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雙人游戲
雙人游戲
從研測中心穿過止戈中心大廳,梁逸腳不沾地被抱出瀑布屏障,直接上了智浮車。
臨走前,他聯系了越昱,請長假,養病。期間醫研部的一切事務不再過問,直接交由談佑處理。
賀丙不懂梁逸為何要這麽做,他嘲諷地貼到他的耳邊:“梁部長主動入甕,撐不住時別哭。”
他們的小家自從賀丙服用“焚傷”後再無人住,室內一股長期不通風的味道,洗手間還維持着那日破敗的模樣,摔碎的瓶瓶罐罐原位不動,只是那小瓶“焚傷”內的液體早已流失,不知在哪一日風幹盡。
一切都像場鬧劇。
棕色小瓶醒目得可怕,一下就紮進賀丙眼裏。一股似乎被特意暗藏在身體某一處的暴戾之氣像是被忽然刺激得覺醒,賀丙雙目陰沉得可怖,梁逸一路幾乎無法間歇的低咳在此刻将他的煩亂情緒推至高潮。
他擡臂将人箍在牆角,一手蓋住梁逸的唇,将咳聲悶在掌心。
梁逸的雙目因為驚訝不自覺地睜大,他料到自己故意加劇的矛盾會讓賀丙的情緒激化,這必然是刺激他殊力覺醒甚至爆發性釋放的最好手段,但梁逸沒想到他能讓對方産生如此暴劣的舉動。
或許……賀少爺确實不喜歡他,面對來自純粹玩物的背叛,肆意報複才是最好的解釋?
但賀丙偶爾流露出的愛憐和依戀又不似作假。
到底誰在玩弄誰?
雙頰由蒼白轉向青白,梁逸手腳發軟,他竭力攀住賀丙的手腕,摸向對方腕上佩戴的表——他買給賀丙的生日禮物。
賀丙似被燙了下,禁锢梁逸的手一松,另一只手臂随即攬住梁逸的腰,将人帶到自己胸前,用蠻力支撐住梁逸站不住的身體。
“我的手表呢?”他問。
賀丙記得那日在商場他立即佩戴上新手表後,梁逸便将他原來的手表收起來,今日再一想這其中關聯,便覺得梁逸當時別有用心。
“被我扔了。”
“那是我父親送我的成人禮,梁逸。”
“所以扔了。”
“那你送我的這個算什麽?”賀丙擡起手腕将表面貼到梁逸的側頰,“啊?”
“算……”
梁逸微頓。
那天,他剛剛得知一個少年悲慘的童年,他當時确實真切地希望賀丙也能感受到真正的溫暖,只是……
“算我戲耍你的環節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賀丙雙目圓瞪,眼珠快要活生生掉出來:“梁逸,你對我父親恨之入骨,你穿的大衣就是用他的錢買的,穿着紮肉嗎?”
他氣得聲音發顫,一把抽出腰間皮帶,身體前傾逼近梁逸。
這也是他的好伴侶送給他的禮物。
腹中潰爛的血肉受到擠壓似乎黏到一塊,一股滅頂的痛橫穿梁逸的太陽穴,整個腰腹好像被擰緊的脆弱破布,下一秒馬上就能被勒斷。
短短一瞬,梁逸幾乎疼到昏厥。
他低低呼了一聲痛。
賀丙猛地後退,陰鸷的氣焰被刺激得緩緩消散,梁逸整張唇都在劇烈打抖,他緩慢地伏倒在地,偏頭連嘔出兩口鮮紅。
對方幼稚的宣洩如同殘酷的懲罰。
出血的痛、情緒激動的痛、“焚傷”時刻灼熱的痛,梁逸不捂不按,他滿面都是疼出的生理鹽水,就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凝望那個俯視他的惡狼崽子,嘴角竟勾起一抹笑。
“你笑什麽?”賀丙的聲音有些發抖,他不清楚為什麽會有害怕的感覺,像一切都在對方的預料之中。
“你……”梁逸又咳出一口血絲,“你不愧是姓……賀……”
“心理上的刑罰是你爹給的,身體上的……是你給的……”
他自讨苦吃,話裏卻也是真假參半,以身入局确實需要一副強健的體魄,他最缺的就是這個,如今這副即将散花的骨架更是連殘敗的枯枝都不如。
微啓的嘴角有血絲在往外滲,他說話間可見潔白的牙齒已被染得殷紅。
方才像被人控制的那股暴戾之氣忽地一下散得幹淨,賀丙慌張地跪下抱住梁逸:“你……梁逸?你怎麽樣?”
歪在他懷裏的梁逸雙目緊閉,面上沒有流露出過多痛苦的神色,但整個人抖得似被機槍掃射。
“你不許死!回答我!”
