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有雨

有雨

溫熱暖風輕輕撲過來,帶的額前劉海都飛了起來,吳憂看着在駕駛座認真開着車的郁珩。

昏暗的車裏,那個只要一見面就總是想用多情眼眸将她吞沒的男人一改往日姿态。

被吳憂拒絕送回家後他也不惱,只是默默地将那輛一小時可以開到210公裏的路虎,開成了蝸牛的速度。

不消多會兒,此起彼伏的喇叭聲在身後響起。沉默走在路邊,吳憂被迫和在路虎車後的帕薩特車主講着話。

豪邁的花臂大哥“嗷呲”一聲向後面排着隊的車流嚷嚷着,“都憋亂按了,沒看見這前面的車牌是44444麽!”

叫嚷完,他将卡在光頭上的墨鏡一把拿下。“妹子你和哥唠唠,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聽哥一句勸,別和自己過不去,你說這嫩冷的天兒在外被風吹病了也忒不值了。”擠眉弄眼的朝吳憂努努嘴,大哥也不聽她回複就接着唠了起來。

“大哥我都在你們後面跟了十分鐘了,妹子哥真不騙你,這耐心,這車牌,這背景,妹子你就別置氣了。”

手指将吹到臉前的發絲撥掉,吳憂卻一句話都沒有回。她不想再欠郁珩任何東西,可今日若是上了這輛車,那所有的一切又都會變成徒勞。

側身往後看去的車流長長一條,而她的前方卻空蕩蕩的什麽都看不到。

悠然自得的将車內音樂放到最大的男人從落下的車窗和她打着招呼,“樂樂,不是急着回家麽。”

狂風将雲壓得極低的漆黑夜空,正有小小的雨滴徐徐往下落着。

一出道就以R&B小王子俘獲一衆歌迷的周傑倫正飽含悲傷的唱着情歌,“烏雲在我們心底擱下一塊陰影,我聆聽沉寂已久的心情......”

低頭看着在卡其色靴上落下的圓點,心底那拉扯着想要逃離的心情最後還是敗下陣來。

“那就麻煩您了。”

車輪劃出漂亮的弧度,歡呼聲只一瞬就被關嚴的車窗完全阻擋,吳憂默默攥緊手裏的紅色鈔票。

借着整理安全帶的空頭,吳憂悄悄将鈔票塞在坐墊下,這樣她就不欠郁珩了。

車裏的暖氣開的很高,還沉浸着思思病情的眸子一晃,吳憂驚訝的看着離她越來越近的男人。

圍在脖子上的圍巾被郁珩一把抽走,不知何時遇到紅燈停下的車裏,安靜的什麽都聽不到。

被從悶熱解放出來的脖子讓吳憂從束縛感逃出來,尴尬氣流無限增加的車裏,鈴聲倏然響起。

“舅舅!”被克制隐忍着的嗓音像一拉就斷的風筝線,“思思沒事......”

吧!

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傳來疲憊的倦音。“思思沒事了,憂憂你先忙工作的事。”

一聽這話,吳憂的心猛地往下沉壓着。挂斷的電話被緊緊攥在手心,她剛想要開口,車子就變了個方向。

是往醫院去的方向。

強勢的在車流中前進的路虎沒有任何阻擋的将她帶到醫院大門前,想要關掉車門的手微頓,吳憂最後道了遍謝。

“今天多謝您了。”那話比今日其餘的道謝都多了些真情實意,久經沙場的男人自是能聽出來。

淡淡的仿佛什麽都不在乎的面容終是勾上笑意,他優雅地指了指自己的唇角,“下次樂樂不再讓我出醜就好。”

