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蔣天瑜答應了向也的見面要求, 但時間緊張,只能向也去找她。

“要再晚半個小時, 我過安檢你就找不到我了。”蔣天瑜在機場大廳看着他跑到跟前說,她今晚回K省的飛機。“什麽事嗎, 要不要找個地方坐下聊?”

大廳人來人往,向也不多做耽誤,把她拉到偏僻一點的角落。

“就說幾句話, 不花你多長時間。”

蔣天瑜理解地笑笑,“你說,我聽着呢。”

其實她有點嬰兒肥, 但于蘿莉臉極為搭配, 讓人一看還以為與向也同齡,尤其笑起來, 春風和煦。

向也實在難以把她和套他進陷阱的狡詐角色聯系起來。

“還是我阿媽的事……”

蔣天瑜恍然,理解地點點頭,“你說吧,有什麽不明白我又知道的我都會如實告訴你。”

向也來機場前上網查了地震遇難者名單, 但很可惜找不到完整版,這等可能造成民心不穩的檔案也不見得會昭告天下。

他還沒有找到馮耀月的名字。

“你确定……見到的那個, 真的是她嗎?”

荒謬的懷疑讓蔣天瑜無奈失笑, “地震前在車上我跟她交流過,她說她是美術老師,這點跟你記憶中的一樣吧。”

向也遲疑地點頭。

“我雖然跟她只是萍水相逢,但看在我是坤姐朋友的份上, 你暫且相信我一次。”蔣天瑜說,“向也,我不會在生死大事上跟你開玩笑,尤其她還是你母親。我們被困在那段路上,是等到救援隊來了才走得了的,我看着他們挖開落石把她移出來……”

向也颔首,腦袋耷拉下去,“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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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略顯飽滿的手搭在他肩頭,安慰性地拍拍,“要不要我一塊回去,唔,我們也算老鄉了吧。”

向也搖搖頭。

蔣天瑜正打算作別,手機響了,恰好是陶燕坤的電話,她當着向也的面接起,“喂,坤姐啊——在了,沒呢,整準備過安檢——下機我讓我朋友來接一下,白天再坐汽車回家,好的——”她忽然轉過來,看向向也,“啊……剛巧他來找我了,我把電話給他你們說……”

蔣天瑜遞過手機,“坤姐找你好像有事。”

好像她遞過來的不是手機,而是手|雷,向也沒接,反而退了一步。

“祝你一路平安。”

他舉手揮別,退了幾步後轉身離開機場大廳,任蔣天瑜在後面怎麽叫他也不理會。

陶燕坤握着被蔣天瑜挂掉的手機,茫然坐在沙發上。

吳媽坐她斜對面,探詢性地欠身問一句:“坤姐,怎樣了?”

陶燕坤晃晃手機,“剛去找過天瑜,但不肯接電話。”她站起身,看樣子要往樓上走,“吳媽,你跟我來一下。”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陶燕坤的卧室。陶燕坤用腳往床下示意,“吳媽,把那個畫筒找出來看看。”

吳媽當然曉得她所指何物,上一次便是她綁上去的,她對藏畫的地方還頗有微詞,但陶燕坤說,不挺符合它的價值嗎。吳媽當下被堵得沒話說。

“坤姐,怎麽突然想要找畫筒?”

吳媽體胖,好在常日跳廣場舞還算靈活,費了點勁終于把畫筒解下來,遞給陶燕坤後拍拍衣褲。

“鋪開看看。”

“往哪鋪?”

陶燕坤從床上起開,“就這呗。”

吳媽咋舌,“這麽不講究?”

陶燕坤說:“有必要那麽講究嗎?”

吳媽想想,“也是。”

于是略略理平床單上的褶皺後,吳媽抽出畫軸,在床鋪上徐徐滾開。

吳媽問:“然後呢?”

陶燕坤略一沉思,“看看還是不是原來那幅。”

“有人掉包了?!啊,是不是上次那賊?”吳媽惶惶然,“我就猜到一定會對這個下手。”

陶燕坤催促她,“我不是正要确定麽,快看看。不過……你也不一定分辨得出吧,難搞……”

“不一定啊……”

吳媽俯身細瞧,但卻不是看絹畫部分,而是往角落裏瞧。忽又咋舌,哎了一聲。

陶燕坤也緊張,“怎麽樣?”

“果然被掉包了!”

