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有雨
有雨
2008年10月6日,國慶節假期結束的第一天,吳憂向往的院系在網站上公布了拟錄取推薦免試研究生公示名單。
以複試成績92.3分排名表格第三行的吳憂,離她的夢想只差了最後一點點。
論壇那篇帖子時至今日依舊沒有删除,是吳憂要求的。
而這那篇帖子再上面一排,則是處理通告。
在那天清晨同郁式老總訂婚消息一同傳來的,是趕到教務室的道歉。
那個被吳憂出言教訓過的兩個新聞社前輩,跪在院長面前說他們錯了。
吳憂是當天下午才知道的。
因為郁珩的傷,也因為她的病,吳憂一夜都沒有睡好。
窩在卧室沙發上的男人阖上了雙眼,可附在手心的白色卻有些讓她在意。
偷偷看去的視線在第三次被逮到,“樂樂,我要睡不着了。”
撞到一起的目光是她先躲開的,埋在被子裏的臉被捂得幾要喘不過氣,有人将她蒙住臉的遮擋拿開。
遞到唇邊的水杯吳憂一口氣喝了大半杯,再度覆上額頭的大掌來回試探着溫度。
末了,他說。
“樂樂好乖。”
吃過藥後的身子卻還是沒能壓住她越發滾燙的身子,一下又一下輕拍着的聲響讓吳憂一覺睡到了傍晚。
醒來時,身子只剩下燒去的舒爽。
挂斷一個又一個電話,她看向只剩自己一人的房間。
過了今天,她可以承受住那麽多那麽多的目光嗎?
可沒想到,到了第二日,讓她害怕的目光都成了友善的祝賀。
那時吳憂才知道,她成了郁珩的未婚妻。
她知道,是郁珩為了堵住衆人的口。
原來,他真的那般害怕眼淚。
害怕到,不惜用跌了3個點的股票來證明這場荒唐的訂婚。
害怕到,真的要辦出一場訂婚宴來。
入了仲秋之後的天,白天開始慢慢變短。踏出教室不過快6點的光景,外邊兒的天就都成了灰色了。
這是她頭一次在公共課上坐在後排,今天她要早一些離校,因為她和郁珩的“訂婚宴”定在今晚7點。
其實還沒到下課時間,她能早幾分鐘出來還是因為老教授的“貼心”。
或許是好奇為何衆人都一直往她這兒瞧,年過六旬的教授将她喊了起來。
“吳憂啊,你給老師說說今兒這是怎麽回事?”
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有其他同學幫她回了這個問題。
“老師,咱們文學系系花今天訂婚宴。”笑成一片的階梯教室叽叽喳喳個不停,有人舉起剛出來沒多久的報紙大聲讀着。
“京華晚報獨家,豪門未婚妻竟也是京華人!”
有相熟的同學替她叫停那些胡鬧,“好了好了,再說下去我們樂樂就要害羞了。”
喧鬧更是更上一層樓。
這個傳遍學校的小名,總會有人拿這個逗她。
雖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但也架不住這麽多人一起打鬧,吳憂竭力維持住面上的鎮定。
特意沒翹課陪她坐在最後一排好友“唰”的一下站起身子,偌大的教室立刻安靜下來。
清了清嗓子,白雪豪氣的往前面一揮手。“都別說了,一人好幾盒的歌帝梵喜糖也堵不住你們的嘴是吧。”
“堵不住的話就來食堂吃好吃的吧,哈哈哈哈今天咱燕大的夥食郁大公子全包啦!”
險些要炸翻房頂的嬉笑讓吳憂情不自禁捂住耳朵,嗚嗚嗚,怎麽連白雪都這樣。
最後還是教授先放了她走,笑的臉上褶子都皺在一塊的老人瞧着比下面的同學們還要興奮。
所有人都好開心,除了吳憂。
邁出的步伐越來越慢,連去完洗手間的好友都很快追了上來。
“怎麽啦?”
