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等聲音只剩下時不時的抽噎, 陶燕坤捧住他的臉,尋到他的唇角一寸一寸吻幹他的淚痕。

她的眼角也被他以指腹印了印, 陶燕坤才發覺自己眼角也濕潤了。

陶燕坤吸了吸鼻子問:“肚子餓了嗎,我們去吃飯?”

向也趁勢下了臺階, 配合地說:“好。”

抽過紙巾收拾妥當,向也拉着陶燕坤的手走過空蕩蕩的辦公區,到門口的時候松開手, 陶燕坤也默契地抄進衣兜,兩人如同往日一前一後下了樓梯。

這頓午餐沒有大張旗鼓,只點了三道菜, 有一道是向也親自挑的魚。

陶燕坤沒有問他從蔣天瑜那裏聽到了什麽, 向也珍惜她的體貼,沒讓他噩夢重現。

實際上這頓飯的沉默很長, 陶燕坤吃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的說,“我的年紀當你媽還年輕點,當你姐總是可以的,你肯叫我聲‘姐’以後有我一口吃的, 就少不了你一口。”

向也低頭除刺,眼睛已經緩過來, 把魚肉夾進她碗裏時順便奇怪瞅了他一眼, 悶聲說:“我不要你當姐。”

“……”

陶燕坤當然明白她指什麽,也不再繼續話題。她從碗裏夾到什麽就吃什麽,一咀嚼方覺得不對勁,“不是說我自己可以除刺麽。”

向也說:“賞你的。”

下午沒什麽事, 陶燕坤三點多便讓向也開車回靜蓮灣。

吳媽房間敞開門,人不在家。陶燕坤要幫忙還有向也,暫時沒有遷怒她。她回房休息,向也特意檢查了冰箱門,看到紙條以為今早已撕掉的記憶是幻覺,因為上面又寫着去找靈婵了。

靈婵也太讨喜了。向也隔着襯衫撓撓肚皮,又将紙條撕掉。

陶燕坤又睡了一個小時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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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着懶腰扶着欄杆要下樓,在路過天井上方時往下喊了一聲“向也”,如果一樓窗戶沒關應該是能聽得到的。

無人應答。

難道也在睡覺?

在樓梯口出想往下走時,臨時改變主意擡腳往上。

陶燕坤很少上三樓,沒有什麽必要。好在三樓結構與二樓一致,她找到向也的卧室不費什麽功夫。

但奇怪的是沒有關門。

陶燕坤确定摸到的是卧室的門框。

“向也?”她站在門口喊。

回應她的卻是有人倒抽氣的聲音,接着是什麽嗒地掉地,一股奇怪的清香鑽入鼻孔。

陶燕坤曾聽說嗅覺的記憶是人類所有記憶裏最長久的一項,此時深以為然。

她聞到的是一股清幽的檀香味,毫無疑問與那晚在梁上君子身上聞到的相同。

“什麽人在裏面?!”她厲聲喝道。

“阿、阿姨。”一個怯懦而稚嫩的童音應道,“我是靈婵,跟、跟吳媽來的。”

靈婵忙把裝滿檀香水的小噴瓶撿起來,剛才似乎導管堵塞噴不出來,她打開剛要檢查,就給背後人聲吓得瓶子掉地,濃郁的液體漏在木地板上,她趕緊拿衣袖擦幹。

“向也呢?”

靈婵不知她眼疾,心裏怪異着,答:“阿也哥哥幫吳媽挖坑種花了。”

陶燕坤摸到床邊坐下來,越往裏走香味越濃,靈婵也越往裏頭退。

但外面是陽臺,已然無路可退,也從走路姿勢裏猜到陶燕坤眼睛不行,靈婵壯起膽子走到床尾,摸着鐵藝床的杆頭盯着陶燕坤。

“你在他房間搞什麽東西?”

陶燕坤被灌了錯誤信息,以為靈婵和向也只是初相識。

靈婵指尖在杆頭打圈圈,腳尖也抵着地板跟上節奏。

“……”

“怎麽不說話,要我問得直接一點麽?”陶燕坤缺乏與小孩字打交道經驗,加之心裏疑窦劇增,無心與她耗時間,“這奇怪的味道哪裏來的,向也不會噴亂七八糟的香水。”

“嗯,我噴的。”

靈婵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看杆頭上掉了的白漆。

陶燕坤沒想到小姑娘還挺坦誠,語氣也緩和許多,“你噴這個做什麽?”

