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唐德匆匆進門,在奧瑟殿下耳邊低聲報告。
“殿下,北郊出事了。”
奧瑟若無其事地瞥了眼淩熠,起身與唐德走出病房。
淩熠直覺唐德講的內容與自己有關,卻又不能跟上去,眉頭鎖起。
南汀恰好往這邊來,在走廊拐角聽到唐德隊長刻意壓低的聲音,想起淩熠的請求,立刻長了個心眼,停下腳步偷聽。
“首相找來的替身,在去刑場的途中發生車禍,押運車當場爆炸起火。火撲滅後車上只有四具焦屍,完全辨不出身份。
“現在外面所有人都以為,被燒死的人是淩熠,民衆正在集結前往首相的住處抗議示威。全城的警察和軍隊都被派去支援,這事一時片刻平息不了。”
“讓他們去鬧,正怕他們鬧不大。”
奧瑟不屑地講,這起車禍倒是正中下懷。
“車禍也是那老東西安排的?”
唐德搖頭。
“我覺得不像,倒像是有人想劫車,結果意外起火。肇事司機還活着,不過只剩一口氣在,沒辦法拷問。”
“人在哪?”
“我秘密派人接了來,現在在一樓搶救。”
“查清楚身份之前,務必要人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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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瑟有些生氣。
“我剛答應小野草要管他的阿貓阿狗,阿貓阿狗就上趕子送死,真會給我添麻煩。”
唐德将聲音壓得更低:“添麻煩的恐怕還不止這一個。殿下,尤林回國了,他想見您……”
他的音量太低,南汀也沒聽清他最後到底說了什麽。
二人腳步聲漸遠,她快步走回病房,把自己聽到的內容完完整整複述給淩熠。
淩熠聽完南汀的轉述,不安地在病房裏踱步。
“唐德隊長有沒有說被送來的司機長什麽樣?”
南汀搖頭:“他就只說了這些。”
“我要上去親眼确認一下。”
“帕特醫生不會批準你離開的,奧瑟殿下也不會允許他這麽做。”
“那就不要經過他們的批準,我就上去看一眼,馬上回來。”
“可是我唯一的通行證件在帕特醫生那裏。”
“這樣更好。”
帕特聽到呼叫鈴急忙忙趕到病房,淩熠氣色虛弱地靠在牆角。
“出了什麽事?你不舒服嗎?南汀去哪了,我不是叫她照顧你嗎?”
淩熠無力地擺擺手:“我讓她去幫我倒水了,但是她剛一走,我就——”
“惡心反胃,”帕特語速飛快地插嘴,“還會想吐,對嗎?”
“……”淩熠本來想說頭暈目眩,“是的。”
“那就對了,在奧瑟殿下身邊待久的ALPHA,或多或少都有這個反應。”
“……真的嗎?”
“雖然你待的時間不長,但殿下都對你做了什麽,我大致也能猜到。
“專業地講這是一種信息素應激反應,主要是壓力過大引起的。我特別理解,感同身受。”
淩熠突然覺得這個人也挺可憐。
每一個奧瑟身邊的人都值得同情。
“我去給你找點緩解精神壓力的藥,你先去床上躺一下。站的起來嗎,我扶你。”
淩熠才站起來,帕特便倒下了,倒下的時候很安靜。
淩熠面無表情地活動着手掌:“得罪了,帕特醫生,不過總好過對小姑娘下手。”
南汀的工作證就揣在帕特上衣兜裏。
“借來用用,等下還你。”
急救室人員進進出出,誰也沒注意到現場多了位不速之客。
淩熠身穿白色制服,戴着口罩,工作證随随便便挂在胸前,與醫學院背景完美融為一體。
被送來的肇事司機奄奄一息,渾身上下染得像個血人,幾名醫護正忙着為他止血。
認出那張臉後,淩熠說不出是慶幸還是悲痛。
慶幸不是養父,卻是他養父的好友。
連一個沒有任何親緣關系的叔叔都肯為了他以身犯險,淩熠更加擔心養父此刻的情況。
他故作鎮定地走過去,假意觀察病人狀态。
“他情況怎麽樣?”他問。
“不太樂觀,”正在搶救的醫生頭也不擡,“失血過多,沒有求生欲望。”
淩熠深吸口氣,冒着被識破的風險:“他的身份很重要,奧瑟殿下吩咐,無論如何都要保住他的性命。”
對方這才匆匆擡頭看了他一眼:“這句話,唐德隊長方才已經親自交代過了。”
“……那就好,我只是再強調一遍,你一定不想承受奧瑟殿下的怒火。”
淩熠下垂的指尖毫無征兆地被人用力攥住,力氣大得讓人懷疑他還是不是那個奄奄一息的傷員。
四目相對,透過對方眼底的震驚,淩熠知道他認出了自己。
“他醒了!”護士驚呼。
剛評價完患者沒有求生欲的醫生,詫異地發現,各項生命指标都在快速回升。
一個迫切求生的人,活下來的概率要遠遠高于一心求死的人。
醫生看到了希望——不光是搶救成功的希望,還有他不被殿下處罰的希望。
“繼續輸血!拿血袋來!”
淩熠緊緊回握對方,從指尖傳來用力過度的顫抖。
他一定是以為自己在車禍中死掉了,而車禍是他造成的,所以才萬念俱灰。
蒼白的嘴唇艱難地張合,似乎有什麽話要跟他說。
淩熠立刻俯身,斷斷續續的蚊音鑽進耳朵。
“…席恩…首相府…刺殺……”
“讓一下讓一下。”
淩熠被拿着血袋趕來的護士推到一旁。
周遭忙碌且嘈雜,淩熠卻像聽覺與視覺同時失靈,一動不動站着發呆。
直到聽到有人喊他,才猛地醒過神來。
“什麽?”
