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

梁逸的手指微縮,唇瓣輕輕動了動,賀丙不忍他繼續耗力,忙接過話:“好,我馬上去休息……你難受一定不要忍着,好嗎?”

發涼的指尖在賀丙的掌心點了兩下,梁逸疲憊地合上眼。

梁逸剛能下床,審異局便啓動了“搗毀異者之家”計劃,各部的部長副部在暗中做了全身檢測,綜合排名前三被選中潛入滋城卧底。

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梁逸便與越昱取得聯系,他要進滋城。

易容僞裝或者改造身體結構,甚至可以接受把自己重塑成“改造人”實驗品,只要能親手殺了賀谪。

卧底什麽時候出發,除了越昱外,無人知曉。

但當日秘密會議後,梁逸搬出了診療區病房。

他給出至少五個方案,全部被越昱駁回,不允許,不同意,越昱不放他去滋城。

“報仇不是送死。”

梁逸倚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腦子裏全是越昱的話,愈想頭愈痛。

賀丙站在離他不遠不近的位置,想起賀谪聯系他的最後一通電話。

“賀丙,別跟我玩躲貓貓游戲,你再逃,明年也會回來乖乖當老子的食物,到那時候你會後悔招惹梁逸。”

“我告訴你小子,跟我作對的下場,不僅是死那麽簡單。你想玩純愛,爹爹我就好好教教你,讓你見識下梁逸如何在你面前生不如死,然後再送你上路與你哥哥團聚。”

每天都是噩夢,夢中的梁逸渾身是血地死在他的懷裏。

賀丙清楚賀谪就是要搞崩他的心态,但他還是害怕。

“今天身上還疼嗎?去歸一廣場逛逛?”

賀丙每天與梁逸打着商量,沒再發過一次脾氣也沒說過半句狠話。兩人同住在局裏的睡眠艙內,一晃就是半年。

異者之家被搗毀的消息傳回審異局那天,梁逸的精神狀态特別好,一身黑色筆挺西裝,似參加葬禮般肅穆。

鏡片閃出的寒光似紮進他清冷的眸,賀丙陪他等在外林區迎接行動部勝利的大部隊,目送一個個重罪者被異域的智浮車押走。

只是他們沒看到賀谪的身影。

賀丙站到渾身發涼,接到越昱的消息:在行動部剛擒住賀谪時,玺域派遣的數百人準時候在滋城口,各個全副武裝手持武器。

沒別的意思,就是要帶走賀谪。

玺域給出官方解釋:賀谪是玺域的人,玺域有能力和判斷力對其進行處罰。

很快,玺域便發揮了其雷厲風行的作風,不到兩天便将處罰結果公之于衆:賀谪所犯罪狀雖屬實,但經過玺域中心的權威檢測,賀谪身患嚴重精神疾病多年,存在不具備辨別是非善惡能力的可能性,其行為非主觀無自控性。

末了,玺域表示為了讓廣大群衆安心,玺域方面決定判處賀谪終身監禁。

梁逸得到結果的那天,一個字都沒說,只是站在外林區向外望,賀丙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那一眼沒有盡頭,他無法判斷梁逸望的是玺域還是旺城聯大。

風微涼,春天在悄悄溜走,賀丙站到梁逸身側為他擋去風中卷起的細沙。

“跟我去個地方。”梁逸說。

智浮車停在“心擱”附近的小巷口,梁逸脫下西裝外套,緩慢地摘下領帶,解開領口最上方的一粒紐扣,又擡手胡亂扒拉兩下額前發,摘下眼鏡拍了兩下臉下了車。

“母親去世不久,舅舅一家搬到了甘城,我那年還在旺城聯大讀醫。”