沉默。

靈婵繼續打圈圈,猶豫該不該洩密。

陶燕坤以為她又膽怯,揚聲:“說啊。”

福利院裏的老師發火大吼大叫靈婵經歷多了,陶燕坤如今算得上平和,也不懼她,“我說了你可不要告訴別人。”

“……”陶燕坤只得答應小女生的把戲,“好,你說。”

“也不能笑話我?”

“哪那麽啰嗦。”

靈婵撅嘴。

陶燕坤以為她要哭了,敷衍着答應:“好好好,你快點說。我不告訴別人,也不笑話你。”

“真的哦?”

“……真的。”

“我們拉勾。”

“……”

陶燕坤小手指又被人勾過去,晃了晃,“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她的指尖抽筋似的顫了顫,“你趕緊說。”

靈婵趴上床,湊向陶燕坤那邊,兩條細長的小腿還在半空晃啊晃,拖鞋早已被甩到地上。

“這是法術。”

“……”陶燕坤确認自己沒聽錯。

“真的,我不騙你。一個和尚告訴我的,只要把檀香水噴到衣服上,香味消失之前穿上衣服的人就永遠也不會抛棄你。”

陶燕坤意識到靈婵與向也關系的不一般,求證道:“你想讓向也永遠不會丢下你?”

“嗯。”

“你先認識向也還是吳媽?”

“阿也哥……不,吳媽,嗯,我是說先認識吳媽的。”靈婵從床上撐起身,又回到床尾邊進入防衛的狀态。

陶燕坤口吻森嚴起來,“你老實告訴我,你跟向也是什麽關系?”

靈婵支吾。

“你可以不說,我也可以在這裏等向也回來告訴我。”

陶燕坤原本側向她,此時背過身,悠游地搖了搖疊起的長腿。

靈婵小心地繞到她跟前,扶着和二樓一模一樣的五鬥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瞎晃什麽!我眼睛看不見,感覺可不遲鈍。”

靈婵吓得倏然縮回手。

“阿也哥哥就是阿也哥哥,是我的哥哥。”

小姑娘表白一般的真摯讓陶燕坤愣了一下,聲音稍微軟了點,“親哥哥嗎?”

靈婵搖頭。

“嗯?”

靈婵才糾正表達方式,“不是。”

她把和向也的關系簡要說了一下,跟和吳媽交代的一樣,沒有提怎麽認識,只說偶然認識。

陶燕坤消化了好一會,想拉過她的手,并且也成功撈中了。

“那你告訴我,你給他噴這個多久了?”

靈婵低頭看陶燕坤保養得當的手,如玉一般,而自己的又瘦又黑還粗糙,第一次深深羨慕起來。恰好陶燕坤的虎口咬着她的,靈婵不禁拿拇指觸了觸,細膩得跟水豆腐似的,另一只撓了撓臉頰。

“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去年?”

“嗯。”

“向也一點也不知道?”

“老曾說阿也哥哥鼻子不靈敏,經常聞不到。”

“老曾又是誰?”

“老曾就是老曾,老曾是胖子。”

“……”

靈婵見她看着自己肩膀後頭發呆,終于逮到說題外話的間隙,“你的手好白哦。”

“……”

陶燕坤拍拍她手背,一時沒有放開,靈婵的話不能以成人眼光審視,她試着盡量理解,“你把檀香水都噴哪了,我們——”

“坤姐——”

說曹操,曹操到。

“你們在這裏做什麽呢?”

向也詫異的聲音伴随腳步聲進來,停在陶燕坤身邊。

“阿也哥哥……”

靈婵也叫了他一聲,袖子上的香味經久不息,缭繞在三人之間。任是向也鼻子不好使,也嗅到了與衆不同。

并不是什麽難以名狀的氣味,他很快又準确下了定義,是檀香味。

接着,如打通任督二脈,向也馬上意識到陶燕坤和靈婵談話戛然而止的原因,尤其口口聲聲說讨厭小孩子的陶燕坤正拉住靈婵的手,更明白曾有良說他衣服上那股香味怎麽來的了。

不待她出聲,向也退了兩步。

“坤姐,我……”

“向也——”