真切擔憂着她的眸在路燈下看的清晰,想要訴說的心裏話最後還是被吳憂咽進了肚子裏。
還是不要給雪雪白添苦惱了。
緩緩搖了搖頭,她小小聲開口。
“就是有些緊張。”
吳憂沒說謊,她害怕自己沒有辦法完整演完這一場戲。
“哎呀安心啦,郁總那麽體貼,一定會好好你引導你好好進行的。”
郁珩,他體貼?
仿佛聽到了什麽天方夜譚,吳憂沒忍住一不小心說了真心話。“哪有,他明明最欺負我。”
啊,這一下把白雪也搞懵了。明明像個大爺似的、頤指氣使指揮來指揮去的是憂憂啊。
她看的分明,明明那個郁大少爺眼裏的情意毫不參假。
要白雪這個牡丹來看,分明是那位郁公子愛的更多一些。
“你忘了嗎?那天咱聚餐結束後你一直指使郁......”
沒說完的話被突然蹿在身前的黑影吓了一跳,下意識将她護到身後的好友拉着她就要繞開。
被擋在前側差點摔倒的白雪扶住好友的肩膀,這才看清擋住路的是誰。
“你們兩個狗崽子,還不快滾開。”突突突的就開始罵,白雪火氣瞬間就上來了。“真行啊,當初躲在鍵盤後面不道歉,偏逮個喜慶日子來惡心人是吧。”
“我真為燕大之前有過這種垃圾而感到丢人。”護雞仔似的圍在憂憂面前,白雪都希望此刻她能從眼裏射出激光來燒死這兩個渣滓。“你們都已經退學了,誰允許你們進來的。”
挂在論壇上那個12點前不道歉的申明根本沒有起到震懾的作用,最後找到這兩個人還是因為郁珩。
後來她聽倪老師說,這位在上流圈層以狠辣無情出名的公子哥,竟是一整夜都在忙活這事兒。
這位計算機專業出身的男人,憑借出色的電腦技術出現在清晨8時的男生宿舍樓下。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麽進來的。
白雪只知道在帖子出現的第二天清晨7時,郁式在集團首頁發布了自家董事長訂婚的消息。
只是,不知道這一切憂憂都知不知道。
面上絲毫不起波瀾的好友淡淡垂下目光,比之前越發沉穩的眸裏是絲毫沒有被影響到的從容。
真好啊,能遇到一個讓自己越來越好的人。
樹影婆娑着在石板地上映出灰色,跪在地上不停乞求着的兩人再是不見之前那些盛氣淩人的模樣。
“學妹,求你将那那篇帖子撤下吧。當初是我們不對,是我們記恨你幫習悅說話,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
二人翻來覆去來回說着這幾句話,吳憂卻越聽越不舒服。她本對這事兒都沒什麽難過了,聽了這道歉的話反而又開始想起那些不好的記憶。
蹲下身子,吳憂攥緊包帶。“學長的意思是,如果那位沒有任由你們拿捏,你們就可以随意打壓女孩子了麽?”
