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有雨

有雨

低矮的平房只一眼便可以看到全部,站在還露着風的廚房前,吳憂冷眼看向想要上來獻殷勤的中年男人。

來看茍平的決定是吳憂深思熟慮後做出來的,作為思思的姐姐,她理應來看一下這個将沒滿月的女兒一把抛下的人是什麽模樣。

有的時候刻板印象就是這麽準确,四十三歲的茍平黯黑着一張臉,掉的差不多的頭發本該讓他看起來可憐的。

可那個透着賊眉鼠眼的目光,卻總是讓吳憂覺得不适。

她的第六感在強烈提醒着他,這絕不是個好人。

戴着手套的指尖在不住收緊,她忍住想要露出厭惡目光的眸子。

本以來這段日子的她已經成長了許多,可如今看來,卻連最簡單的不動聲色都做不到。

冷風吹的淩冽無比,吳憂看向樂呵呵簽着字的茍平。

放在黢黑木桌上的合同被一下翻到最後,一旁提醒讓其仔細閱讀的邢年止住話音,“別忘收拾好東西,明天會有人會接你去休養。”

将簽過字的鋼筆小心收在口袋裏的中年男人聽後嘿嘿一笑,咧着黃色牙齒的臉在灰烏烏的房間裏更顯怖人。

下意識往後撤去的步伐,在聽到下一句話時頓在了原地。

“想不到那個本該死去的便宜命倒是遇上貴人了。說起來,要不是我把她給丢了,這死丫頭也混不到如今這錦衣玉食的生活。”

這個将剛出生的女兒殘忍抛下的親生父親,竟還能在這麽多年後沒有任何良心的說出這樣一句話。

“你無恥!思思沒有你這樣的父親!”

幾乎是耗費了她所有力氣的咆哮嘶吼着傳到對面,被她說到臉皮上的茍平卻依舊是面不改色。

“哎呀,你這個做姐姐的脾氣這麽不好,也不知道我小女會不會受你的氣呢!”

眼前輕晃,只是剎那,茍平就落到了地上。

衣角劃出漂亮的弧度,伴着驚起的風聲,這個一拳放倒了中年男人的郁珩冷森森的将西裝甩到地上。

像是碰到了什麽髒東西,他用手帕擦了擦手,然後優雅地挽起了袖口。“方才沒聽到,再說一遍。”

将死之人有着不同于常人的膽識,摔在地上“嗷嗷”叫的茍平大吵大嚷着。

“我管你什麽郁式不郁式的,這個心髒我不捐了。”

将塞在褲兜的鋼筆摔的“啪啪”響,他一把奪過邢年手中的合同。

枯草般的手指動作飛快,漫天雪片落下,在這個黑泥一般的地面映出更為耀眼的白。

将嘴呲到最大,他将話說的毫無人性。“正好走的時候也有乖女陪我一起走,到了下面也不愁沒人伺候我了。”

吳憂剛要說話,就被另一道聲音直接蓋住。由遠及近的聲音帶着匆忙,跑的一臉紅的青年不顧咳嗽急急道着歉。

“抱歉郁總,我爸他生病後頭腦便開始不清醒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和他一般見識。”

見郁珩不講話,他又急急将視線對上了吳憂。

“你好,是思思的姐姐吧。我叫茍天,現在在燕大讀研。”

這個提前在資料上出現過的男子吳憂知道他,就讀于燕大經濟學院研一的茍天是個在學校裏小有名氣的人物。

和經院領導走的很近的青年,吳憂曾在做志願者的時候遇到過一次。雖沒打過招呼,但一同在孤兒院做志工的經歷讓吳憂沒有辦法拒絕掉這個握手。

“你好,我是吳憂。”

淡淡打過的招呼讓茍天一下子笑開,他利落撿過落在地上被撕成片的碎屑。“合同我明日拼好後會重新再打印出來,就不勞煩各位再來了。”