“我說,你要是閑着沒事,別愣在那兒,過來幫忙。”
醫生想叫他的名字卻想不起來,只覺得那雙眼睛在哪見過。
“你是哪個科室的來着?”
淩熠向後退了一步,不動聲色地掩住工作證。
“對不起,我還有點急事要處理。”
他邊說邊後退,最後轉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陸續與穿着同款制服的醫生護士擦肩而過,噪音漸漸被留在了後面。
即使是正午白天,地下停車場也僅有勉強可視的光線。
工作人員的車輛都整齊有序地停放在距離入口近的位置,只有一輛黑色鷹騰,靜悄悄地停在角落的監控盲區。
這是一款售價昂貴、外觀卻低調的加長矯車,C字型的後座最多可承載八人,是不願張揚的富豪的心愛首選。
車玻璃貼着100%防窺視的遮光膜,從外面看車窗,只看得到一片漆黑。
面對面坐在車裏的兩個人,一個正襟危坐,一個傲慢得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地位懸殊一看便知。
“畢業了?”奧瑟懶洋洋地問。
尤林恭敬地垂眸:“蒙您照顧,是的,奧瑟殿下。”
“畢業了不老實在那邊呆着,跑回來幹什麽?”
“即便我身在國外,也一直關注着國內的新聞。盧家小兒子被殺的案子,我從一開始就有跟進,得知被告被判死刑後,第一時間趕了回來。”
“哦。這件事跟你有什麽關系?”
“可能是因為,被告跟我的經歷有幾分相似,我對他的處境感同身受。所以,冒昧地懇請殿下,讓我把他帶走。”
“你?”
“是的,我這些年已經學會如何隐瞞身份,如何适應國外的生活。把他接去之後,我可以照顧他的起居,幫他申請學校……”
“停。”
奧瑟不耐煩地擡手。
“你想得倒長遠,可誰答應過你要救他?”
尤林這時才遲疑地擡起眼:“殿下,您不打算救他?”
“晚了,人已經死了。”
尤林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就在半小時前,整個人都被燒成炭了。骨灰你要是稀罕,就拿着走吧。”
尤林萬沒想到,他緊趕慢趕,還是來遲一步。
更令他意外的是殿下的态度。
“殿下您…為什麽沒有阻止這件事發生呢?”
“你覺得我為什麽有義務要阻止?”奧瑟反問。
“因為……”
“因為他殺了我的小舅舅?所以我要對他大力表彰,歌功頌德,還要不惜代價保護他不受我外公毒害?”
“殿下!”尤林情緒激動,“六年前,我父親擔任皇家法院大法官,為了伸張正義,不惜代價判了盧家二兒子死刑,結果卻慘遭報複。被誣陷,被定罪,最後被秘密處決。”
“盧乎倫連我父親的家人都不肯放過,是您把我從他的魔掌中救下,送到國外,幫我改名換姓,資助我讀書。為什麽,您既然能向我伸出援手,明明那孩子的情況跟我差不多,為什麽不肯幫他一把呢?”
奧瑟兩條長腿疊起,神情間盡是對尤林指責的鄙夷。
“為什麽,一個兩個都覺得我應該是樂善好施的慈善家。救一個不夠,還要救第二個,怎麽,你們受害者聯盟是強行買一送一不成?”
“他只有二十二歲,他甚至還沒有從軍校畢業!”
“如果你們這麽怕死,一開始就不要招惹不該惹的人。不要惹完又發現惹不起,不是色誘就是道德綁架,滿世界求着人放你們一條生路。”
色、色什麽?
尤林有一瞬間的困惑,不過很快将困惑抛在腦後。
“殿下,我從沒有想過要對您道德綁架。”
“你不想枉死,我送你出國,你想學法律,我資助你讀書。你學成歸來,就是為了當面指責我沒有始終如一地做個好人。我這麽多年是培養了個什麽白眼狼?”
尤林頭垂得更低,悔恨因自己的一時沖動,說了不該說的話。
“殿下,您永遠是我最敬重的人,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誓死向您效忠。剛才的話都是我的一廂情願,請您不要放在心上。”
奧瑟從鼻腔深處中發出一聲冷笑,手機鈴聲響起,他連看都沒看是誰,随手打開公放。
“說。”
帕特語氣慌亂:“殿下不不不、不好了……”
淩熠鎖定目标後,在鷹騰周圍謹慎地繞了兩圈,确認這裏無人把守,也不是監控覆蓋的區域。
他摘下口罩,随手揣進兜裏,随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靠近車身,借助身體的掩護,試探性地拉了拉車門。
這個動作剛一做出來,他便覺不妙。
車門沒有鎖,強烈的不祥預感湧上頭。
可事情已經發生,他只能硬着頭皮将車門拉開,強勢的ALPHA信息素氣息撲面而來,聞過一次便終身難忘。
一位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随着他開門的動作身體逐漸前傾,吃驚得眼珠仿佛要瞪出來。
而坐在對面的人,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機揚聲器裏傳出熟悉的聲音。
帕特:“殿下不不不、不好了……淩熠逃跑了!”
“沒事,”奧瑟對着擴音孔說,“我已經見到他了。”
淩熠:“……”
奧瑟挂斷電話,意義不明地勾起唇。
“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