“……你怎麽确定?”

吳媽可不敢說,上回陶燕坤給她看的時候,她手上還有水,剛好滴了一點在絹畫角落,她第一反應就是拿紙巾擦,殊不知火上添油,水痕不但沒消失,反倒去不掉了。

可是這一幅沒有水痕,如完美蒸發。

吳媽篤定的語氣掩飾掉私藏秘密的慌張,“坤姐,你就信我沒錯,這畫肯定不是上次你給我看的那一幅。”

陶燕坤似乎不高興,這是必然的,誰的東西被掉包了還能歡天喜地,可讓她困惑的地方似乎不在此。她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揚言報警。

吳媽發覺她的沉默沒邊,只得試探地開口,“坤姐,我們是不是應該報警?”

“啊?”陶燕坤恍然,順勢就要往床上坐,吳媽大呼小叫攔着,把畫先卷起來。“為什麽要報警?”

吳媽示意自己手裏的畫筒,“這……不是上次那個小偷掉包的嗎?”

“我想想。”陶燕坤頭疼般垂下頭,吳媽很少見到她頹靡的模樣,拿不準如何是好。

“你先去休息吧,有事我再喊你。”

“那這個……”吳媽說,“還放原來的地方嗎?”

“随便換個地方放吧,不顯眼就行。”

“……好。”

吳媽打算就放書架好了,離開卧室前壯膽又問一句,“坤姐……明天向也會回來吧,我會看看買多少菜。”

那個名字成功讓她蹙起眉頭,說:“他回老家幾天,暫時不用管他了。”

“晚上我們住哪裏?”

曾有良站在發廊街街口,手臂上搭着一個輕薄的雙肩包。向也剛買了兩瓶礦泉水出來,遞給他一瓶。

向也說:“人多的地方。”

“車站?”

向也喝了一口才回答他,“同行太多,你混得下去嗎?”

曾有良也擰開自己那瓶,點點頭道:“也是。”

向也要把水塞曾有良包裏的時候才注意到行李的輕巧,拉開翻了翻,只有曾有良的幾套換洗衣褲,他的還放在陶燕坤那裏。

向也動作粗暴地拉上,曾有良心疼地叽咕,“小心點,我們要逃亡的呢,拉壞了你有錢買麽。”

向也瞬時被點醒,“上次那些錢呢,都帶出來了沒有?”

“你開什麽玩笑。”曾有良把書包搶回來背上,還反手掂了掂,“第一次他們發現是贗品的時候就連保險櫃一起搬走了。”

“……”

“騙你我是豬啊。”

一個小時後,曾有良跟着向也在公車終點站下車,一前一後,一瘦一胖,倒是很像悟空和八戒。

周圍除了黑魆魆的圍欄灌木和蟲鳴,空氣充斥着濃重的香火味道,就連向也也嗅到,鼻頭發癢打了一個噴嚏。

“你騙我的吧。”曾有良不可思議地環顧四周,“哪是什麽人多的地方,連個鬼影也沒有。”

向也警告他,“話可別亂說,過了十二點就是清明了,小心今晚來找你。”

這裏是弘安寺所在山腳下,半山腰的寺廟隐約在綠林裏,向也和曾有良所處的位置看不到。公車站過來是香燭店一條街,大部分已打烊,尚未關門的也大多只點一盞紅幽幽的小燈,不見店主。店門外大多擺着一口破舊的鐵皮油罐,一兩個裏面火苗還舔着紙錢,不知哪家的貓在凄厲地叫|春,聲音瘆人。偶有風過,卷着鐵皮油罐裏的灰燼往半空騰。

曾有良嘀咕,“我咋覺得我們在恐怖片現場。”

“你別說話。”

