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躺在床上,全是你的味……
第29章 我躺在床上,全是你的味……
十多個小時的飛機,林淺語喝了半杯紅酒才勉強眯了一會兒,她心裏裝着的事情千頭萬緒,一入睡,堆積着的夢魇就争先恐後地跑了出來。
五歲那年春節去外公家拜年,她和傅懷屹打了一架,那是她第一次和人打架。
傅懷屹是舅舅家的兒子,和她同年生,比她大一個月,傅懷屹從小就看她不太順眼,因為他覺得外公外婆喜歡她多過他,明明他才是傅家的親孫子,她只覺得他幼稚,所以他之前鬧得再過分,她也只是懶得搭理他,從沒和他動過手。
那天打架的起因是他說了小姨不好聽的話,有些話她雖然聽不太明白,但她知道那些話很難聽,她讓他閉嘴,可他不聽,還說個不停,她就直接把他推倒在地,騎到他身上揍了他,傅懷屹長得很胖,個子也比她高,但沒能架住她的出其不意,整個人一開始都是懵的,被她給揍得不輕,雖然到最後她也沒讨到什麽便宜。
這一架驚動了所有大人,最終兩個人被拉開,傅懷屹哭得稀裏嘩啦的,她的頭發全被扯亂了,脖子和胳膊也都被傅懷屹給抓破了,她沒有哭,連眼眶都沒有紅,只是有些生氣小姨給她買的新裙子也被扯壞了。
大人問吵架的原因,傅懷屹因為心虛不敢說,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個沒完,她不想讓小姨聽到那些難聽的話,所以也一聲不吭,最後的處理結果是各打五十大棒,兩個人都挨了批。
傅懷屹哭着被舅媽氣沖沖地抱走了,她被母親抱着去抹藥,又檢查她身上有
沒有其他受傷的地方,因為怕脖子胳膊上的傷會留疤,母親心疼地差點兒就掉了眼淚。
林修遠在旁邊先是懊惱剛才打架的時候他不在,沒有保護好妹妹,又一個勁兒地誇她揍人揍得好,他待會兒再教她幾招,讓她下次揍小胖子的時候可以再揍得狠一些,話還沒說完,就先挨了母親的揍,母親嫌他這個當哥的不知道教妹妹點兒好,林修遠背上挨了一掌,龇牙咧嘴地裝疼,她被他那個耍寶的樣子給逗得笑了,一擡眼,小姨站在不遠處正在看她。
小姨總是會這樣隔着一段距離看她,從不會主動靠近她,眼神是她看不懂的複雜,小孩子的心思敏感又懵懂,她把那種複雜的眼神認定為小姨可能是不太喜歡她。
就算意識到了這個事實,她也覺得沒什麽,沒有誰是能被所有人喜歡的,她有媽媽和爸爸喜歡她,有哥哥喜歡她,還有外公外婆爺爺奶奶喜歡她,就足夠了。
母親給她抹完藥,重新給她梳好小辮子,又給她換了新衣服,也是小姨買的,她的衣服好像都是小姨給她買的。
林修遠等母親走遠了,偷偷拿了一個冰激淩獎勵給她,她拿着冰激淩跑去外公的花房看剛開的蘭花,傅懷屹還在隔壁的屋子哭,舅媽在哄他,她能清楚地聽到兩人的對話。
傅懷屹委屈得不行,“爺爺奶奶都偏向绾绾,他們批評我的聲音比批評绾绾的要嚴厲多了,他們喜歡绾绾,不喜歡我。”
舅媽聲音有些嚴肅,“他們哪兒是喜歡她,不過是可憐她,我不是跟你說過,她就是個沒人要的小可憐鬼,你是傅家的長孫,你怎麽老想着跟她比,一點兒出息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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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懷屹哭得更大聲,“她怎麽沒人要了,她就跟個公主一樣,想要什麽都會有,你們誰都喜歡她,我才是可憐的那個。”
她蹲在花架旁,吃一口冰激淩,難得同意傅懷屹的話,她覺得舅媽為了哄傅懷屹什麽謊話都能編,她明明有媽媽,有爸爸,還有哥哥,她怎麽會是沒人要的小可憐。
舅媽見傅懷屹哭,聲音又軟下來,“哪兒是誰都喜歡她,媽媽就不喜歡她,你不也不喜歡她。”
傅懷屹想到什麽,又破涕為笑,“對,媽媽不喜歡她,我不喜歡她,小姑也不喜歡她,小姑從來都不抱她,她還為了小姑和我打架,她可真傻。”
舅媽輕嗤一聲,“你小姑哪兒是不喜歡她,她是—”
