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3
冬天的清晨爬起來上班比大學生上早八還要困難，大家昏昏沉沉地聚集在辦公室裏，吃着孔曉峰帶來的早餐。
匆忙吃完飯後又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孔隊，查到了。”
魏寧傑推門走進辦公室，聲音有些大，其他幾個人的目光從各自的事情上轉移，落到門口的魏寧傑身上。
手裏拿着幾頁薄薄的資料，迎着衆人的目光，停頓了幾秒，然後寂靜到連敲鍵盤聲音都沒有的辦公室裏緩緩響起了魏寧傑的聲音：“第三個女孩叫馮冬靈。”
就在大家等着魏寧傑下一句話的時候，就聽見他說——
“她死了。”
話音剛落，辦公室裏好像更安靜了，一點聲音都沒有，如果更仔細一點，甚至是能聽到牆上挂着的鐘表指針一下一下轉動的聲音。
所有人都沉默着，沉默着接受着這個事實。
馮冬靈死了。
剛查到馮冬靈，馮冬靈就死了。
這未免也太巧了。
孔曉峰的目光落在魏寧傑身上，問道：“怎麽死的？”
魏寧傑走過去，把手裏的資料遞給孔曉峰，“火災。”
魏寧傑：“還記得我們因為周珊珊的案子去三中那天嗎，我們說過一個關于火災的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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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那天，陶樂的腦海中突然想到了什麽，下意識拍了下桌子，“對！當時我們聊天，說到之前小區着火的事情。”
魏寧傑：“那個小區是馮冬靈所在的小區，死者就是馮冬靈。事發當天晚上停電，當時在業主群裏鬧得挺大，大家都很不滿。但因為是晚上，物業那邊說第二天早上立馬找人來修。可沒等到第二天早上，當晚馮冬靈在家裏點燃香薰照明，忘記吹滅，香薰把窗簾點着了。當時是深夜，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據說都看不清人樣了。”
孔曉峰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林雪、趙冬兒、周珊珊、馮冬靈的死，這幾個案子。
除了共同點是都是平城三中的學生。
還有個特殊的共同點——
除了馮冬靈家已經燒光了之外，其他人的家裏都發現了粉色五角星發卡。
林雪卧室桌子上的粉色五角星發卡。
趙冬兒茶幾上的粉色五角星發卡。
周珊珊餐桌上的粉色五角星發卡。
至于馮冬靈，不排除火災原因把發卡燒沒的可能。
姜文文：“現場沒發現什麽東西嗎？”
魏寧傑：“家裏都燒幹淨了，哪裏還能發現什麽東西。”
姜文文：“好吧。”
孔曉峰把前三個死者家中發現的粉色五角星發卡的照片貼在白板上，“剛開始沒懷疑這個發卡，但這三個同款同色的發卡分別出現在三位死者家中，這絕對不是巧合。”
魏寧傑：“這種發卡很常見吧，批發市場多的是。”
陶樂：“最近很流行這個發卡嗎？”
姜文文看着發卡的款式，皺了皺眉，質疑道：“這個發卡是很多年之前的款式了，現在都叫bb夾，早就過時了。林雪先不說，就趙冬兒和周珊珊，看他們平時的吃穿用度，就不像是會用過時發卡的樣子 。”
姜文文：“還有，我調查馮冬靈的時候，發現馮冬靈高中時候談過戀愛。”
陶樂：“談戀愛有什麽稀奇的。”
姜文文：“談戀愛不稀奇，但她談戀愛的對象是蔣子鳴。”
姜文文電腦裏的照片放大，指着照片中的一個人，“最角落裏的男人，看着待在最角落，但其實是他們小團隊的頭兒。”
切換圖片，展示資料，“蔣子鳴，是龍宇建投蔣龍宇的兒子，龍宇建投大家應該都聽說過的吧。他在家裏公司挂了個閑職，平時喜歡泡吧，天浩娛樂的楊浩和蔣子鳴還是表兄弟關系，就趙冬兒案的那個公司。”
