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有雨

有雨

已過十點,對側的房門卻一直都沒被打開。

耐着性子打去第三個電話,在響過第五聲後,終于被接起。

冷語還未開口,那頭先出了聲。“是郁先生麽?”

不認識的嗓音讓郁珩皺起眉頭,“吳憂呢。”

那邊又問了一聲,“是住在瑞玉山莊的郁先生麽?我是憂憂的室友白雪。”

直到郁珩終于應了聲,那頭才響起如釋重負的話語。“郁先生吳憂她喝醉了,麻煩您來校門口的燕園味道來接她。”

握着鋼筆的手一頓,郁珩站起了身。

不消多會兒,他來到燕大。

校園門口有着不同于瑞玉的冷清,占據着路兩側的攤販讓郁珩不得不将車停下。

煙火氣袅袅,從車裏撤身的他只一眼就看到靠在舍友懷裏的少女。

入了秋的夜還有些微涼,圓桌一個個擺在店外,熱氣朝天劃拳喝酒的人群中,穿着藍色連衣裙的樂樂安靜地在這喧嚣的人世等着他。

皮鞋頓在原地,踩在落下第一片樹葉的孟秋。

郁珩知道,樂樂一定是因為他擅自主張替她申請研究生的事兒在生氣。

郁珩已經做好少女又要好些天不理他的準備了,卻沒想到這個小朋友竟然背着自己偷偷喝酒了。

也不知道醒來會不會不舒服,郁珩摁了摁發疼的太陽穴。

真是麻煩。

腳步卻不由自主邁的更大,将小姑娘那桌的帳結好,郁珩将帶來的紙袋放在小小一方圓桌上。

“謝謝你們照顧樂樂。”

七零八落倒下的綠色酒瓶有些刺眼,眉一挑就有人跳出來解釋。“憂憂她只喝了一杯,餘下都是我們仨喝的。”

“郁先生,那辛苦您照顧吳憂了,我們這先回去了。”還不忘拍着他馬屁,“怪不得憂憂經常說您善良對思思好呢,您這也太大手筆了。”

嶄新的蘋果手機放在白色的紙袋裏,這個才上市沒幾個月、又一機難求的iPhone3G一下出現了三個。

白雪寶貝的不行,又隐約覺得有些貴重了。剛要開口那廂便出了定海神針,“這幾天要麻煩你們多照看一下樂樂了,推免的事......她會不開心。”

好嘛,這不找到犯人了。

這個被好友稱做,郁勳學長兄長的男人,白雪是頭一次見。

初秋那不算多冷的天兒下,圍着小飛蟲的路燈下,這人卻穿了件不算薄的黑色開衫。俊邁白皙的臉龐上,有雙勾人忍不住去瞧的鳳眸。

西褲顯得那雙長腿越發筆直,一陣微風吹過,那開衫就到了好友身上。

動作之間,小臂的肌肉有着好看的線條。而那雙比畫布上的亞當還要好看的手,正溫柔的拂去落在酡紅臉上的發絲。

這怎麽看,也不太像前後輩的關系吧。

鳳眸裏的溫情滿的快要溢出來,搞的白雪都有些不好意思再去看了。招呼着餘下二人趕忙離開,她先趕去收銀臺結賬。

服務員指着耐心等在紅色塑料椅旁的男人,說那位已經結過了。白雪順着去瞧,就見蹲在地上揚起臉龐的郁先生正同醉眼朦胧的少女說着什麽。

也不知道是不是說着什麽不開心的了,纖細指尖一指,認命轉過身的背脊像座磅礴的山。

長袖襯衫被系在少女纖瘦的腰上,只着短袖的男人唇色越發蒼白。

直到将人背起,側頭看去的視線卻還滿是擔心。他一步步走的穩健,風吹過,簌簌往下掉的樹葉落在了他的發頂。

美好的像是電視劇的結尾篇章。

白雪從沒談過戀愛,也曾對愛情抱有幻想過。可時至很多年後,她都忘不了眼前這副畫面。

這是愛麽?

她想。

大概......

是吧。

*

郁珩今天晚上過得不怎麽好。

薄薄一條連衣裙容易凍感冒,可樂樂卻怎麽都不願披上。

在地上站都站不穩的少女甩掉開衫,郁珩耐心地将長袖襯衫系在盈盈一握的腰上。

就這樣,每天晚上喝個牛奶都不情願。

要解開襯衫的指尖被他一把握住,郁珩有些無奈,卻還是拍去開衫上的塵土,然後再度披在消瘦的背脊上。

拒絕掉攙扶的手,被他按坐在凳上的少女嬌氣的往地上一指。“大王累了,不要走路。”

覆在背上的身子輕的像是抓都抓不住的羽毛,帶着酒氣的鼻息噴在耳邊。

“小時候我爸爸也這麽背過我。”小手在他臉上胡亂摸着,“可是你不是我爸爸,又為什麽要背我!”