吳憂是後來才知道,這兩位在學校對女同學說那些不入流的話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們仗着會給兜底的家庭,竟還偷偷拍攝女性的照片供他們在對話框裏玩樂。
這不是他們頭次造謠女生,但卻是他們頭一次遭到懲罰。
擺在桌上的文件觸目驚心,從高中開始,這兩位便開始給女生造謠。一位又一位因為他倆而休學而離開燕京的女孩子那麽多,他們卻從不知收手。
偶有一兩個受害人去派出所報了警,卻都因沒有證據而被打發回去。
所以吳憂沒有将那篇帖子删除,因為那就是證據。
翻開的一頁頁紙張,那麽輕那麽薄,卻讓那些女生背負了那麽沉重的枷鎖。
吳憂絕不會原諒。
國慶時,吳憂特地留出一天去拜訪了那位勇敢報警的姑娘。提前短信聯系時,她本以為自己會太過唐突。
卻沒想到對方比她還要堅強,并請吳憂去家樂福超市去找她。
那時的天色也像今天這般黑的。
坐在冰涼的板凳上,那位叫做星星的女孩啃着番薯,墜着汗珠的發尾有着頑強的生命力。
“吳憂,收到你那條短信時我剛搬完最後一箱貨。那時不知怎麽,我無比相信這次能成,所以我很高興你來找我。”她咽下最後一口食物,“高三時我不懂,便以為那些會定義我的人生。我很怕,又太在乎別人的目光,所以便退了學。”
“不怕你笑話,那時我可是班裏的尖子生,離燕大也就差那麽一步。”她側頭看來,眸裏是歷經世事的滄桑。“現在我終于能讓別人知道,之前的一切都不是我的錯。”
天空繁星點點,一如眼前這個眼眶含着星星的姑娘。
攥緊的手就這麽交疊在一起,吳憂許下諾言。
“我們一起把他們送進監獄吧。”
站在遠處的男人依舊穿着她怎麽看都讨厭的西服,遠遠望去,吳憂只能瞧見對方從口袋裏掏出塊東西放進嘴裏。
是她方才拜托郁珩等在外面時塞過去的大白兔奶糖。
涼風簌簌,吹響已經進入枯黃階段的葉片。
吳憂曾經恨過郁珩,也曾經想要殺了他,可在那一刻......
吳憂只有從心底對郁珩的感激,因為有了他,因為有了他的權利......
才能将那麽多人的夢想實現。
那從未對郁珩有過的真心,在路燈下抵達歸處。
她說。
“謝謝你郁珩。”
是謝什麽呢?
是謝他無微不至的對思思好,是謝他替自己去追尋心底的夢想,還是謝他幫所有受害女生讨回公道。
奶糖的甜味随着風一同到來,被她攥在手裏破了糖紙的奶糖被吳憂放進嘴裏。
她一字一句說的清晰,“我不急着聽回答,因為二位有三年的時間可以想。”
藍灰帆布鞋踏在地上走的安安穩穩,一如穩穩當當停在校門口的車子......
們。
見她瞪圓了眼,打着領結的男人一臉委屈。
“樂樂可不許生氣,都是鄭則那家夥搞得。”
被裝點成婚車的紅色超跑從敞篷車頂露出個腦袋,“是咧是咧,怎麽着還不允許香江同胞提前演練一下是吧。”
冷白指尖将白紗發卡夾在腦後,近到只有她能聽到的聲息裏,有人輕輕說着。
“謝謝樂樂陪我演這一出戲。”
飄在臉側的紗那般輕柔,卻又那般迷人眼。
指尖被攥在潮熱的大掌裏,吳憂偷偷擡眸看向身側之人。
璀璨的吊燈折射出好漂亮好漂亮的光芒,一如鑲嵌在銀色高跟鞋上那顆綴滿鑽石的水晶鞋。
在下面歡呼着的思思高興的撒着花瓣,純白色的栀子花飄啊飄的,美好的如同童話故事中的最後一頁。
吳憂知道她從不會是那個午夜十二點前進入舞會的灰姑娘,而郁珩更不會是那個拯救她的白馬王子。
罷了,反正都終将是煙消雲散的昨天。
就讓思思再高興一些吧。
輕輕吻上的唇軟的像是從不可觸到的雲朵,在她耳邊悶聲指責她不專心的男人用鳳眸傳達着他精湛的演技。
從她愣神時鑽進來的舌那般霸道的搶占着不屬于他的位置,起哄聲和歡呼聲一同傳來的夜晚,像從古老的世界穿越而來的。
如果她能聽到,如果她能聽懂人類的心聲。
那麽她一定會聽到。
有人一遍又一遍在心底呢喃着她的名字。
‘樂樂。’
‘好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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