曾有良覺察到了,自己的聲音抖得更驚悚,立刻閉了嘴。

弘安寺在省內小有名氣,清明時節吸引了許多外地來客,周邊旅店早已人滿為患,何況向也和曾有良還無法提供身份證。

最後幾乎走了兩站路,才找到一家有空房的,賊心房客和黑心老板一拍即合,多交了點錢順利繞過身份登記住進去。

洗澡的時候向也翻出蔣天瑜給的那把鑰匙。

如果馮耀月當真遇難,那些人以她作誘餌引出他來大概是為了箱子裏面的東西?向也只能想出這樣一個可能。

找到銀行不太難,但是取裏面的東西似乎有些麻煩。剛在公車上他上網查了一下,如果開戶人死亡,繼承人可以憑相關證明和鑰匙開箱,但第一順位繼承人是配偶。

向也胡亂揉着頭發,他上哪去找那個騙他上街又丢下他不管的詩人繼父啊。

向也從浴室出來,曾有良已經鼾聲大鳴。

他擦着頭發,又從劉海縫隙裏定定瞅一眼,忽然想到陶燕坤瞌睡的時候也有微微鼾聲,不過小到可以忽略,不會讓他想擡腳給踹翻個面,大概只想輕捏她鼻子,如果她只是哼唧幾聲沒醒,向也可能會竊笑。

實際他也這麽做了。

只是笑容随着他擦頭發的動作慢慢凝固,直到他在枕頭上鋪一塊毛巾後躺倒,向也又變回防備性的面無表情。

陶燕坤一早便被吳媽叫醒,今天她要去弘安寺上香。陶燕坤家人都出國了,她清明不需回家。吳媽上完香會帶她去麗棗湖釣魚,陶燕坤這才同意起身。

陶燕坤見識過弘安寺的摩肩擦踵的盛景,每年高考前尤甚。

今日她站在殿門外的菩提樹蔭下,等吳媽去香爐點香。她戴着墨鏡,下巴微微上揚,如不是手裏盲杖,看起來與常人無異。她的打扮與身高都挺紮眼,許多人會忍不住多看幾眼,自然也不會錯過手裏那根細長的棍子。

這一切她當然一無所知。

陶燕坤聞着太過印象深刻的檀香味,周圍的嘈雜讓她品不到一絲佛門的清淨。

兀自愣神中,她被一個小孩撞了一下,手腕一震,盲杖脫落掉地,嗒嗒彈到不知哪個地方,徒留下小孩尖銳的嬉笑聲。

“哎……”

沒人理她。

陶燕坤伸出腳尖點了點,只點到堅硬的地面。

她記得裏樓梯有段距離,應該不至于滾下去,她剛想蹲下尋找,只覺手背被輕輕敲了敲,她下意識一抓,盲杖回來了。

“謝謝啊。”陶燕坤沖空氣說,想拉回盲杖,但被什麽東西勾住似的有股牽引力。

她心下有疑,扶了扶墨鏡,正待要說話,盲杖另一端被丢下,迎面一陣微風,有人從她眼前快步離開。

這一連串的反應讓陶燕坤緩不過神,越過嘈雜人海而來的一道輕佻男聲更是攪亂一池春水。

“燕坤,沒想到能在這兒碰見你。”明輝走到她身邊,左右看了看,“你的美少年司機呢,剛剛還見到在身邊的,跑哪去了?”

陶燕坤捏緊盲杖,“原來明老板也信佛呢。”

明輝可不管佛門淨地,走近陶燕坤身邊輕蹭一下她肩膀,“我說,咱們都舊相識了,能別‘老板老板’那套虛僞的麽。”

陶燕坤遠離一腳,煞有介事地拍拍肩膀,“我那是禮貌,明輝,看在今兒節日的份上,我們也別互相為難,你有事也先忙去吧。”

明輝大概又想油膩膩地親近,吳媽适時來救場。

“喲,明老板,好久不見了。”

“是有一段時間了……”

陶燕坤打斷可能要扯下去的家常,“吳媽,香點上了麽?”

吳媽熱情雖足,但不泛濫,眼明地瞅出兩人的不對勁,趕緊分給她三根,“啊,來,這呢。”

陶燕坤告別的笑容明快又疏遠,“那明老板,我們先走了。”

吳媽也擡手揮別,挽着陶燕坤往上香隊伍裏排,“明老板再見。”

明輝也頗有風度地道別,目送兩人離開。

那邊向也見明輝上前便急忙往寺廟外遁走,曾有良戴着那副圓形墨鏡在研究牆上的碑文,向也推搡他離開。

出了寺廟外的一段綠道,人群密度相比寺內少,向也忽然在山道的一面轉角鏡處停下。

“幹什麽?”

曾有良也跟着他盯着轉角鏡,變形的鏡面裏只有車道兩旁行人上下山的身影。

向也說:“好像有人跟蹤我們。”

“哪?”曾有良完好的那只眼沒瞧出什麽異常。

向也改變主意,“我們回寺裏,人多好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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