陶燕坤叫他,卻沒能叫住他,向也退出門外,轉身大步往樓下走,仿佛剛才所處地獄邊緣,他看到了前方的猙獰煉獄。

“阿也哥哥——”

靈婵掙開陶燕坤的手沒費多大力氣,後者正自失神着。靈婵撒開雙腿,咚咚跟着向也下樓,看到他跨出大門,她揪過沙發上的書包,也跟着飛奔出去。

吳媽從廚房窗戶看到外出的兩人,急忙伸長脖子大喊:“哎——還去哪呢,一會就開飯了。”

沒有理她。

吳媽覺察到不對勁,放下手裏正在洗的青菜,小跑出去。

靈婵踉跄地拽着向也的手腕,一高一矮齊齊消失在別墅區大門轉角。

吳媽心急如焚,正好看到陶燕坤扶着樓梯扶手,腳猶豫着懸空一會才踩下一級階梯,如在忘我沉思。

“坤姐,向也他怎麽突然跑出去了,我叫也叫不停。”

“唔……”

陶燕坤下得正常一些,由吳媽焦急地跟到沙發才答:“由他去吧……”

吳媽看看愣神的陶燕坤,又不舍地往門口觑一眼,奢望向也突然回來或者陶燕坤給她解謎,然而眼前只有一個略顯疲憊的陶燕坤,罕見地重重靠進沙發,仰頭睜大眼對着天花板。

向也腦子成了一片廢墟。

“阿也哥哥——阿也哥哥你等等我,慢點走——”

靈婵磕磕絆絆跟着他跑,遠看如向也拉着的一只氣球,雙腿細小得可以忽略,她像在他身旁飄。

向也直至出了靜蓮灣大門,走上百來米,才發覺靈婵的存在。

“你跟出來幹嘛?!”

他倏然剎車讓靈婵險些撲到地上,向也适時穩了她一下。靈婵喘着大氣,向也少見的怒色和質問更讓她氣息不順了。

“我、我……”

向也走到公車站的長條凳上坐下,雙手習慣性地插進頭發裏,捧着腦袋搖了搖。

“阿也哥哥……”

向也又陷入聽覺自動屏蔽的狀态,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跑,現在連陶燕坤到底知不知情也不堅定起來。

他從來站得比陶燕坤低,無論是大城市來的支教老師和窮鄉僻壤的中學生,還是身患眼疾的大小姐和碌碌無為的小保安,但他從來不曾想讓她知曉自己的另一番黑暗面目。

靈婵不敢打攪他,坐到他旁邊的條凳,扯扯書包時不時看他一眼。

天已轉暗,公車站的廣告牌亮了起來,這本是一個客流量不多的站臺,鮮豔的燈光映出兩條瘦長的黑影,因為隔得有段距離更顯孤單。

吃了不知幾輛車的尾氣,向也終于擡起頭,而靈婵也打起瞌睡,可他剛一站起,靈婵便被吓醒,噌地也蹦起來。

向也像剛發現她跟着,“你跟我出來幹什麽?”

靈婵有點委屈,“你都走了我自己待在那裏幹嘛。”

向也輕嘆,“餓了嗎,帶你吃面去嗎?”

靈婵點頭,跟在他身後上了剛好駛來的一輛公車。

下班高峰的反方向,車上人很少,兩人并排坐到車廂後面一截。

靈婵小心翼翼問:“阿也哥哥,是我做錯事了嗎?”

向也不願交談也不想冷落她,簡單說:“沒有。”

是他大意了。

他一直沒想過那奇怪的味道從何而來,更別說為何而來。然而即便他注意到,他這只千年老狐貍也難掩一身騷。他以為剛能駛上平路的命途,轉頭又回到扭曲陡峭的山道上。

靈婵不說話了,蕩蕩雙腿,低頭無聊玩書包上的肩帶。

向也的手機進了消息。

以為是陶燕坤的,然而還是落空了。

來自曾有良。

更不願意看。

剛要鎖屏,靈婵的小腦瓜擠了過來,問:“老曾說了什麽?”

“……”

向也只得點開看。

是一張圖片,公車信號不穩定,還在加載,下面緊跟一行字倒先出來了。

[過來跟你詳聊]

回想上一次見面是不歡而散,向也看到消息嗤之以鼻。

等整張圖片加載完畢,他眉峰緊蹙起來。

是一張馮耀月懸肘作畫的照片。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開始恢複21:00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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