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積多成憾(上)
當陸遇白看到刀刃插入林末的身體,他的身體也為之一顫,腰際令人窒息的抽痛感勝過心髒承受的壓迫。疼痛真實得可怕,生拉硬拽着他身體的每個器官,就連呼吸也變得異常艱難起來。一下,又一下地鑽入骨髓的疼痛,真實得仿佛應該倒在血泊裏的是他,而不是林末。是的,她憑什麽替韓矜擋刀子?她為什麽替韓矜擋刀子呢?
韓矜被林末突如其來地替他擋刀微微愣住了,他們算得上是親近地可以豁出命來擋刀子的關系嗎?他從不喜歡欠人人情,也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如今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相救,他着急地抱住林末之餘,暗暗地唾棄自己來。
“林小姐。”
“林末。”
韓矜喊了她幾聲,陸遇白已經從韓矜懷裏搶過林末,冷冷地喊了一聲:“林末。”
林末見着安然無恙的陸遇白,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竟然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艱難地朝陸遇白一笑,陷入混沌之際,聽到他一聲聲喊叫:“林末,你給我清醒過來,林末。”
“叫救護車!”陸遇白朝韓矜喊了一聲,韓矜匆忙拿出手機,一旁的趙寒已經制服了汪澤,又對他們說:“老大,我已經喊了救護車。”
陸遇白看着已經昏迷過去的林末,流血不止的傷口,他脫下外套,按壓在林末的傷口,冷眼道:“不行,不能等了,去醫院。”
陸遇白說完,便把林末抱起來,韓矜緊跟着他。陸遇白坐在後座,摟着昏迷的林末,韓矜從後視鏡裏就能看出陸遇白的緊張,其實他自己也很緊張。說實話,這種感覺很陌生。
從最初的見面,被他當成了疑犯,被他抓進監獄兩次。她的思維永遠不在正常人的思考上,說着些奇怪,令他聽不懂的話。很多事都好似在她猜測之中。餐廳裏莫名其妙地潑他一杯水,如今又給他擋刀子。他的心上下不斷地起伏跌宕。
一路還算暢通無阻,很快就來到了醫院。陸遇白把林末放在了擔架下,看着她被推進了手術室。
當手術室的門被關上,紅燈亮起,顯示着“急救中”三個字時,陸遇白仿佛又回到了他二十歲,父親遭遇車禍,進了手術室,再也沒出來的時候,恐慌再一次席卷他的心。
韓矜看到陸遇白焦急地走來走去,難安難熬的模樣,他走過去,沉聲安慰:“遇白,不會有事的,放心吧。”
陸遇白的雙手緊緊握着,聽得韓矜的話,腳一滞,擡眼望着他時,眼眶裏仿佛泛着淚花,隐忍着傷痛。
沒有什麽比再一次經歷摯愛的死亡更令人慌亂了。陸遇白經歷了兩次,此時是第三次。陸遇白此刻就如一個脆弱的小孩,一碰就會碎裂。韓矜知道,要是林末真的出什麽事,陸遇白真的會崩潰的。即使是堅強如陸遇白,也沒辦法接受摯愛的一個個離去。
這一刻,韓矜知道了自己對林末的心動,也看清了林末對陸遇白的重要。他不可能背叛陸遇白,所以,這還未升起的愛意,他只能掐斷在搖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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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遇白如受驚的小鹿,就這麽望着韓矜,低聲說:“阿矜,我害怕了。”
他委屈又可憐的話,讓韓矜心裏一疼,原本想拍肩安慰他的手變成了一把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後背,緩緩道:“遇白,不會有事。”
一個小時後,林末被推了出來,葉醫生對兩人說,沒有什麽危險。林末沒有醒過來,只是太累了。
這一夜,陸遇白緊緊攢着林末的手,眼睛一絲都不敢打盹地盯着她的睡顏,忍不住給她撂了撂落在臉頰上的頭發。他擰着眉頭,眼底全是泛着深情的溫柔。
病房外,韓矜一直杵在門口,靠着牆而立,當一片陰影灑下,他擡眼,看到了方榆,他道:“你來了。”
方榆看到他眼角的烏青,知道他最近一段時間也沒睡多少覺,心疼地說:“你在這裏也沒什麽用,去睡覺吧。”
韓矜望了眼病房門口,搖了搖頭,幹涸的嗓音略帶沙啞,低啞道:“林末還沒有醒過來。”
“你去我那裏睡一覺吧,等林末醒了,我告訴你。”
方榆柔聲和他商量,韓矜再一次固執地拒絕了:“不了,我在外頭,裏頭有什麽情況,我還能幫忙。”
韓矜的固執,方榆不是不知道的。她嘆了口氣,把韓矜拉到一旁的椅子坐好,自己也坐到一旁,迎上韓矜狐疑的目光,她解釋:“那你好歹坐着休息休息,站在那裏是為了懲罰自己嗎?”
韓矜沉默了下,有些反省地說道:“我竟然需要女人來救,太無能了。”
方榆沒有表态,而是用手把他的眼睛覆住,韓矜疑惑地拿開她的手,方榆關心地說:“你也休息一下吧。不管是為了遇白林末,還是為了你的工作。如果不好休息,我的肩膀也可以借給你。”
韓矜淺淺一笑,抱臂低頭,輕阖上眼睛,不過幾分鐘,他就低着頭睡着了。
“你該有多累?”