不等郁珩說話,少女又自顧自地說起來。“我知道了,你喜歡我。”

踢着小腳就要下來,他按住亂動彈的藕臂。“樂樂,不許鬧。”

越往外走,人煙越是稀少。被迫停在銀杏樹下,郁珩輕輕環住站都站不穩的姑娘。

“你不可以喜歡我,郁珩會生氣的。”

猛不丁聽到自己的名字,眸子一頓,他輕輕問着。

“郁珩是樂樂的什麽人?”

往前垂着腦袋的少女用頭頂着她的胸膛,一字一句說的清晰。“他是大壞蛋。”

正欲啓唇的兇意被下一句頓住,“也是個可憐鬼。”

澀的不停滾滾的胸口如湖上晃蕩的小船,那捉都捉不住的遐思瞬息即逝。

“可是他對我好壞呀,他總是兇我,也總是讓我做不喜歡的事,所以他一定很讨厭我。”

“可是他也不允許我喜歡別人,這個壞蛋,我就要偷偷喜歡別人。”擡起的小腦袋像宣着誓言,她攥緊拳頭。“我就要喜歡好多好多人,卻唯獨不要喜歡他。”

“咚”的一下落在額上的白果讓她吃痛出聲,這個在酒醉後才會同他說這麽些話的樂樂,郁珩不知道為何卻有些懷念。

被砸紅了的額頭被指尖揉啊揉的,見他還面帶笑意,更是扁嘴就要落金豆豆。

“痛。”

也不在乎是不是還有力氣能夠走路,生氣的少女轉身就要離開。

這麽些年來,郁珩是最見不得眼淚的人,卻在這時突地起了逗她的念頭。

“樂樂慣是偏心,明明那個叫郁珩的對思思好,對年年好,對舅舅也好,卻總是被人讨厭。”

“明明樂樂也想要接着念書,卻還是要生氣。”

彎下的脖頸平視着少女溢滿眼眶的淚珠,他一字一句問着。“樂樂讨厭學新聞麽?”

牙尖嘴利的小姑娘一下被問住了,嗫嚅半響才揪着指尖開了口。“我,喜歡的......”

“哦,我知道了,樂樂也喜歡郁珩。”

“不是不是,我說我喜歡學新聞,也喜歡當記者。”不安看來的眸眨掉珍珠,“可是,我要賺錢還給郁珩的,這樣才能早點離開他。”

或許也是習慣了,聽了這傷心話的郁珩只是将少女越發摟緊在懷裏。

這個他親手挑選的、在這燕京只此一件的連衣裙,都在這張俏麗的容顏下黯然失了色。

“以後樂樂想做什麽都說出來好不好,不要再憋在心裏。”埋在胸膛的溫軟熱呼呼的熨燙着他冰涼的身子,“只要說出來就會實現。”

月色下,揪着衣裳的蔥白指尖攥的緊緊的,擡頭看來的眸子滿是光芒。

“真的嘛?那我要許願離開郁珩!”

“這個不許。”洩憤的揉亂少女柔軟的發,郁珩故意板起臉。

“那我不要說了。”長睫輕顫,沾濕的羽睫在眼下影出淡淡的陰影,有人扁嘴說着他的壞話。“我好可憐,總是被那個大壞蛋欺負。”

氣急反而便會笑了,柔潤的月色下,他一點一點誘哄着。“那郁珩也好可憐,喜歡樂樂這麽久,對方卻還是要離開他。”

“啊,郁珩也喜歡我嘛。”酡紅的小臉上是認真的思考,貝齒咬住下唇,她終是開了口。

“好嘛,如果大壞蛋不再欺負學長,也不再欺負我,那我可以考慮對他好的。”

櫻桃般飽滿的唇上牙印淺淺,下意識拿起手機的郁珩打開語音備忘錄。

“我會考慮喜歡他的。”

如果時間可以停止,郁珩想,他要選擇停在這一刻。

他知道明天這一切就會煙消雲散。

他也知道樂樂再不會記得這個夜晚。

可此時,他那個弟弟從未看到過的畫面,也永遠不會得到的少女,現在在他的懷裏。

懷抱想要收的那般緊,卻還是怕她痛到,又小小的松開一個指節的縫隙。

如果可以。

他只要這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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