面上一怔,吳憂反應過來郁珩是在說自己沒告訴他沾了食物的事。

确實也是自己的小心思作祟,她害怕主動提起會反被男人打趣。一來二去,也就歇了提醒的念頭。

思思還在醫院,吳憂沒有那麽多的心思放在和郁珩的談話上。不怎麽走心的和他說了再見,她趕忙往裏跑着。

下起蒙蒙細雨的夜将這座大大的白藍色建築籠罩起來,在地墊上急急踩去鞋底的雨水,吳憂放輕步伐。

入了夜的急診室卻絲毫沒有平靜,推在地上快要起飛的病床“唰唰唰”的從身前劃過。偏過臉側,緊緊靠在牆上的身子是吳憂此刻唯一可以做到的。

她不喜歡看到這些。

随着人群行遠,吳憂這才輕車熟路的來到觀察室,只一眼她就看到小小一團縮在病床的身影。

點滴瓶一滴一滴從軟管裏流向那小小的身體,針頭刺入的皮膚裏,是那好了才沒多久的手背。

時常被土豆片覆蓋住的手背上,針眼才将将好,卻又再次被紮破。

稚嫩的臉龐已經熟睡,幹的發白的嘴唇一看就是受了很大的罪。那麽想要确認妹妹是否安好的身子,卻躊躇着不敢上前。

唐風那句思思下樓玩時被炮仗吓到的話讓吳憂後悔不已,她今晚不該出去的。

如果她不出去,妹妹是不是就能這會兒平安躺在卧室的上下床裏。

那麽她會輕輕打開房間的木門,然後光腳踩在地上,在她軟乎乎的小臉上留下一個晚安吻。

她會在清早的第一束陽光落下時,一起慶祝2008年的第一天。

可是到了現在,卻都變成了白色的床單,難聞的消毒水和永遠讓人厭煩着來到的醫院。

變得模糊的視線裏,是她不争氣落下卻絲毫沒有辦法更改過去的眼淚。

可以肆無忌憚落下的淚水,是這個将父母最後一面永遠留在過去的醫院最大的好處。

沒有人會對悲傷感到好奇。

因為大家都很難過。

所以,在這個妹妹睡着了的房間裏,她可以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

眼淚再不必隐藏。

被雨水打濕的劉海不舒服的粘在額頭,将後悔狠狠哭出來的當下,吳憂真的好想爸爸媽媽。

一點一點被握在手心上的小手似是能慢慢撫平滿是褶皺的心髒,将眼淚狠狠擦去,她站起身來。

舅舅最近才找到工作一定有很多需要花銷的地方,她要先去将費用給交了。

還好獎學金能覆蓋住她的大部分花銷,要不然吳憂還真怕打工賺的錢不夠用的。

其實入學初期,輔導員知道她父母雙亡後有問她要不要申請助學金的。只是吳憂覺着,在燕京有個小小的容身之處,還有舅舅陪在身旁的家,申請助學金對她來說會覺得心裏不安。

思思生病得這些年,街道已經幫了她們許多許多了。再拿國家助學金,她會良心不安,那份能夠将一個人托舉到大學的錢該留給更需要它的人。

将焐熱的小手輕輕用被角虛虛蓋着,吳憂從縫在帆布包的內袋裏拿出銀行卡。

這張一直被她帶在身上的綠色卡片,帶她們一家走過一個又一個難關。

步子放緩,她悄聲來到門外。

依舊明亮如白晝的走廊上三三兩兩站着疲憊的人,垂眸看向地面,吳憂繞過一雙雙鞋子。

透明的玻璃窗裏值夜班的工作人員輕輕問着,“您好,有什麽可以幫您的?”

卡片遞進那方小小的半圓,她娴熟說着那句被說了好些遍的話。

“您好,我來給吳思繳費。”

指尖在鍵盤上敲出“噠噠”輕響,片刻傳來回應。

“患者已經交過費了。”

僵硬接過被遞回的銀行卡,吳憂抿唇退到角落。

那株和她差不多高的鳳尾竹遮蓋住所有的視線,她呼出惆悵的思緒。

是學長又來了嘛?

那份怎麽還都還不清的心意清單裏,她默默攥緊手裏那張沒什麽重量的卡片。

一筆一筆積下的人情賬,讓吳憂本就難熬的思緒更加沉重起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不能再任由自己放肆沉淪了。

黏糊的不想再移動的雪地靴擡起高高的弧度,吳憂邁開腳步去了郁勳常去的地方。

瞬時變冷的室外,吳憂裹緊圍巾。這場不知何時變大的雨滴正肆虐往地面砸着,白噪音将這個永遠快節奏的燕京攏入朦胧的睡夢之中。

落在地面的步伐卻沒有絲毫着急,吳憂慢慢走着路。嘴唇微啓,她默默演練了一遍又一遍。

“學長,謝謝您的好意,但我不能再這麽沒臉沒皮的接受了。”

“還有我有錢的,校外兼職我賺了好多好多錢,所以您就不用再擔心了。”

哈出最後一口難捱的氣,她行至拐角。

從唇蒸騰着入了半空的白氣,像是永遠都抓不住的過去,吳憂抹住擋住視線的濕潤雨霧,卻在露天的吸煙處瞧見個生疏的背影。

昏暗的黃色路燈下将黑色大衣染上潮濕的男人,就這麽直直立在那兒。

什麽都沒有遮擋的天地裏,白氣被接連消散掉的雨夜裏,染上濕意的鳳眸亮亮的朝她看過來。

瞬刻暗淡下去的眸将眼角那抹委屈渲染的更甚,比思思還要蒼白的唇吐出口薄氣,“樂樂,我可終于等到你了。”

親昵的仿佛二人已經認識了許久。

那麽冷的天,郁珩卻只在西裝外面套了件大衣。已經零下十度的夜半,被凍得臉頰都泛起紅意的寒風裏,男人不知站了有多久。

像是被畫筆洋灑着的水墨畫,腳步就在這刻停下,她不想成為這誤入的人。

那句“怎麽是你”的話還是被吞進嘴巴裏,吳憂被迫着走的越來越近。

彎着手指從脖子上解下的圍巾,最後還是被她套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順從的折下驕傲脖頸的男人溫順的像只小綿羊,仿佛以往的那些耍弄也都被雨水一同洗了去。

将她灼熱的無所适從的話語似也被涼意降了溫,笑的一臉滿足的白皙面容輕輕啓開唇。

“樂樂你沒事吧?”

熟稔的似是熱戀中的情侶,他說。

接連在二人面前落下的雨幕裏,将她的生活輕易攪成漩渦的男人将眉眼再度染成多情模樣。

藍色圍巾像被蛛網纏住的藍閃蝶,仄仄着被一把拉進的懷抱裏,松木香将栀子香包全然吞噬的時間裏。

宛若紅酒般醉人的嗓音癢癢鑽進耳廓,有人将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好擔心。”

将滿幕的雨水都擋在身後,有人輕輕呢喃着将她拉進渦核。

暴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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