方榆的手輕輕碰上他的臉頰,嘆了口氣。看着韓矜的頭往與方榆相反的方向偏,她不禁好笑,他就連睡覺也分得很清楚,不給她一絲機會呢。
方榆的手輕輕覆着他的臉頰,讓他輕輕靠在了自己的肩頭。她只希望,他能好好地愛護自己。
方榆口袋裏的手機響了,是楚亦辰的,她遲疑了下,看了眼在她肩頭熟睡的男人,把電話挂斷了。
聞遠拿着藥劑去找聞歌時,見着樓下圍着一堆警察。他轉過身子,壓低帽沿離開時,撥打了聞歌的電話。他已經打了好幾通電話了,始終無人接聽。當聞歌終于接起電話時,聞遠着急地問:“聞歌,你在哪裏?”
“哥,我在十裏銀灘。”
聞遠攔車去了十裏銀灘,聞歌坐在雅座裏,搖了搖杯子,等到聞遠過來。
聞遠坐下後,把藥劑遞給聞歌,說:“聞歌,你把藥吃了,吃了你的病就好了,就再也不用受苦了。”
“真的嗎?”聞歌淡淡地問他,聞遠催促她吃,聞歌晃了晃高腳杯,對聞遠說:“那哥,吃藥前,我們先碰個杯吧。”
聞遠遲疑了下,聞歌已經抿了一口紅酒,道:“哥,就當慶祝我好起來,怎麽樣?”
聞遠彎了彎眼角,和她對碰,把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他放下酒杯後,再一次催促聞歌吃藥,聞歌終于把藥吃下去了,聞遠也心安下來。
兩人吃飯完,聞歌又央求聞遠陪她去海邊。聞歌踩在沙礫裏,海浪一次次拍打着她的腳丫,把她一路踩下的印記如數地沖刷掉了。即使她想留下什麽,好像都不能了。
“聞歌。”
聞遠叫了兩聲,聞歌才欣喜地轉過身,聞遠道:“家裏來了很多警察,我們回不去了。我們可能要離開這裏了。”
“又要走了嗎?去哪裏呢?”聞歌問他,聞遠沉思了下,問:“你想去哪裏?”
“不管去哪裏,哥哥都會陪我去嗎?”
聞歌望着他的目光認真又凝重,聞遠又想了下,不以為意地道:“嗯,以後不知道。不過最近,哥哥可以陪你。”
“我想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聞遠的右手摸了摸她的頭頂,寵溺地說:“聞歌想去哪裏呢?”
聞歌突然抓住聞遠的右手,認真地說:“哥,我們去找韓秋姐好不好?我們永遠地離開這裏好不好?”
聞遠的笑意僵在了臉上,疑惑地問:“聞歌,你說什麽?”
“哥,我們一起去死好不好?”
聞歌乞求地問他,聞遠一把把手抽開,難以理解地望着她,道:“聞歌,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一定是病還沒有好。你放心,哥哥一定會把你治好的。”
聞遠扶着聞歌的肩,關心地安慰,聞歌眼底噙着淚水,搖了搖頭。聞遠已經要拉着聞歌離開,聞歌狠狠地甩開他的手,喊道:“哥,你真的還是我哥嗎?”
聞遠的背一僵,聞歌咬了咬下唇,憤憤說:“當初我感染病毒時,就說過的,我從沒怪過你。你真的是為了救我才不惜害了這麽多人嗎?還是為了所謂的研究成果,不惜一切代價呢?韓秋姐那麽好的人,你不是也說過喜歡她嗎?為什麽最後你要殺了她?為什麽?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我有點不認識你了?”
聞遠的背單薄消瘦,聞歌走到他面前,握着他的手,勸慰道:“哥,收手吧,好嗎?我知道你不可能忍受得了牢獄之災,那麽我就陪你去死,好不好?”
“不可能,我還不能死。”
聞遠說完,剛想邁出一步,便覺得天昏地暗,他詫異地看着聞歌,然後倒了下去。
聞歌的手輕輕碰了碰聞遠的臉,此刻從不遠處走來的女人正是許靜,聞歌望着她道:“靜姐,你帶我哥走吧。”
“你呢?”
“事情總要有一個了斷的不是嗎?現在應該只有我,才能阻止哥哥了。”
“你想做什麽?”
“你們快走,我已經報警了,不想被抓,就趕緊走。”
“為什麽?你不顧血緣出賣了你的親生哥哥,為什麽又要放過他?”
許靜扶起聞遠時,狐疑問她,聞歌淡淡一笑,說:“因為他是我哥哥,他的債,我來還也一樣。”
目送兩人離開,聞歌把鞋拖了丢在一旁,手機也擱在了一旁,一步步邁進了海底,她的表情從容不迫,淡定地朝着死亡一步步走去。
有的人選擇生,卻帶着枷鎖而活;有的人選擇死,是想活的坦坦蕩蕩。她選擇死,是為了重生,是為了來生,能夠與他更好的相遇。若有來生,她希望她不是聞遠的妹妹,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可以選擇愛人的權利。
那時候,他再遇見她,再與她告白時,她一定會堅定地答應他的告白。她今生的不幸,是為了來生不再錯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