害我差點來遲一步。”
盧乎倫寒着臉:“奧瑟殿下如果是來監督行刑,用不着帶這麽多人,擺這麽大陣仗。不像是監刑,倒像是劫刑場。”
“您既然說了出來,還省得我解釋來意。”
奧瑟旁若無人地走到淩熠面前,對方眼底同樣寫滿疑惑和防備。
那意思表達得很清楚:你外公把我抓來準備虐殺,你也不是什麽好人。
奧瑟垂眸掃了眼他沾滿鮮血的手:“誰把你傷成這樣?”
淩熠警惕着:“……不是我的血。”
“那看來是你又淘氣。解了。”
胖獄警吭哧吭哧從後面跑上來,解手铐的動作比早上那會兒麻利多了。
他低聲傻樂:“嘿嘿,還好趕上了,嘿嘿,英雄這下你有救了。”
接連兩下重物落地的聲音,腳下泛起塵土。
淩熠活動着被勒出紅痕的手腕,肩膀一扭甩開鉗制住他的人。
盧乎倫沉聲:“奧瑟殿下,您這是什麽意思?這個人可是死刑犯。”
“死刑?”奧瑟冷笑,“死刑就允許您私下行刑嗎?”
他轉過頭:“喂,那邊的死刑犯。有個說話很有道理的混賬想問你,是想留下來接受淩遲,還是選擇跟他離開?”
淩熠抿了下嘴唇,幾乎是不假思索飛快回答:“我想活下去。”
奧瑟一彈指,唐德小跑着過來,展開手中純白色卷軸,将寫有文字的正面呈現給老首相。
盧乎倫瞳孔縮緊,連語調都升高了若幹度,足以見得他有多麽吃驚:
“你要為了他!?為了這個人?——”
奧瑟傲慢地打斷他。
“我,馮狄·奧瑟,帝國第十六代皇長子,琉山血統的繼承人,正式宣布,對死刑犯淩熠,使用我的唯一赦免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