孔曉峰：“查一下照片裏的這些人都在哪裏，是不是都在平城，給我透透徹徹查清楚了。”說完，孔曉峰指了指照片中的蔣子鳴，“找人看着點他。”
“好。”
孔曉峰：“阿傑，你和我去一趟馮冬靈的公司。”
魏寧傑：“好。”
馮冬靈就職的公司位于路安街金融大廈18層，電梯出來左手邊挂着個非常顯眼的公司牌子。
自動玻璃門開開合合，進去後看見幾個人拿着文件匆匆走過，右邊會議室裏正在開會，左邊工位上大家都在認真工作。
說明來意後，被領導角落裏一個小會議室裏，幾分鐘後馮冬靈所在的部門主管快步趕來，“不好意思，警察同志，剛開會，耽擱了點時間。”
孔曉峰：“沒事，我們沒等多長時間。”
主管看了眼孔曉峰，問：“您來是想了解什麽情況？”
孔曉峰直接表明來意：“馮冬靈。”
提到馮冬靈，主管皺了下眉，“她啊，之前聽說她意外身亡了。是，有什麽隐情？”
孔曉峰：“沒有隐情，只是例行了解一些情況。”
主管點了點頭，“哦，好的。”
孔曉峰：“馮冬靈在公司裏人際關系怎麽樣？”
主管回憶着：“沒什麽特別好的朋友，畢竟大家是來上班掙錢的，不是交朋友的，平時經常一個人獨來獨往。”
孔曉峰：“你有沒有聽說她有什麽仇人，或者是和誰有矛盾？”
主管搖了搖頭：“沒有。”
沒問出什麽有用的線索，幾個人走出會議室，正好碰見幾個員工躲在茶水室裏泡咖啡閑聊。
孔曉峰和魏寧傑對視一眼，走進去，随意搭話，提到馮冬靈，大家的臉色都不是很好。
“馮冬靈啊，馬屁精吧，而且還是領導的跟屁蟲，喜歡打小報告。”
“不知道，和她關系一般。”
“她沒什麽朋友。”
“小氣得很，誰願意和她交朋友。”
“她出事之後，很快有新人頂上。”
“平時看着多神奇啊，和領導關系好，好像部門離了她就不能運轉了。現在看看，她的那個崗位誰都能幹，不是非她不可。”
……
根據公司同事的說法，馮冬靈平時工作挺積極，和領導關系好，喜歡拍馬屁，和同事關系比較一般，也沒到鬧僵的程度，算是普通同事關系。
魏寧傑和孔曉峰并排走出金融大廈，剛準備開車回警局，孔曉峰搭在方向盤上的手頓了頓，朝着魏寧傑說：“我們去一趟九龍灣花園。”
九龍灣花園距離金融大廈這邊不遠。
來到樓下，可以看見高層被火燒過的焦黑的痕跡。
火災當天全小區停電，樓內監控沒有監控錄像，外面路上的監控也沒有拍到小區裏有可疑人物出入，除了那個已經燒得什麽都不剩的房子，沒有任何其他的痕跡。
魏寧傑也不知道孔曉峰為什麽非要來這一趟，火災調查結果早就出來了，該有的資料都有，難道還有什麽疑點？
心裏這樣想，但沒說出來，跟着孔曉峰在九龍灣花園轉了幾圈。
孔曉峰一直觀察着周邊的環境，尋找一些監控死角，然後一一記錄下來。目光不經意間捕捉到一道身影，定睛看了幾眼。
魏寧傑見孔曉峰看着一個方向不動，跟随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什麽也沒看見。
魏寧傑好奇地問：“孔隊，怎麽了？”
孔曉峰：“好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魏寧傑又看了一眼，疑惑道：“哪裏有人？”
孔曉峰定定地看着遠處的拐角，沉默幾秒，搖了搖頭，“沒什麽，應該是看錯了。”
魏寧傑和孔曉峰回到警局，推開辦公室的門就看見陶樂和姜文文兩個人湊在一起看着什麽東西。
聽見開門的聲音，姜文文和陶樂兩個人齊刷刷地回頭看向他們，陶樂把手中捏着的信封舉起來，“孔隊，又來了一封匿名信。”
匿名信。
孔曉峰聽到這三個字，表情瞬間嚴肅下來，快步走過去。
陶樂把匿名信交給孔曉峰，說：“我倆剛回來就有人送來了匿名信，這次來送信的是一個流浪漢，神志不清，胡言亂語的。問他是誰給的，問他在哪裏拿到的，他什麽也說不上來。我們查了沿路的監控，沒發現什麽人。”
孔曉峰把匿名信打開。
裏面是一張試卷和一張小紙條。
是一張高二英語試卷，時間是2006年10月，一次普通的月考，分數是100分。