舅媽話說到一半就急急地收住音,沒再說下去,傅懷屹哽着聲音好奇追問,“小姑不是不喜歡绾绾的話,那是什麽”,舅媽也不回答,只不耐煩地回道,“你個小孩子家家的,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她也沒有懂舅媽的欲言又止代表的是什麽,她也不好奇,她吃完冰激淩,看完蘭花,拍拍手出了花房。
晚上都還沒到,她就為偷偷吃的這個冰激淩付出了代價,她鬧完肚子又發燒,成伯伯還到家裏給她打了吊水,折騰到半夜,半夢半醒中她感覺到有人在親她的額頭,又把她抱在懷裏,她開始以為是媽媽,但聞着不是媽媽的味道,她睜開了些沉重的眼皮,發現抱她的人是小姨,她又悄悄地閉上了眼睛,往小姨懷裏靠了靠。
其實她心裏很喜歡小姨,也說不出為什麽,在她內心深處,她總感覺小姨對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存在,但小姨好像不喜歡她,所以她也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喜歡小姨,這是她一個人的秘密,她從來沒跟誰說過。
她靠在小姨的肩膀上,在迷迷糊糊中想,原來小姨不是不喜歡她,小姨是在偷偷喜歡她,可她不明白,既然是喜歡,為什麽要偷偷地,不讓她知道。
直到很久以後的那個下雪天,她在無意中窺探到了這其中的緣由,所有她信任的一切在她面前全都轟然倒塌,她也明白了舅媽嘴裏那句“她是個沒人要的可憐鬼”是什麽意思。
她在雪地裏走了兩個小時,躲到他家待了一個下午,然後很平靜地說服自己接受了這個事實,只是回到家後,還是沒能避免大病一場,她燒了兩天三夜,再醒來,他坐在病床前靜靜地看着她,神色頹唐,好似很久沒有睡過。
他當時看她的那個眼神,讓她一度以為他是喜歡她的,她那個時候神思昏沉,也忘了深究他怎麽會主動出現在她的病房,他之前明明不想和她有半點牽扯。
夢中的場景一換,又來到了那個下午,他們從海邊回來,他晚上還要去打工,她直接奔了軒鼎閣,家裏晚上要在軒鼎聚餐。
她到的時候,看到父親和外公在露臺抽煙,她偷偷走過去,想給他們一個驚喜,臨近拐角處,聽到他們兩人的對話,又猛地停住腳。
外公沉聲質問,“你當初不是說讓那個陸骁陪绾绾到高考結束就好,怎麽兩個人現在還在一起。”
父親低聲回,“绾绾很喜歡他,之前一直都沒敢跟您和媽說,去年冬天的那場大病之後,绾绾面上強撐着看不出什麽,晚上成宿成宿地睡不着,她狀态很差,又不肯讓別人知道,和陸骁在一起後才慢慢好轉起來,既然他現在能讓绾绾開心,就讓他再陪绾绾一段時間,年輕人嘛,喜歡一向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等绾绾新鮮勁兒過了,兩個人自然也就分開了,不會長久的。”
外公又說,“我總覺得這件事你辦得不好,那種出身的孩子,會抓住一切可以向上爬的機會,萬一他再生出什麽別的心思,鬧得難看了,對绾绾名聲不好。”
父親道,“您不用擔心,陸骁的品性我信得過,我和他說好了,绾绾如果說要分手,他們兩個就算結束,橋歸橋,路歸路,他不會再出現在绾绾的生活中。”
外公想了想,最終無奈道,“算了,她也是個可憐的孩子,随她開心吧。”
兩個人抽完煙從另一側離開,回了包廂,她在冷風中站了很久,都沒能回過神。
她想,她在別人眼裏究竟是有多可憐,連喜歡一個人都要被安排。而他,竟然也同意這樣荒唐的安排。
是因為他也知道了什麽,所以在可憐她麽,她甚至寧願他是拿了父親的錢,才同意來陪她談一場戀愛,哄她開心。
機身發生了輕微的颠簸,林淺語從夢中遽然驚醒,她摘掉眼罩,不着痕跡地拭去眼角的潮濕,緩緩坐起身,拿毛毯裹住自己,偏頭看着舷窗外浩渺的夜空,神情有些怔忪,片刻後,又閉上了眼。
飛機提前落地,林淺語開機先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和母親結束電話,她手指定在他的號碼上,現在國內已經是淩晨,他應該已經睡了。
旁側路過的人撞了一下她的胳膊,她偏頭看一眼,身後的伍自成正在低着頭認真地敲信息,微信對話框上面的頭像是她認識的。
林淺語收起手機,随口問道,“你和他怎麽認識的?”