他将碎紙放在桌上,然後飛快的将手指在褲腿擦了幾下。“郁總,可否麻煩給我一張您的名片,到時我會讓父親簽好字再送去。”

有人微弓着背站在他面前,郁珩卻連看都不看。這一方小小的空間裏,吳憂靜靜看着這兩個和思思有着血緣關系、卻在見面這麽久後也從沒好奇過的人。

“思思她現在很好,多謝你們從未有過的關心,以後她會更好。”

“尤其是有了你這個心髒後,她一定會和普通孩子一樣跳得高跑得快,所以你就一個人好好去往地獄吧。”

這不是吳憂說的氣話。她沒說錯,思思從一出生就帶有的左心發育不良,讓她這幾年都因心髒問題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樣跑跑跳跳。

這個或許會在十歲、二十歲、五十歲發病的炸彈,現在會在爆炸前将它完美拆除隐患。

嬰兒時期父母曾用大半積蓄給思思做了手術,可不知是不是只靠手術無法根除病因,思思這兩年心髒不舒服的頻率越來越高。

最後一次住院時,醫生曾隐晦同她講過,目前來說換心髒對妹妹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作為一路看着思思走來的醫生自是知道她們的家庭情況,知道心髒移植的費用不是她們能夠負擔的起的,所以也只能默默的嘆氣。

但現在有了郁珩。

被親生兒子按住不讓動彈的茍平喘着粗氣坐在不平的長凳上,這個讓他驕傲無比的燕大研究生的話,看來他還是聽的。

再是無法呆下去,吳憂轉身就要走。

飄在腦後的解釋她再不願聽,“吳小姐,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聽我講......”

直到坐在車上,柔軟的坐墊依舊沒能撫平方才所受到的傷害。

不加任何掩飾的人性帶着震撼人心的沖擊,她不曾想過原來這些丢掉孩子的父母竟連一絲一毫的虧欠也沒有。

那年将她丢在福利院外,吳憂也好奇過她的母親是否曾想起她。

她不怨恨她的母親,這個被渣男騙了後生下她,又一個人将她拉扯到五歲的女子。

吳憂不怨她,只是,好奇過。

時至今日,身處在這個荒涼的只有枯草的路上。她想,或許永遠不要知道才是最好。

或許曾經期待過,所以幻想過美好的畫面。

可現在,她不想再有任何的期待。

只是,卻還是想再聽到一個确切的答案。

“郁珩。”

這是這些天以來吳憂頭次主動喊了男人的名字。

“可不可以請你答應我,就算沒有我,你也會對思思好。”

或許是眼裏的不安太過濃烈,男人看過來的目光沒有再像以往那般淡漠。

他隐在黑暗中,在一閃而過的高速路燈下,鳳眸深的像是能将人一下抓住的漩渦。

那一瞬間,或許是害怕聽到不想聽到的答案,也或許是她回過神後意識到這是個唐突的問題。眸子一閃,很久沒有出現過的慌亂再度襲來。

問問題的是她,最先露怯的也是她。不知該往哪裏看的眸子,最後落到還帶着手套的手背上。

這個思思在07年春節送給她的新年禮物,已經被她戴的起了球。一個一個需要揪下的小毛球真的好多,她邊揪邊自圓其說着。

“生命本來就是很脆弱的,誰又能知道明天會不會有意外發生呢。說不準明天我就會被閻王爺收走呢,我這個做姐姐的,當然要為妹妹提前做打算......”

昏暗的車內,素着一張小臉的少女乖巧的垂下腦袋,明明是怕極了的模樣卻還是假裝着什麽事都沒有的堅強。

肝髒越發難受,強忍住作痛的太陽穴,郁珩故意勾起唇角笑的恣肆。

“我會等在閻王爺來前,将你一把撈回我身邊。”

長睫在眼下輕顫着落下陰影,他終是沒忍住灑出定心丸。

“所以不要怕,我會照顧好吳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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