試卷的主人是程珈禾。
而那張白紙上則寫了一串數字：3004602。
反反複複檢查了好多遍，孔曉峰把東西遞給魏寧傑：“查一下信封上的指紋，再把這張試卷和程珈禾的遺書做一個筆跡鑒定。”
魏寧傑：“好。”
孔曉峰：“文文，你查一下這串數字。”
孔曉峰：“大樂，你再去問問流浪漢，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線索。”
姜文文：“好。”
陶樂：“好。”
交代完畢後，孔曉峰坐在椅子上出神。
匿名信。
寄匿名信的人是誰？
和程珈禾是什麽關系？
和最近的案子有什麽關系？
陶樂問完流浪漢馬上回來彙報情況：“孔隊，沒問出什麽，那個流浪漢精神有點問題，說話東一句西一句的，大概意思是有人用一個肉包子吸引他，讓他給送信。”
孔曉峰知道從流浪漢身上問不出什麽，轉向姜文文那邊，但卻看見姜文文滿臉的愁容，“孔隊，我把有可能的情況都查了一遍，完全查不到這串數字是什麽意思。”
孔曉峰聞言頓了頓，繼續道：“這個串數字一定有特殊的含義，再查，不要查現在流行的一些社交軟件，查一下零幾年常用的社交軟件。”
姜文文：“好。”
加急的筆跡鑒定做得很快，魏寧傑拿着報告回來，即使是沒看到報告的內容，看魏寧傑的表情，大家也大概猜出來了。
魏寧傑把鑒定報告遞給孔曉峰，“不是一個人。”
姜文文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結果，雙手下意識在鍵盤上抓了一下，發出刺耳的聲音，十分震驚，“試卷和遺書都是程珈禾的，可現在卻發現不是一個人？難道程珈禾的遺書不是她自己寫的？”
陶樂心中大駭，這完全和林雪一模一樣，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以相同的方式墜樓身亡，遺書內容完全相同，但卻不是死者寫的遺書。
魏寧傑：“那或許是試卷不是程珈禾的呢？”
孔曉峰：“大樂，你去把趙冬兒、周珊珊和馮冬靈的筆跡和這張試卷作下對比。”
“好。”
不像找十多年前的字跡那麽困難，趙冬兒、周珊珊、馮冬靈的字跡都很好找到，陶樂不敢耽誤時間，立馬去做這件事。
穿着單薄的毛衫坐在開着暖氣的辦公室裏，孔曉峰想到什麽，突然覺得後背發涼。
這個時候，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起，看了一眼，坐直身體，立馬接通，“張局。”
“嗯。”
“出了點狀況。”
“我懷疑這是一場有預謀的連環殺人案。”
“我馬上整理好向您報告。”
正式向上彙報之前，孔曉峰再次提審了孫夢迎和鄭依秋。
充斥着冷銀色寒光的環境，面對隔着玻璃的孔曉峰。兩個人好像完全沒有任何意外，依舊像是坐在審訊室裏認罪那樣，靜靜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問題。
面對孔曉峰的問題，兩個人的回答還是和之前一模一樣，沒有人指使，因為想要報仇，被憤怒和仇恨驅使之下殺了人。
寂靜的空間裏，她們的眼神都格外堅定，沒有任何動搖。
孫夢迎：“孔警官，我說得已經很清楚了，你們也都調查完了，人就是我殺的，我也認了，我不明白您這次來是什麽意思。”
鄭依秋：“我從沒後悔過殺人，也沒人指使我。”
寂靜的空間裏，孔曉峰靜靜看着面前的女人，即使清楚自己什麽也問不出來，最後還是補充了一句：“有什麽沒說的，現在說還來得及。”
那是一段很長，很長很長的沉默。
沉默許久後，她們緩緩開口——
“沒有。”
後來再次回想起來，孔曉峰依舊清晰記得當時鄭依秋和孫夢迎說話時候的樣子，面對突然的訊問，她們沒有任何的意外，冷靜到像是早已預料到了一般，完全沒有意外警察為什麽會這樣問，也沒有其他額外的答案，什麽都沒有。
