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指示
尚青雲在外邊徘徊來去,手中拂塵左右颠着,颠得底下的小太監看不過眼了,大着膽子上前道,
“哎喲,幹爹爹,您老別轉悠了,許大人他……他又不吃人。”小太監縮了一下脖子,嘀咕道,“您再不進去,估計真要吃人了。”
“去去去,邊上去,咱家這是在醞釀醞釀,方才走的太急,得緩緩,緩緩。”尚青松在他頭頂上敲了敲,“沒長眼的。”
正說着,禦書房的門豁地被打開,只見許硯行大步走出來,臉上似覆着一層冰霜,尚青松往後退了幾步,垂下眼,規矩行了禮,這才道,“許大人您怎麽出來了?奴才正準備進去呢。”
許硯行撫了撫衣袖,語調輕描淡寫,“尚總管事務繁忙,本官還怕擾了你。”
“哎喲,許大人,您這話可就折煞奴才了,這天大的事也抵不過您的事要緊呀,”尚青雲往前挪了一步,臉上笑的谄媚,“您呀,有事盡管吩咐奴才,那就是刀山火海也給您辦妥當了。”
“衡陽宮近況如何?”
尚青雲頗為吃驚,這許硯行如今在外朝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位高權重,管的事兒多,倒也能理解,只是,怎麽連這內宮中事也插上一手?再不濟這裏頭還有太後娘娘坐着呢,問的還偏偏是那衡陽宮裏頭的,他皺了眉,又覺得自己想的有點多,他們做奴才的,尤其是做到他這般地位的,更應該曉得誰的權利大,聽誰的,哪怕他越距了,也得乖乖在一旁伺候着,這麽撩順了,整個人松了一口氣,“許大人,衡陽宮裏諸事尚可,只不過您懂的,供給方面多少要比其他宮裏緊上幾分。”
許硯行沒應他,只是唇角始終緊緊抿着,指尖在衣袖處輕輕撫着。
外頭風真是大,尚青雲吸了一口氣,低頭道,“大人,要不奴才去打點打點?”
許久都未曾有回應,尚青雲有些遲疑地擡頭,白淨的臉面更加白了,他轉身又給那小太監腦袋上敲了敲,“你個小崽子,許大人走了你怎麽不提醒咱家?”
小太監摸着後腦勺,低聲埋怨,“奴才哪裏敢開口說話。”
尚青雲沒再與他打繞子,他邊撫着拂塵邊思忖着事,良久,才輕咳了幾聲,将小太監喊到跟前,“天氣冷了,各宮裏的吃穿用度趕緊布置起來。”
小太監領了話,又問他,“幹爹爹,太妃娘娘那裏——”
“蠢東西,衡陽宮裏一點都不得少,不僅如此,還得多。”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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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太妃用了藥便生困,午時不到就和衣睡下了,衡陽宮裏幾個婢女得了閑,瑣事做完,便坐在殿前,吃着主子打賞的瓜子小聲嗑唠。
“不久便是臘花節了,宮裏到時候定是熱鬧。”
臘花節是大邺朝的傳統節日,大邺開朝皇帝喜歡在臘月裏在宮中邀臣工們賞花,後索性定了個日子,取名臘花節,宮中更是有規定,凡一等宮人在這日可出宮探親。
宮人們每年早早便盼着這日子了。
綠荷碰了碰阿婉,笑道,“阿婉姑娘,你如今是一等宮女,倒是可以回家探親了。”
“阿婉姑娘,真是羨慕你,”綠蘭嘆口氣,“不過,我在外頭也沒爹沒娘的,沒什麽可惦念的。”
“那你羨慕什麽勁兒。”綠荷笑她。
“可以趁機出去玩上一天嘛,這都許久沒出宮了。”
阿婉坐在杌子上,聽她們說論,俯身攪了攪中間的小炭盆,“江州太遠,一日可往來不成,更何況,”她手上動作頓了一下,“更何況,我在那邊也沒有什麽親人。”
“我倒忘了,阿婉姑娘還是娘娘從江州帶回的,”綠蘭大概覺着自己說了她的傷心處,趕忙道,“不過,好不容易休息一天,阿婉姑娘你可別浪費了,宮外頭有許多好玩的,你去了一趟估計都不肯回了。”
阿婉只是笑笑,那日該有什麽安排她也未想好,還是先伺候好衛太妃再考慮此事。
她這會對于出宮這個字眼有些敏感,大概是今日在禦花園被許硯行那麽一問,還沒回過神來。
這麽一想到許硯行,忽然又聽得旁邊兩個丫頭竟大膽子說起了他。
綠荷湊近了道,“诶,你們說這許大人莫不是好男色?”
