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天降橫禍

天降橫禍

天黑得很早,沒有晚霞。

母親遲到了一個半小時,來接他們回家的父親在二十分鐘前忽然被公司叫回去處理緊急工作。

梁逸的家距離聯大不遠,坐了一趟公交車後,隔條街就能望見他家的窗戶。

今天的紅燈似乎很長很長,以至于梁逸被母親牢牢牽着的手漸漸滲出了汗。

紅綠燈切換的剎那,一聲驚恐的尖叫幾乎擊穿梁逸的耳膜。

人行道上忽然間多了幾具屍體,不是不長眼的機動車所致,而是……

梁逸看到如同怪獸般龐大的身軀踏過渺小的人族,他在瞬間意識到這就是傳聞中的異族,然而對方的速度比他的思維更快,眨眼功夫就來到母子倆身前,長如鋼刀的指甲向他直刺而來。

他的母親如同鳳凰張開雙臂以這個世上極致美的姿态護在他的身前。

他來不及喚她一聲,清瘦的身體被巨爪一把薅起,鋼刀劃傷他的下巴,他不知道怪物手裏拿的是什麽東西,但它腐蝕過他的喉嚨流進他的體內。

一滴兩滴,他下巴上的血嘀嗒到大睜着雙目的母親臉上,與母親胸口流出的紅逐漸融合到一起。

他被甩到街邊,就趴在斑馬線上,他擡手,想拖着身體靠近他的母親,他想叫她,他發不出聲音。

“你叫梁逸是吧?主人說等你再長大一些,然後……開涮。”

梁逸的雙眼被水霧盈滿,快看不見任何東西,但他看見了說話的人胸前貼着“饕餮”的印花。

他十五歲,在人為的災禍中失去了最愛他的母親。

他十五歲,在這一年徹底失去了父愛。

梁父在得知愛妻慘遭殺害後,起初是自怨,一遍遍地重複念叨那晚不該返回去加班,不該讓妻兒獨自回家,以至于遇見這樣的“天災”。

而在他得知人族渺小得根本無法與力量上占據絕對優勢的異族抗衡時,便開始意志消沉。他終日酗酒,不久便丢了工作,逐漸坐吃山空。

梁逸十六年那年,第一次挨打。

尹伊的忌日,梁父拿着木棍差點将親生兒子活活打死。

甚至惡語相向。

将一切歸咎于只有十六歲的兒子,怨他沒有保護好母親,怨他不該在周五那天回家,怨他為什麽會出生在這個世界反而奪去他妻子的性命。

梁逸抱着身體蜷縮在地上,意識昏沉間只記得來找他玩的表弟喊來了舅舅,他暈了整整兩天在舅舅家醒了過來,從此再沒回過家。

“據說梁逸的媽媽是被異族殺死的。”

“我聽說是為了保護他,現在看來梁逸的運氣大概已經用盡,開始克親了,咱們以後還是離他遠點吧?”

尹伊去世後,關于這個聯大的優秀教師以及她的天才兒子之間的事被傳得五花八門,甚至有人給梁逸冠上了“掃把星“、“喪門星”這樣的稱號。

“能別這麽迷信嗎?”

同為醫學院,58界聯大狀元,如今與梁逸并稱“旺城聯大醫學雙傑”的周場表現出了惺惺相惜,“沒準這裏面有咱們不知道的事情呢,別亂說。”

被家暴的梁逸大病了一場,臉上徹底沒了笑。

回到聯大後,他整天窩在實驗室,飯吃得很少,覺基本不睡,持續了半個月後,人直接暈在課堂上。

與他同齡的表弟白陽來學校接人,梁逸不想住院,開了點滴回到舅舅家自己紮。他身上蓋着厚厚的棉被,依舊冷得直打顫。

舅媽煲了他最愛喝的湯,小心翼翼地端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梁逸說:“我的廚藝不太好,可能沒有你媽媽煲得好喝,小逸你對付……”

她說到這猛地停住,滿臉說錯話的懊惱,只是還沒等她出聲道歉就聽到靠在床頭的少年啞着嗓子低低說:“我很害怕……”

“我很害怕,我不敢睡覺,一閉上眼就是她的血,”少年的臉頰滑過兩行清淚,“可是為什麽啊……”

白陽忙取過紙巾:“別哭,表哥別哭了……”

舅媽垂眸盯着交纏在一塊的雙手,僅僅猶豫了幾秒便微微前傾身體環住少年的肩膀:“小逸,以後就把這當成家吧,想哭就跟舅媽哭,受了委屈就跟我們說,不要害怕。”

梁逸僵直的身體一分一分緩慢地塌下來,冰冷打顫的雙手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女人,滾燙的淚滲透女人的前襟,少年抽搐了半響發出一聲壓抑的啜泣:“我想她……我想我媽……”

那天,白家夫婦徹夜長談。

第二天,全家人收拾行李搬往甘城。

白陽在旺城第一高中讀書,辦理了住校。每周五,他與梁逸結伴回到甘城——他們的家。

“表哥,我也要考旺城聯大,今年暑假你給我補習,一言為定。”少年一口氣講完,沒留給梁逸拒絕的機會。

“為什麽要考聯大?”梁逸與他并肩走在小巷裏,背對着晚霞。

“因為……表哥在聯大啊。”

梁逸腳下一頓,兩人剛好停在巷子中間。

白陽笑眼彎彎地望着難得露出錯愕神色的梁逸:“表哥在我心裏是最優秀的人,表哥選擇的地方也一定是最棒的地方。”

梁逸張了張嘴想說“胡說八道”,但他沒發出任何聲音。

兩個少年停在巷子的中間,霞光映在年輕朝氣的臉上,白襯衫衣角在晚風中輕輕舞動。

梁逸開口,聲音很輕:“好,我幫你補習。”

白陽十八歲,報考旺城聯大,以優異的成績被錄取。

在他收到錄取通知書的當月,梁逸從旺城聯大畢業。

“表哥,我過去接你。”

“不用,我東西不多。”

胃有些疼,梁逸開始思考是否能抗過稍後的畢業典禮。

“怎麽不用,我又不是去接東西的,”白陽說,語氣活潑,“我是接你這個人,接我表哥回家呀!”