他摸向梁逸的工牌,他得趕緊叫人……談佑或貝北,林橫也好,只要能救梁逸。
林橫……賀丙的手忽地頓住,他有些怕,怕這次再回審異局就會徹底失去梁逸。
他患得患失,像個精神失常的瘋子,把他挑弄得愈發瘋狂的梁逸卻一下猜中他的心思。
“賀丙……你去研測中心取J型異者特制止疼止血藥,”梁逸睜開眼艱難發聲,“還有……吸氧器、除顫儀……你自己去,拿着我的工牌,我給你開碼,他們不會懷疑……”
“梁逸你……”
暴戾,茫然,慌張,再到錯愕,所有情緒和心思都明明白白挂在臉上。
很好猜。
梁逸忽然覺得有些可笑,他竟被這麽一個藏不住事兒的小崽子折騰到如此地步?虛長的九歲就是用來如此教學的麽……他可真是徹頭徹底的失敗。
但……随便吧,反正他們都是瘋子,互相啃咬就是最好的相處模式。
“你不是想折磨我嗎?”梁逸說,“我得……全力配合你。”
否則,就變成單機游戲了。
賀丙回了趟審異局,按照梁逸所說,獨身一人。
東西幾乎塞了一車,他在超市特意買了野營用的推車把梁逸能用上的都推回家。
他進屋時一眼就瞧出不同,洗手間的“現場”被處理幹淨,摔碎的瓶罐不見蹤跡,棕色小瓶更是像會隐身術,一切擺設恢複到他們剛住進來時的模樣。
只能是梁逸對此進行了打掃,但已經痛到嘔血的人是如何撐着完成的這一切?
推車放在門口,賀丙三兩步奔到沙發旁。梁逸模樣乖巧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只手蓋在胸口,另一只手搭在沙發邊緣,臉貼在手背上,似乎已經睡熟,但唇角殘留的血跡依舊刺目得灼痛賀丙的眼。
他上前探視梁逸的鼻息,溫熱的氣息撲向手指,賀丙松了口氣,忽然就像被抽空氣的玩偶堆坐到梁逸的身邊。
賀丙雙手用力抓住頭頂,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梁逸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讓他暴跳如雷,但他怎麽會瘋了一樣去傷他?
他這樣……他怎麽追回梁逸?
賀丙有些發怔,他第一反應是不知如何收拾殘局不知怎樣才能修複感情,卻又似乎忘了他篤信的欺騙。
他把人抱起來離開冰涼的地板,調好卧室的溫度,解下梁逸的領帶,取來軟帕擦去梁逸額間和脖頸的冷汗,也不管梁逸沾得滿是灰塵的西褲和襯衫會弄髒床鋪,直接拉過軟被将人蓋好。
做完這些,賀丙像是小哈巴狗靠在床邊坐到地上。
後半夜,“焚傷”殘留的餘毒在腹內聚集,今日受到強行壓迫的胃腹不堪折磨便将一切痛苦放大數倍反饋給身體的主人。
梁逸輕輕動了動捂住肚子,被黑襪束縛的腳背繃緊,腳趾上翹,雙腿緩慢又用力地向上前驅。
上腹到小腹像被用沾火的鏽鈍刀鋒緩慢地一寸寸劃開掏出個紅通通的大窟窿,火辣辣疼得要命,冷汗很快就濕透襯衫,西褲也開始發潮。
梁逸無法忍耐地睜開眼,踉踉跄跄地下床奔向客廳。
賀丙随即跳起,緊跟着出了卧室。
藥箱被打翻,瓶瓶罐罐散得到處都是,梁逸雙手劇烈打顫無法将藥從薄薄的錫紙中摳出。賀丙幾步上前,握住他的手只用了一點勁兒就将膠囊擠出來,順勢塞進梁逸嘴裏。
幹噎膠囊十分痛苦,藥還含在嘴裏,梁逸抓過茶幾上放着的水杯,仰頭就要喝,賀丙一把将杯子搶過來。
梁逸擡眼望向他,盈滿水汽的眸第一次露出不可置信。
賀丙拿着水杯頭也不回地進了廚房。
梁逸抓住沙發邊滑坐到地板上,眼眶一分一分紅下去,他咬唇用勁兒吞咽膠囊,也用力壓下去無法控制而湧上來的傷感。
他似乎還是有些介意狼崽子對他如此漠不關心。
不對,是狠心。
賀丙折回來遞過一杯水,水杯換了,水是溫熱的。
梁逸抱進懷裏貼在腹間,暖了不到一分鐘又放到茶幾上。
“怎麽不喝?”賀丙問。
梁逸向後靠到沙發上,還帶着氣喘:“已經咽下去了。”
賀丙望着他紅透的眼尾忽地意識到什麽——梁逸以為他不許他喝水。
方才他奪過水杯的那一瞬,梁逸眼裏有些驚愕,有些傷心,最後是釋然。
對方在默許他的刻待。
但那是隔夜的水,隔了有個把月。
賀丙嘴巴微張,想要解釋,但他看見梁逸的嘴角竟然勾起淡淡的弧度。賀丙猛地想到大概是梁逸在觸碰到他剛剛遞過的水杯溫度時,就已經猜到他的用意。
雙唇合上,賀丙索性也坐到地上,離梁逸不遠不近的距離。
藥效沒那麽快發揮作用,梁逸修長發白的十指都插在腹間,似要将那薄薄的腰腹擊穿。
賀丙能看出來他還很疼。
襯衫被抻得皺出一道道褶,但那麽大的力竟沒讓衣料崩得死緊。賀丙知道他的這身制服襯衫是量身定做,但現在能看出來衣服确實寬松了不少。
梁逸……瘦了這麽多……
夜已黑透,今夜的月被雲遮蔽得嚴實,放不出光。
梁逸臉貼在沙發邊沿,依舊喘着粗氣:“你去睡吧,不用管我。”
賀丙沒動,隔了很久,天邊已顯出微光,他聽見自己說:“你會死嗎?”
“不會。”梁逸輕聲答。
怎麽會呢?
這游戲……你一個人通不了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