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馮斂臣回到設計部時,午休剛好結束,午睡的人紛紛轉醒。設計總監的獨立辦公室在最裏面,他經過衆人背後,回去得悄無聲息,還瞥見黃芮睡眼惺忪,半趴在桌上對鏡補妝。
顯示屏一激活就是OA界面。
馮斂臣輸入賬戶密碼,登錄,又确認了一遍董事會通知。
其實他也沒佟雨曼想那麽玄——誰能料事如神,知道什麽時候誰在哪抽煙,會說點什麽,一定是什麽了不得的秘密?無非知道聚在樓頂抽煙的人多,無事去逛逛,又正好碰見老戴。
馮斂臣雖探到兩句口風,但是茶餘飯後,随口一聊的消息,也不可能說風就是雨。
只不過聽話聽聲,既然沒去子公司,老戴又以為譚皓陽見的是客戶,那大概率是會所飯店之類。但公司最近沒什麽大項目,譚皓陽又地位驟高,其實并沒幾個客戶需要他親自去見。
因此以馮斂臣對他習慣的了解,猜測他最可能在做的,是私下約見了某些董事和股東。
有可能是為了确認意向,穩固人心。雖然譚皓陽表現得胸有成竹,可見私下仍是在意。
只要一天還沒執掌大局,誰也不能真的高枕無憂。
馮斂臣照例翻開他的記事本,筆尖劃了一道,略略頓住。
這樣說來,不免又令人去想,譚仕章這些天又在幹什麽?
下午茶歇之前,設計部裏不知怎麽突然喧嘩起來,吵吵嚷嚷的。
馮斂臣聽見動靜出來查看,卻不料是黃芮,她刺頭兒地昂着腦袋,杵在Jessica面前。
江一眠也在旁邊,亦是當事人,一朵小白花似的。馮斂臣走過去:“這是怎麽了?”
Jessica揉揉太陽穴,瞥他一眼:“沒有,這兒沒你什麽事。”
又轉向他們兩個,教訓的口吻:“你們也行了,年輕人不要那麽心浮氣躁。”
馮斂臣是譚仕章的助理,譚仕章不在,理論上他該出面協助解決問題。但到底在Jessica面前,他又只是個普通崗位的助理,人家一個部長,就沒覺得他跟自己是平起平坐的地位。
何況這些天,都看到黃芮跟馮斂臣走得近。他倆說是同鄉,有人還猜搞不好有親戚關系。
Jessica看到馮斂臣那副冷靜表情,反而更煩躁,心說你倒像沒事人,不免遷怒到他身上。
黃芮也犯起了刁蠻脾氣,不依不饒:“如果真是我的問題,我肯定會認,不是我的鍋,憑什麽讓我背?您是部長,您說了算,您說什麽就是什麽。但是想按頭讓我接受,這不可能。”
到底是個大小姐。Jessica任設計部長以來,可能都沒下屬這樣跟她說過話。
當然,設計部一年到頭也未必出現一次這樣火熱的場面。
衆人面面相觑,勸都不好來勸,還有些不嫌事大看熱鬧。
Jessica無奈道:“什麽叫背鍋?出了問題,就解決問題,大呼小叫能夠解決嗎?”
黃芮指江一眠:“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我只是要他給我道歉。這還不簡單?”
