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東宮之變

東宮之變

三伏天最是難捱,空氣中彌漫着潮濕燥熱之氣,蛇蟲鼠蟻都一窩蜂鑽出來納涼,蟬鳴聲穿林入耳,每每到了慈恩殿,蘇長鳶感覺就像有一只蟬停在她太陽穴上,抓着她的耳朵嘶鳴,響徹雲霄,幾番都覺得天靈蓋要被掀翻了。

這日剛禮完佛,她便迫不及待地要往府裏趕。

與譚桀音二人一前一後走在幽靜的小道上,只聽見樹影之間,傳來兩三聲女兒的抽泣聲。

蘇長鳶住了腳,轉身撥開一樹楓葉,見不遠處的圓白石桌上坐着一個身穿鵝黃色裙衫的人,陽光斑駁地灑在她身上,軟煙輕紗貼着她肌膚輕輕垂在地面,裙擺随風揚起,盡顯少女袅娜身段。她舉起一方手帕,輕輕地擦拭着眼角淚水。

一雙明媚鮮妍的眼落下兩條銀絲。

蘇長鳶心揪了一下,公主這幾日每每出逃慈恩殿,她還以為是她貪玩好耍,不承想是在這裏偷偷地哭。

怪不得這幾日也不糾纏譚桀音了。

她忙松了樹葉,引譚桀音到偏僻處小聲道:“你惹她不開心了?”

譚桀音搖搖頭:“沒有,屬下怎敢。”

她尋思着,公主這個人最是好體面,不會想要在旁的人眼下落淚,但她又想關切她,便叫譚桀音去南華門等着,她則理了理衣裙,打着團扇往林間走去。

“咳咳。”

她邊走邊咳嗽兩聲,那趙環聽了有人來,便立即拭幹了眼淚,端正地坐直。

行到她身後時,蘇長鳶喚了她一聲:“我還以為是哪位美麗的小姐,原來是公主殿下。”剛巧,她腳邊一陣鳥雀撲騰着翅膀飛過,驚起一陣響聲。

公主一聽是她聲音,慌忙站起身,也不轉頭:“你……長鳶姐姐,你怎麽來了。”

“好久不見你了,我來看看你。”說話間,她已經行到她身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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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公主可沒什麽好看的。”她提着腳就要走,心急切得跟什麽似的。

蘇長鳶一把拉住她手腕:“公主殿下,桀音又不在,沒人看你笑話呢,你跟我說說,怎麽回事。”

趙環一她說譚桀音不在,所幸止住了腳步,她吸了吸鼻子,繼而轉了頭過來。

蘇長鳶頓時吓一跳,方才不夠真切,近看才看她雙眼水腫,形似壽桃。

她擡起一雙可憐的眼:“你可別把我這好笑模樣告訴她。”

她點點頭,伸手按着她的肩,将她拉回到臺階上坐着,搖着團扇時,把風給到她,替她擦拭鬓角的汗。

“瞧瞧你,我已經分不清是你的淚水還是汗水了,怎麽了,跟我說說。”

她還沒開始說,便斂了眉目,哽咽起來,說話也斷斷續續的:“我……已經有好些時日沒有見過父皇了,三個月了,所見之日寥寥無幾,以往不說每日,我隔日都是要給父皇請安的,現在呢,我已經足月沒有見過他了。”

皇帝病重,別說是公主,就是朝臣難見到。這些時日蕭起便是如此 ,早早上朝,早早歸家,偶爾能見上一面,都聽他說皇帝整天戴着一方黑色帷帽,神秘兮兮,說是怕吹風見人,就那麽垂簾聽政。

她知道,皇帝時日無多,來年春天,便是他的黃泉日。

這本是命運中有的,她也無可奈何。

她安慰她:“公主殿下別急,我聽說,陛下又從宮外叫了兩百個和尚,兩百個道士,一邊天天誦經念佛,一邊天天開壇布法,不管是求醫問道,還是詢問鬼神,相信總會有用的。”

說到這裏,趙環更是指責得厲害了:“那些個光頭和尚,耍劍的道士,一個個給出了會跳大神,唱兩句好聽的經,還能做什麽,一點兒作用都沒有,他們都是為了皇家的銀子來的,坑蒙拐騙,不知道要禍害我父王多久。”

說到這裏,她情緒不免激烈了起來:“父皇生病的事,一直瞞着我,太子哥哥,梁王哥哥,我還聽說,梁王哥哥幾番想要見他,被他的侍衛直接從甘露殿轟了出去,太子哥哥本就膽小懦弱,也不敢上前拜見。每日他只跟太尉、禦史大夫,還有太傅大人偶爾會面,長鳶姐姐,你可問過太傅,我父皇身體如何了?”

