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有雨
有雨
最後郁珩的病好沒好,吳憂不确定。
只是第二天醒來以後只剩下她和思思的房子,讓她稍感冷清。
于媽回了兒子家過春節,而那個最後将生病的藥盡數吃下的郁珩,則去了果城。
林澤過來時時鐘還沒走到8點,這個7點55分就等在門口的小家夥很有禮貌,不到8點任由吳憂怎麽喊都不願進。
“太早來打擾我怕沒禮貌。”紳士的脫下外套,林澤遞過來杯奶茶。“吳老師新年快樂,這是給您做的。”
“姐姐不能喝這些含有茶和咖啡的東西,會不舒服的。”一把将小男生手裏的杯子搶走,吳思做了個鬼臉。“郁珩哥哥都知道的事,你竟然不知道,虧你還和我姐認識那麽久。”
“嘿嘿,那就都歸我喽!”
抛下一臉不好意思的林澤,吳思轉頭就上了沙發,看都不看林澤委屈的臉。
這個因初印象而對郁珩印象很差的小鬼頭還在耿耿有懷着,一聽吳思一提,更是一下就要掉了眼淚。
“我連那個大壞蛋都不如,吳老師對不起。”
紅紅的眼角看着好不可憐,吳思被燙的心軟軟,一把便将小小人兒抱了起來。
“哪有,我們小澤明明很棒,也很有禮貌。不像那個大壞蛋,每次都惹老師不高興。”
長睫還挂着淚,林澤卻一下精神了,不住揮舞着的小手滿是喜悅。“老師老師,您要不別和那個大壞蛋好了。”
“我哥哥也很帥的,雖然看着有些不正經,但他是個好哥哥!”
撲騰着要往下落,林澤從包裏拿出兩個禮盒。“您看,這是我哥哥要我送給你們的新年禮物呢!”
他忙不疊說着,“雖然父親對我不聞不問,哥哥卻對我很關心的。”
“我原來以為我同哥哥不是一個媽媽所以他不會喜歡我,可是自從他拜托大壞蛋讓我和思思一起學畫畫後,我便知道他只是害羞。因為父親沒有對他關懷過,所以他一開始也不懂要怎麽做。但是現在我知道了,原來除了吳老師和舒阿姨,還有哥哥在默默關心我。”
托着兩個首飾盒的小學生一臉真誠,“所以姐姐,你別和郁珩哥哥好了,和我哥哥在一起不行嗎?成為我的嫂嫂,我阿哥會對你好的!”
獻寶似的打開首飾盒,他掏出閃着銀光的手鏈。“是哥哥帶我去選的,我看這個好看便給你思思一人買了一個。”
天藍色的包裝盒內,細細銀鏈上的蝴蝶結鑲嵌着一個又一個鑽石,在日光下一照,更顯出璀璨的美麗。
一看就價值不菲。
“我才不要收。”撅着嘴巴從沙發上跳下來,吳思一臉不開心。“明明還有我在關心你,但你剛剛卻沒有提到我。”
“林澤,我生你的氣了。”九歲的小學生說哭就哭,大大的淚珠挂在眼角,比方才紅了眼角的林澤還要委屈。
連最愛的“南宮問天”也不看了,吳思光着腳丫就要往樓上走。還是迅速反應過來的林澤拿着拖鞋一下就追了上去,嘴裏還不住解釋着。
“思思,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當然知道你是關心我的。你別生我的氣,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你看,你還不喊我姐姐!嗚嗚嗚林澤,你一點都不尊重我......”
話音漸漸遠去,客廳裏又只剩下她一個人。吳憂莫名有些欣慰,她喜歡妹妹這樣将自己的訴求全部都說出來。
她最不想思思成長成什麽都憋在心裏的性格,因為那樣會很累很累。
她希望思思面對任何事情,都可以勇敢的做自己,都可以勇敢的、不內耗的面對任何人。
真好啊......
沒有像自己那般。
将打開蓋子的首飾盒悄悄放回林澤的背包裏,吳憂走向暖和的陽臺,看向被蓋上被子的和面盆。
紅紅一方大圓盆和這個深色的調的別墅很是不搭,但于媽卻說沒事。說她就是家裏的女主人,想買什麽就買什麽。
女主人麽,吳憂看向仔細挑着蔬菜的老人沒有解釋。她也只是身不由己,才來到郁珩身邊的。
或許是連老天都知道新年來了,鮮少出現的刺目陽光從落地窗直直撒來。
如果不是院角裏還有沒化幹淨的積雪,一打眼看上去都以為是春天到了。
掀開蓋在上面的被子,吳憂開心的看着發酵非常成功的面團。扶着盆的手臂都更有力氣了,她将面盆抱起走向已經準備妥當的料理臺。
她喜歡和面。
有的時候思緒繁瑣時,将面團在手下翻來覆去的揉捏時,好像也會将混亂的腦海也一并揉成光滑的形狀。
揉啊揉的,她想到了思思。
醫生說茍平最多也就有兩三年的光景了,等到那時,思思便會進行心髒移植手術。
揉啊揉的,她想到了學長。
自從出院以後,吳憂再是沒見到郁勳,也不知道他最近怎麽樣,有沒有在好好準備訂婚的事情。
揉啊揉的,她想到了舅舅。
也不知道他在浮島玩的怎麽樣,有沒有帶夠厚衣服,又有沒有偶爾想起她和思思。
吳憂知道,唐風騙了她。
她不知道郁珩是怎麽對他講的,竟然就這麽放心的任由她和思思住在一個陌生人的家裏。
但,吳憂沒辦法讨厭舅舅。
這個在父母離世後就将她們接到身邊照看的人,吳憂做不到讨厭。
揉啊揉的,在面團被揉成長長一條時,她想到了郁珩。
其實昨夜她沒有睡好,思來想去,總覺得是自己鑽了牛角尖。
明明知道,郁珩一開始想要強迫她做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因為......