Jessica冷冷地說:“只知道叫人家給你道歉,你自己呢?對領導大呼小叫,難道像話?”她也不是多麽喜歡江一眠。只是沖着譚皓陽的面子,不動聲色地,還是要袒護一二。
黃芮反而咧嘴笑:“行呀,我頂撞您,我待會兒道我的歉,他道他的歉,兩不耽誤。”
兩方膠着,馮斂臣也有點頭疼,但是聲線還是平和的:“小黃?你過來一下。”
黃芮哼了一聲才姑且作罷,他們兩個單獨去了小會議室。
馮斂臣這個人,只要他願意,跟誰都處得來,首要的精通之道就是順毛摸。
他跟黃芮相處,也算把她的脾氣摸得比較透了,這姑娘情商不低,禮貌不差,只是強勢,半點委屈都不能忍得了。你敬她三分的時候,她可以敬你一丈,那就你好我好。
但凡有人點個火,也必然小炮仗似的,炸個噼裏啪啦沒完沒了。
問了問,事情本身不是特別大的事。
黃芮入職,進的正是江一眠那個設計組。他們組負責金鳳翔的部分黃金首飾設計,兩個人平時工作有接觸。江一眠大概由于馮斂臣的關系,同她不爽,每次對接的時候,總是磨磨唧唧,要麽拖延,要麽說沒收到,要麽再三讓她返工重做,态度不好,矛盾的種子就埋下來。
設計師助理負責把設計圖紙發給工廠,這是黃芮的活。
這次發過去一批圖紙,其中有枚複古風格戒指,本來要做啞光工藝,結果寫的是抛光。其實過去之後就發現了,師傅那邊直接打電話來确認,及時更正,幸而還沒造成什麽損失。
不過Jessica把黃芮叫去批評了兩句,嫌她幹活不仔細,敲打吓唬,語氣重了,類似于萬一真的鑄模生産了,給公司造成成千上百萬的損失,誰來付這個責任,問她賠不賠得起。
黃芮便回來查郵件,一看,江一眠給她的圖紙本來就是這樣。
設計圖是經過幾道手的,再往前是哪個給江一眠的,她管不着,反正不是黃芮的環節出的問題,既然Jessica講得那麽嚴重,像要害公司破産似的,這個罪名她可不白擔着。
“好了,別為這事生氣。”馮斂臣說,“Jessica不會反應不過來是怎麽回事,只不過她是上司,覺得傷了面子,覺得你故意跟她頂着幹。她下不來臺,你們再講下去就世界大戰了。”
“我知道。”黃芮倒是表情輕松了,後背靠着玻璃,雙手環胸,“生氣倒是沒有,我單純就這麽個脾氣。大佬,我在自己家裏,都沒人給過我臉色看呢,總不可能上個班就改得掉。”
馮斂臣笑起來,又順着毛安撫了兩句,兩人便重新出去。
Jessica仍在部長辦公室門口,跟下屬講話,臉還是拉着。
原本發生這樣的沖突,馮斂臣理應做個和事佬,兩頭勸勸,按着黃芮道個歉,給Jessica個臺階,讓她順勢下來。但他沒讓黃芮這麽幹,Jessica這次也惱了,只白了他們兩個一眼。
就在這檔口,那邊有人叫了句“譚董”。譚皓陽下了樓,溜溜達達的,逛到設計部這邊。
黃芮也真是個不肯受氣的——譚皓陽是她發消息叫來下的,她過來上班,黃大鈞自然早就處處打點好,安排妥當,譚皓陽臉上笑眯眯的,只在看到馮斂臣的時候,有一瞬間頓歇。
這次馮斂臣站在戰局之外,他不插嘴了。
譚皓陽回過神,臉上還是笑着,他因為有顆虎牙,笑起來顯得格外年輕活潑,非常讨喜。
譚皓陽并未直言黃芮的身份,只作路過的樣子,挑着眉毛問怎麽了,煞有介事地批評說Jessica這個部長做得不好,怎麽能不調查清楚就随便斥責下屬,這就有點不稱職了。
本來快要隐身的江一眠也被譚皓陽點了名:“來,大家都給小黃道個歉吧。”
他這樣一副油腔滑調的語氣,就算譚皓陽再不點明,連根曲別針都看出黃芮的來頭非同小可了。黃不是特別小衆的姓氏,但是說多也不太多。以前沒有蛛絲馬跡,自然沒有人會見到兩個姓黃的就扯到一起。現在腦子快的,不知道有沒有誰率先想到黃大鈞副董事長身上。
黃芮趾高氣昂,得意地聽江一眠低頭說了對不起。
部門裏所有人都往這邊看,江一眠突然擡頭,去找譚皓陽的眼睛。
譚皓陽壓根沒往他身上掃,只顧扭着頭,跟黃芮有說有笑,言笑晏晏,郎才女貌。
馮斂臣仍立在一邊,沒什麽存在感,目光在江一眠背上停留幾秒,對方也沒有注意。
Jessica能屈能伸,已換了副笑臉,之後一邊跟譚皓陽彙報業務,一邊陪他上樓去了。
鬧劇結束,到了下班的時候,馮斂臣還沒回去,被黃芮給一把拉住。
她說:“今天添麻煩啦,晚上請你吃飯啊。”
馮斂臣笑道:“這麽正式?沒有必要吧。”
黃芮道:“那就你陪我去吃,走了走了,我發現附近有家俄羅斯餐廳好吃。”
她把馮斂臣拽到那家外國餐廳,兩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窗臺上擺了一排圓腦袋套娃。
邊吃邊聊,黃芮突然問起馮斂臣:“聽說你之前跟譚皓陽混啊?你覺得他人怎麽樣?”