戶外大雪紛飛，路上行人匆匆，雪糊在臉上，眼上，看不清楚路上行人的臉，整個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磨砂玻璃，混沌迷亂。
寂靜的會議廳裏，孔曉峰彙報着最近的調查結果，張局聽完之後，沒有第一時間給出反應，而是拿出了兩段視頻。
“看看吧，這是這兩天的新聞報道。”
“平城三中女學生死因成謎？”
“完全相同的兩個命案，真的不是同一人所為嗎？”
“平城三中是否收到了詛咒？”
“平城驚現連環殺人案。”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陶樂看着這些新聞标題，氣不打一處來，“什麽都不知道在這兒瞎說，他們知道發生了什麽嗎？”說着看了一眼孔曉峰，見孔曉峰的臉色不大好，才閉上了嘴。
張局：“這些新聞剛出沒多久就撤下來了。”
孔曉峰看見文字報道最下面的記者名字：新元社記者韓書蘭。
……
在新元社附近有一家書香氣息很濃的書咖，沙發上、椅子上、臺階上……這裏的每個人都安靜看着書，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邁上旋轉樓梯，來到二樓，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巨大落地窗旁邊的年輕女人。穿着白色高領毛衣，黑色長發被紮成一個低馬尾，安靜坐在陽光下，手邊放着一杯咖啡和一本書。
見到孔曉峰的時候，韓書蘭并不意外。
仿佛是未曾見面的老友，仿佛早已期待着和孔曉峰見面了。
見孔曉峰坐下，服務生端來和韓書蘭同款的一杯咖啡。
之前通宵查案子的時候，也經常喝咖啡，不過大多都是些三合一速溶咖啡，一條不夠就再加一條。孔曉峰實在是享用不來這種現磨咖啡，黑乎乎的，一口下去苦得他直皺眉頭。
韓書蘭靜靜地看着喝了一口咖啡之後微微皺眉的孔曉峰，緩緩開口：“不知道孔隊喜歡什麽咖啡，所以自作主張給你點了和我一樣的。”
孔曉峰禮貌點了點頭，“速溶咖啡喝慣了，還是第一次喝這種咖啡，味道還不錯。”
看着明明不喜歡意式咖啡，卻說還不錯的男人，笑着問道：“警察也會撒謊？”
孔曉峰明知道對方看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但還是認真回答問題：“是個人都會撒謊，警察也是人。”
韓書蘭笑了笑沒說話。
孔曉峰知道韓書蘭是個聰明人，直截了當說明自己的來意。将韓書蘭編輯的那幾條新聞的打印版推送到她的面前。
“平城三中女學生死因成謎？”
“完全相同的兩個命案，真的不是同一人所為嗎？”
“平城三中是否收到了詛咒？”
“連環殺人案驚現平城。”
孔曉峰緊盯着韓書蘭，“我們警察辦案的細節是保密的，不知道這些消息是韓記者從哪裏聽說的？”
韓書蘭看了一眼，不意外、不疑惑、不震驚，開口解釋道：“平城三中女學生墜樓案，這不是第一起，很多年前就有過報道。我讀大學的時候還特意研究過。所以我有些好奇，再加上這算是社會熱點新聞，如果爆了，對我之後的升職有幫助。”
韓書蘭的這些話看似說明了自己這樣做的理由，但卻像是什麽都沒說。
無論孔曉峰如何打探和旁敲側擊，韓書蘭依舊是一副為了工作的樣子，油鹽不進，撬不開嘴。
交談間，孔曉峰看見她的桌子上放着一本書：《乞力馬紮羅的雪》。
韓書蘭靜靜瞥了一眼這本書，緩緩開口：“乞力馬紮羅是一座被雪覆蓋的山，海拔19710英尺。據說，是非洲最高峰。它的西峰在馬賽語裏被叫作‘思伽耶——恩伽伊’，神之居所。西峰附近有一局風幹冰凍的花豹屍體。沒人知道，花豹為什麽出現在這裏。[1]”
“孔警官，你知道嗎？”
孔曉峰并沒有讀過這本書，不知道韓書蘭現在的用意是什麽，只是靜靜地看着韓書蘭，等待着她的答案。
但是最後，韓書蘭什麽都沒說，只是微微低頭，笑了笑。
孔曉峰不知道她在笑什麽，也不知道她為什麽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