他誤以為郁勳對她有好感。
因為讨厭父親,所以讨厭和他成長軌跡完全不同的郁勳。因此,郁珩便要将這個弟弟想要得到的全都搶奪過來。
故而,吳憂成了那個替罪羊。
只是自己越發反抗,所以男人越發想要征服,所以便越發逃離不開。
大膽的念頭倏然跳入腦海。
如果她假意不再掙脫,假意溫順。
那麽,是不是......
就能更快離開這裏。
排排坐擺放整齊的面劑子被她揪到面前,被手心一壓,立刻成為不規則的圓。
擀面杖一圈一圈擀過,針擺似的旋轉着,滾圓的面皮逐漸出現在眼前。
星星點點散落的面粉落在案板上,吳憂做下一個決定。
她會假意讓自己不那麽抗拒,也會假意讓自己對郁珩好。
只要能夠離開這裏,她會強迫自己做到的。
*
伴着永遠的《難忘今宵》,2008年春節聯歡晚會落下帷幕。
在小品《夢幻家園》叫着舅舅也當過房産經紀人的思思早已睡着了,吳憂将蓋着毛毯的妹妹抱到她的小床上,這才牽着林澤的手回到自己的卧室。
今夜林家只有小澤自己,躊躇着不願離去的小家夥兒嘴巴嗫嚅着,所以最後吳憂還是邀請他留了下來。
乖乖說着“晚安”的小朋友幸福的揉了揉發困的眼角,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抱起毛毯,吳憂來到了客廳。沙發空間大,她一個人睡在上面綽綽有餘。
陪兩個小朋友玩了一天,精力早就沒了。躺在抱枕上,吳憂卻怎麽也睡不着。
天花板盯久了好似也變成螺旋狀的渦輪,蜷起手指揉了揉眼睛,她起身倒了杯水。
水流落入玻璃杯,“嘩啦嘩啦”的,像從屋檐落下的雨。
漸漸裝滿,又瞬息流入嘴裏。
剎那,便又只剩寂寂。
安靜的聽不到一絲聲響的客廳裏,吳憂靜靜看向被水蒸氣覆蓋的落地窗。
大片玻璃被覆上淡淡的白,像是冰封的湖面,模糊着美妙的景致。
在窗前站定,她擡起左手。小魚際劃過,便是清晰的透明。
銀灰色的大地上,正在接收着天空送下的禮物。原來在這無聲無息中,又落了雪。
角落那塊好不容易被曬化的積雪,再度又落了白。
從栅欄處奮力往外伸着的白梅還是那般孤冷,似是不願呆在這被禁锢的小小世界裏,卻還是心軟的将花瓣送給比它更為孤獨的秋千上。
被劃過的透明再度起了霧,白花花的,像是透過壞掉的萬花筒看着世界。
再度劃開霧茫茫的指節有着微涼的水珠,珠串滑下,流到手腕,滾到細細的、變成粉色的疤痕上。
變的更為清晰的透明玻璃上,有眼熟的黑色車子在視線裏一閃而過。
看不到一絲車內的suv裏,只有月光照在擋風玻璃上。積了薄薄一層的雪花簌簌,好似已經等了許久。
腳掌踩在地毯上,吳憂下意識蜷起腳趾。絨毛掃過腳心,癢癢的,讓人有些站不住。
這個本該出現在多雨果城而非飄雪燕京的男人,又要做什麽呢?
“叮”的聲響驚醒陷在沉思中的吳憂,下意識拿起小靈通,她收到了一條短信。
【吳小姐,新年快樂。】
手指輕動剛要回複過去,“叮”的又來了一條。
【抱歉吳小姐,我實在是有些擔心郁總。他喝了酒,又不讓我扶他進去,能不能麻煩您照看他一下。】
【學長他身體不好,我這個做學弟的就拜托您了。】
一片片落在臉頰上的雪片冰涼,卻遠不及男人身上的冷意寒涼。
全身上下只有額頭滾燙的男人,用比白紙還要蒼白的唇呼出熱氣。白氣袅袅散于空際,他輕聲開了口。
“樂樂,我餓了。”
有人說,當你落入結了冰的湖裏,往黑點游才能找到出口。而這個再度被白氣布滿的落地窗上,只有方才被蹭過的小點清晰着。
如果,她注定會墜入郁珩這汪冰封。
那麽,她會往看不到光亮的地方游去。
她終會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