一通熱乎乎的電話,梁逸以一聲“嗯”結束,他向來不會對外表達內心的情緒,唯恐多說一句就能暴露自己的脆弱。

但梁逸的眼眶還是不受控制地發紅,像淋了雨後又在街上站了很久,久得眼濕聲澀,但眸中還有光,還有等待雨後那一抹彩虹出現的倔勁兒。

胃在起伏的情緒刺激下疼得越來越狠,梁逸習慣将胃藥帶在身上,并仔細地思考換成止疼藥的可行性。

人頭攢動,猶如當年入學旺城聯大,時間似乎很短,但梁逸卻好像已經不記得剛入學時的躊躇滿志。

下臺後,梁逸滿額冷汗去了趟學校的醫務室,胃炎發作他抗了幾個小時完成了優秀畢業生代表發言。

藥液聚集在瓶口,在即将滴盡的時間點很難讓人算清它究竟還有多少料。

梁逸接到了他父親的電話,上一次父子之間的通話要追溯到三個月前——梁父囑咐他不要忘記母親的忌日。

“你在哪?”

三個月後的第一句話是質問。

梁逸直了下腰又立即彎下去,在藥物的作用下本來平複的胃腹似乎又開始躁動。

“學校。”他回。

“我在‘賀天堂’,你現在就過來。”

最後一滴藥液沖過瓶口流入滴管,梁逸将速度調至最大靜靜地等了會兒,沒有叫護士,直接拔了針。

“好。”

不遠,梁逸卻似跋山涉水。

胸口有“饕餮”印花的兩個壯漢像押犯人一樣走在他的身側,梁逸被帶進一個寬敞卻沉悶的包間,他父親的頭被按在茶幾上,坐在沙發正中的中年男子見帶進來個少年瞥了左右兩眼,梁父被拽着衣領薅起來扔到牆角。

梁逸就站在整個包廂的最中間,正對着慵懶靠着沙發背的賀谪,他澄澈的雙眸無懼無畏地望向這個令旺城人聞風喪膽的地頭蛇。

“你好,我們可以談一下,我想這件事還有轉圜的餘地。”

來的路上,梁父告訴梁逸,他将他輸了,輸給了財富與地位同樣顯赫的賀氏。

如果不願意,可以選擇死。

在長到十五歲之前,梁逸可以稱得上順風順水。

他天賦異禀,什麽都能學會,是人人豔羨的奇才。

十八歲,梁逸仍然相信凡事都可以談。

但在此刻,他收到哄堂大笑作為回應。

“饕餮”上前将他按到茶幾上,梁逸的雙膝砸在地磚上,疼得俊眉緊蹙。

比翻攪的胃要痛上千倍萬倍,不止。

仿佛碎掉了,骨頭渣都插進血肉裏,連同脊背上的骨頭也全都碎掉了。

他蒼白的側臉像挨了火熱的一巴掌,粘膩的膠感貼在上面,黑色的紙膠帶,上面用熒光筆寫着形似“鬼畫符”的兩個扭曲的字——商品。

梁逸掙了掙,纖瘦的腕部立即被粗糙的麻繩磨出血色的口子。

賀谪站起身,在熾熱得晃眼的燈光照耀下走近梁逸。

他沒動手,但他的手下個個都好似會讀心術,很快就讓他聽到布料裂開的脆響。

“放開我……”

肌膚與赤熱的空氣相碰,梁逸冷得發抖,雙唇輕輕打着顫,眼睛似在臉上新劃開的兩道血口子,能流出紅。

賀谪擡起一只手薅住他柔軟的發,力道不輕卻也不重,但疼得梁逸整顆頭似被拔了下來。

“你母親說,如果我敢動你,她死也不會放過我。”賀谪的聲音低沉如同咒語,夾雜着無法掩飾的張狂笑意。

“我今天就告訴你,你父親輸與贏不重要,你要知道,只要是我賀谪想要的就一定會弄到手,比如讓她死,再比如……”

他擡起挂滿屈辱淚水的下巴,“吃掉你。”

幹淨到聖潔的軀殼最容易滿足某種獸類,賀谪的雙眸放出陶醉的光,他慢慢悠悠地欣賞着梁逸倔強又屈辱的一聲聲“放開我”。

“再掙紮就送你下去問問你母親,讓她親自告訴你反抗我的下場。”

被摔得委頓在牆角的男人忽地睜大眼驟然間明白了什麽。他的雙掌掩住臉,發出幾聲詭異的大笑,那只就要伸向梁逸的獸爪被猛地握住,男人沖上前瘋了似的發出吼叫:“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妻子?!是你——”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像被惱怒的孩子拆分開的玩具,有什麽東西帶着豔紅倏然間噴滿梁逸慘白的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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