他被準董事長兔死狗烹的那點事在公司不是秘密,才剛過去多久,随便一打聽就知道。
馮斂臣倒沒在意,淡淡笑着調侃:“怎麽,你看我這個樣子,私底下會說他什麽好話?”
黃芮一揚眉毛,壓低聲音湊向他:“所以我要找你問呢。講真的,我爺爺想撮合我們兩個,譚皓陽之前在美國,我跟他見面不多。表面上倒是挺友好的,跟他交個朋友感覺還行,但是他私底下怎麽樣,有沒有什麽怪癖啊,黑料的,你跟他是敵對關系,你說,我優先信你。”
馮斂臣噗嗤一聲,帶着無奈的笑意看他。
黃芮自己也笑了:“這頓我請,就當答謝。”
馮斂臣扯下桌邊的今日推薦,拿到眼前研究,心想,黃大鈞看來是很看好譚皓陽這個後輩的。将來譚皓陽是集團的掌門人,他的孫女繼承股權,在譚氏從業,正好當他的賢內助。
教科書式的聯姻模板,作為老人家,希望兩個年輕人能培養感情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黃芮既然問到頭上,譚皓陽自然并非良配。
馮斂臣說:“皓陽總喜歡新鮮,不像是急着結婚的人。”
黃芮懂了:“行那算了,反正我本來也沒多喜歡這一挂的。我又不老,也不急結婚。”
借口去洗手間的功夫,馮斂臣到前臺把賬先結了。
刷卡時有人給他打電話,來電顯示是“譚月仙”。
前臺遞回信用卡,馮斂臣接過來,一邊接聽,一邊順勢出門,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月仙總,您找我有事……”他把卡裝起來,夾着手機,“嗯,是,這個當然,好,我明白。”
*
第二天黃芮來上班,Jessica對她和顏悅色的,還和藹地問了句吃早飯沒有。同事之間的氣氛也不免有些微妙變化,幾個設計師正圍着聊天,見她一來便頓了頓,目光隐隐都投過來。
黃芮倒是十分習慣當這種焦點,沒事人似的,把包往桌上一撂:“老光,你們聊什麽呢?”
那人笑道:“就Jason安利的那個網劇啊,昨天的更新你追了沒?幺兒竟然也是狼。”
馮斂臣在設計總監辦公室,正忙的時候座機突然響了,顯示董事長辦公室的分號。
聽筒那邊是譚皓陽聲音,言簡意赅:“上來一下。”
馮斂臣上了二十八樓,謙恭地敲敲門:“您叫我?”
譚皓陽說了聲“進”,他笑了笑,虎牙又露出來:“別站着,那不是有椅子嗎?坐。我是想問問黃芮的情況,她進集團這件事,黃伯伯還專門打過招呼,我早該關心一下的,結果太忙了一直也沒顧得,現在才想起來,真的不應該。話說馮助,聽說你和她走得很近吶?”
馮斂臣心平氣和:“這件事黃董倒也關照過仕章總。黃芮自尊心很強,能力也不錯,她其實自己很混得開,昨天的情況只是意外。當然,想知道更具體的,不如再問問Jessica。”
譚皓陽笑着看他:“這不就是從Jessica那兒聽說你們關系好麽?黃芮這丫頭,別看她好像多霸道那樣子,其實沒有什麽心眼,只要有心,挺好哄的,馮助你說是嗎?”
馮斂臣面上不見惱怒,只是淡淡望着他。
他在這邊坐着,譚皓陽卻站起身來,繞過闊得能跑馬的辦公桌,背着手,不急不緩地踱了兩步。他身材高大勻稱,昂首挺胸就更加顯得魁梧,雖然年紀還輕,已經頗有威嚴的氣勢。
也可能因為身居高位了,自然紫氣養人,尤其這兩步,無端看起來有譚儒的影子。
馮斂臣笑笑,摘下眼鏡,吹了吹灰:“也不知道,你這是在意誰呢,譚皓陽?黃芮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