“這近而立之年的男人,權傾朝野,上天更是賜了一副好皮相,卻至今沒有妻妾,這不奇怪麽?”綠蘭忽然低了聲音,“他身邊跟着的那個肖侍衛,簡直是形影不離了,啧啧,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他自然不是好那口的人,阿婉低下眉眼,眸底落了灰塵般,有些模糊。
她按了按眼角,随後起身,“你們聊,我進去看看。”
腳還未踏進門檻裏,便聽到後邊傳來一陣腳步聲,綠荷綠蘭也忙起身,看着手裏擡着東西的幾個小太監。
走在前邊那個,阿婉曉得,是宮中總管太監尚青雲底下做事的,單姓李。
“李公公,這是怎麽回事?”
李公公朝後邊揮揮手,“阿婉姑娘,入冬了,按規矩,這各宮裏的供給該補貼補貼了。”
阿婉倒是沒有想到也會有她們衡陽宮的份,畢竟太後還在上頭壓着,又想着是不是太後娘娘派人來試探她們,左右想了想,開口道,“勞煩李公公親自走一趟,娘娘身體不适,便不引你見了,這東西,”她回頭,“綠荷綠蘭搬入殿內去。”
按着規矩,又掏了打賞的銀錢遞到他手中,一番言行做的李公公眉開眼笑,連連點頭,再囑咐了一些其他事,最後心滿意足地離開。
添置的東西多而且用處大着,兩口大暖爐,一口小的,再有幾匹嶄新的被褥,軟榻,熏香,爐子,樣樣齊全。
衛太妃躺在新榻上,睨着綠荷綠蘭,“沒出息,這麽點東西就高興成這樣。”
說是這般說,眼角卻笑出細紋來,擡手揮退那兩人,将阿婉喊過來伺候。
“娘娘,您當時在歇息,奴婢瞧着這越發冷了,便是太後娘娘那邊的試探也不管了。”
“不是太後那邊的指示,”衛太妃靠上軟枕,繼續道,“是許硯行着人辦的。”
阿婉正替她捏着肩,聽她這麽說,手上動作也慢了下來,她好奇道,“許大人幾次這般幫襯着您,奴婢還真猜不透其中緣由。”
衛太妃似憶起了一些往事,語氣裏含着幾分感慨,“八年前,本宮随先帝去江州時,許硯行犯了事,是本宮出面救了他。”
“這事,奴婢倒是不曉得。”
“是你到本宮身邊之前的事,說起來也只一樁小事,陛下若真懲戒起來,無非降職減俸,其實,本宮先前也沒有多少把握,讓你去找他,也不過試試罷了,倒不想這人竟還念着那點舊恩情。”
阿婉手上又利索起來,輕輕重重的,捏的衛太妃舒服地嘆氣,“你這丫頭這手越發靈活了。”
“您舒服就好。”她眉眼彎彎,嘴角酒窩小露,“許大人這次送了這麽多東西來,不知太後娘娘那邊該怎麽交代。”
“不着急,皇帝還小,太後還得仰仗着許硯行呢,他要做什麽,舉朝的人都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過,”衛太妃遲疑了一下,又道,“這衡陽宮得虧他照應着,你過兩日還是得替本宮去道個謝,”
阿婉抿唇,點點頭,“奴婢記住了。”
衛太妃這才再次躺下,閉上眼,心中卻打量着別的心思。
阿婉替她蓋好被褥,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她站在殿外廊下,看着突然變得陰沉的天空,随後幾滴雨水在空中遁了形,越來越密麻。
豆大的雨滴打在青石板面上,滴答滴答的,聲音清脆。
風雨襲來,空氣越發冰冷生疼,阿婉将雙手習慣性地塞進袖套裏。
她微微眯了眼,一些東西像這四處亂蹦的雨珠子般蹿進她的腦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