伍自成愣住,随後意識到林總問的是什麽,他停下手,忙跟上林總的腳步,誠實地回道,“骁哥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睡眠不好,經常半夜到球場打球,我又是個夜貓子,喜歡夜跑,經常會碰到,一來二去就認識了,我父親重病住院,醫藥費都是骁哥幫忙墊付的,他是我們一家子的恩人。”
林淺語腳步有些滞,沒說什麽,繼續向前走。
伍自成見她不說話了,低下頭想把信息編輯完,骁哥說讓他一落地就給他信息。
林淺語走了兩步,又停下,看回伍自成,“菜是他做的?”
上車前,她看到是伍自成把保溫桶遞給了他,如果菜不是食堂的師傅做的,總不能是伍自成閑着沒事兒做的。
伍自成嘿嘿笑開,“骁哥手藝很好。”
林淺語臉上沒什麽情緒,她握着的手機裏突然傳來低沉的聲音,“還合你口味兒嗎?”
林淺語一怔,低頭看,她不知道什麽時候碰到手機把電話給撥出去了,現在屏幕顯示的是正在通話中,她猶豫一瞬,将手機放在耳邊,沒說話。
陸骁聽到她清淺的呼吸聲,先開口,“到了?”
林淺語“嗯”了一聲,腳步不停,跟着人流往外走。
陸骁又問,“有沒有睡一會兒?”
林淺語面無表情地又“嗯”一聲。
兩人都沉默下來,他那邊安靜,她這邊嘈雜,兩秒後,兩人同時開口,聲音相撞在一起,又同時收回音,戛然止住,然後是良久無言。
陸骁低低地嘆息一聲,意有所指,“你有什麽想知道的,其實可以直接問我。”
林淺語握緊手機,緊閉的唇微微啓開,有什麽突然在她腦海裏一閃而過,她停住腳,叫他一聲,有些急,“陸骁。”
陸骁怔愣一下,回道,“怎麽了?”
林淺語用手示意身後的小伍不用跟着她,她轉到一個稍微安靜的角落,讓自己的語氣維持鎮定,“那張紙是不是還在一樓的房間?”
早晨的情況太混亂了,她當時拿着那張紙,又接了電話,她現在都有些想不起來她把那張紙放在哪兒了,要是芸姨收拾房間的時候看到了那張紙……
陸骁反應過來,起身往樓下走,嘴上還佯裝不知,“什麽紙?”
林淺語已經聽到了他開門走路的聲音,她淡聲威脅,“要是讓芸姨看到了那張紙,你就等着--”
話出口又被絆住,在飛機上睡得她頭昏腦漲的,導致她現在大腦容量不足,她也一時沒想好要讓他等着什麽。
陸骁偏還要問上一句,“等着什麽?”
林淺語被氣到,她克制住惱怒,邁步繼續往前走,平靜回他,“還能等着什麽,等着挨鞭子,謝盈秋發信息說她買的鞭子就快到了,總不能讓她白花錢,至少先試試結不結實。”
她清清冷冷的聲音在耳邊響着,陸骁聽得有些不真切,他停在樓梯的窗前,看着外面沉壓壓的夜色,開口叫她一聲,“绾绾。”
林淺語驀地止住話頭。
他的嗓音低啞又沉緩,“我想你了。”
林淺語腳步一頓,下意識地想嘲諷回去,唇角動了動,她又抿起嘴,什麽都沒說。
機場大廳裏到處熙熙攘攘,人聲喧鬧,唯有她這一處靜默無聲。
半晌,他又慢慢道,“已經換過床單被罩也不管用,我躺在床上,全是你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