蘇長鳶不用問也知道,但是她不好說,只是垂着眸:“你放心,人定勝天,陛下賢明,蒼天有眼,定會庇佑陛下龍體安康。”

趙環似沒聽進她的話,喃喃搖頭:“還有一個說法,說我父皇曾經殘害忠良,現如今時日已到,那些幽魂從地獄裏爬起來,來朝他索命來了,他才會叫了道士,叫了和尚來鎮壓小鬼來了。”

一陣風吹過,刮得蘇長鳶背脊生寒,她不由顫抖了一番,想到了什麽。但又很快搖頭,覺得十分滑稽可笑。

皇帝陛下一世英名,先帝開國立業,國家子民交在他手上,是十分窮苦落後的,在他短短四十年的統治下,大周能有今日繁榮,也是因為有他。

她無論如何是不信他會做殘害忠良的事。

只可惜他的命太短了,短到沒有過花甲之年,便賓天了。

如果可以,蘇長鳶希望他能多活幾年,或許就不會出現後面的動亂。

她趕忙拉着公主的手:“子不語,怪力亂神,這樣的話可別說,若是真把鬼神請來了,到時候還不好送走的。”

公主現在說話沒個邏輯,也完全聽不進去她的勸解,說到這裏,她忽然雙眼定住,整個背脊打直,目光倥偬地望着別處,繼而又輕掃着,看向蘇長鳶。

那眼神叫人害怕又心疼。

她聲音顫抖着:“後宮裏還有人傳,父皇已經賓天了,只是秘不發喪。”

她嘴唇蒼白,一下軟軟靠在蘇長鳶身上,整個人又狠狠哭了一會。

蘇長鳶拍着她背:“公主殿下,你想多了。這些一定都是有心人傳的謠言,故意叫你們亂了心神。”

故意叫人亂了心神?

她暗忖,是誰這樣處心積慮地散布謠言,剛想罵上兩句,腦海忽然靈光一現。

難道是他……好像除了他,再也沒別人。

恍然出神間,聽一陣腳步聲從樹影處傳來,長鳶警惕看過去,剛要問誰,且見一粉衣斜出

大樹後來,她體态輕盈、纖腰薄身,渾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柔弱氣息,我見猶憐。

她的目光不經意與她對上,又匆匆錯開來,她與公主對視一眼,公主立即低下頭去,用手絹掩了鼻。

蘇錦鶴從而走上前道:“公主殿下,姐姐也在。”她與二人打了招呼。

公主沒擡頭,只低低地應了一聲。

伸手不打笑臉人,蘇長鳶欠身相迎:“良娣。”

蘇長鳶暗想,她方才在此,應該聽了二人的談話,現在不好躲開,才故意上前招呼。

蘇錦鶴道:“中秋将近,馬上就到太子殿下生辰,太子特意叫我邀請衆公主殿下,還有姐姐前來相聚,一則賀壽,二則中秋賞月,豈不兩全其美。”

說吧,素白蔥根手探進衣袖中,掏出兩紅色請柬。

公主拿了那請柬,頓時杏眼橫怒:“父皇的病生死未知,他倒好,一心想着什麽生日宴,中秋宴,少吃兩只螃蟹,是要折他的壽不成?”

說罷,一把将請柬摔響在石桌上。

自己也氣得喘不上氣來,不住地捶打着胸口。

蘇長鳶忙伸手過去,用掌心撫着她後背,安慰着她。

蘇錦鶴屈膝道:“公主殿下切勿心急,太子殿下說了,中秋之夜陛下也會親臨。”

公主微微一怔,把眼往上擡:“你說的可是真的?”

“千真萬确,我敢騙你不成,太子殿下親口跟我說的。”

公主先是呆住,繼而抹幹了眼上淚痕,臉上挂了絲淡淡的笑,不過又道:“皇兄素來過生辰,都是在芙蕖園游舫上過,好端端的,今年怎麽把宴席設在了東宮,倒是把大家夥都圍了起來似的。”

蘇長鳶搖着團扇的手微微一滞,朝蘇錦鶴看了一眼。

蘇錦鶴立即笑道:“因着這次宴席,不僅是宮裏太後、皇後娘娘要來,太子還邀請了太傅、太尉、禦史大夫幾位大人及家眷,還有兩百個和尚,兩百個道士,前來給太子祈福慶生,游舫雖美,但空間有限,架不住那麽多人呢。”

聽她這麽說,趙環不由點點頭,精神頭也比方才好多了,不由譏諷道:“四百個和尚道士,排場倒是擺得挺大。”

太子一貫信仰佛道,這與皇帝喜好如出一轍,并不顯得稀奇,可有一點奇怪,過個生辰,還要單獨給和尚道士擺素宴,倒是前所未有的。

蘇錦鶴送完了請帖,便很快與二人告了別。

天氣炎熱,蟬鳴聒噪,蘇長鳶也将公主扶起來,撿開她臉上沾着的濕發,安慰着她:“瞧瞧我們國色天香公主殿下,再哭就不美了。”

趙環又氣又笑,努嘴掐了一把她的胳膊,朝她哼聲:“就知道取笑我。”

見她與她打鬧,蘇長鳶心中則沉下來,總算是把人哄好了,她又勸了她幾句,又稱外邊天熱,小心中暑,小心蛇蟲鼠蟻,才終于把人勸回去了。

只是一想到又要進東宮,與太子面對面,左不得內心不安靜,她十分不想去,但是又不得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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