梁逸緩緩開口,賀丙忙跟過去并肩前行,他心知這次是難得的機會,他的伴侶願意對他敞開心。

“每次從聯大回甘城都要經過這條小巷,從這兒過去到舅舅家可以省去很多時間。我和……”梁逸站在巷口,深吸口氣,擡起腳朝裏走去,“我和我表弟白陽經常從這裏走,刮風下雨甚至黑透的夜裏都不覺得這條巷子有多暗。”

梁逸一步一步走得緩慢,似是每一步落下都能踏出回憶的快樂微光,賀丙緊跟着他的節奏,眼前仿佛出現兩個少年一前一後,脊背迎着落日餘晖,笑臉向着看得到頭的昏暗。

年輕的心沒有經過深淵的拷磨,眼前由自然所營造的暗色便不值得他們懼怕。

賀丙眯起眼,恍惚中出現的兩個少年的身影碎裂成微光,他側過頭看見梁逸唇角挂着抹笑。

他們正停在巷子當間,梁逸像罩上了微笑面具,維持不變的神色,但他的渾身都在輕輕打顫,賀丙在一瞬間看懂了他的戰栗,與此同時也想到了那段由血紅編織成的影像和梁逸當年那聲歇斯底裏的驚叫。

賀丙立即握住梁逸的手,與之十指相扣,他什麽都沒說,那雙眼緊緊盯着梁逸。

發顫的身體被梁逸強硬地控制下來,嘴角的笑随之消失:“那天,這裏下了很大的雨,紅色的雨。”

“後來,梁逸就死了,死在這條巷子裏。”

賀丙心一顫,擡起雙臂毫不猶豫地将人擁入懷中。

“我那時候……被賀谪束縛住手腳按到茶幾上……只記得胃很疼很疼……”

梁逸輕輕咳了兩聲,聲音裏夾雜着凄涼的笑:“你說……如果那天我把自己交給賀谪,舅舅他們是不是就都不會死了?”

“我,梁逸,十八歲就能憑借一己之力害數十個人丢掉性命,果真是個奇才啊……”

他揚頸向上望,被陽光直射的雙眸竭力地大睜。

“賀丙你說,他們是不是也想見見我頭頂上的這片光啊,可是怎麽就獨獨把我留下了呢……”

他又開始發抖,無法控制地打顫。

“梁逸你別這樣……”賀丙一顆心疼得快爛掉,掌心輕緩地順着瘦削的脊背。

梁逸又笑了兩聲,緊接着是一陣嗆咳,賀丙後頸一熱忙拉開些距離打量人。蒼白的唇瓣透出幾分紅,賀丙下意識地抹了把後頸,攤開掌心一片紅。

“你嘔血了。”賀丙二話不說将人直接抱起調出智浮車便往審異局趕。

研測中心又是一陣兵荒馬亂,好在梁逸只是情緒激動,并沒有再添新的病症。

“沒人能幫我。”

從“心擱”小巷回來的那天晚上,梁逸發了燒反複重複着這句話,直到水漬漫過眼尾濕透賀丙的前襟。

自小巷回來後,梁逸反複在做着同一個夢,夢中他揮舞着鋒利的匕首刺穿母親、父親、舅舅一家的心髒,夢中他面目猙獰滿口腐爛的屍肉。

睡睡醒醒,梁逸跪在洗手間掏空身體般地劇烈嘔吐,他腹中什麽都沒有,什麽都吐不出來,但他偏偏停不下,似乎不把心髒嘔出來誓不罷休。

他拒絕賀丙與他處在一室。

他将病房門反鎖,将水杯摔碎,踩過滿地的玻璃片癱坐在鋪滿水漬的地板上,仔細地從碎片中挑選出最亮眼最鋒利的一片拾起,認真地劃過細瘦的手腕。

賀丙在監控畫面中看到了這一幕。

他用幾乎跑掉鞋的速度沖向病房,在談佑的協助下打開房門,将濕淋淋的人裹進懷裏。

他喊他的名字,沒有任何回應。

止血、急救,賀丙如同被剜心一樣煎熬地守在搶救艙外。

再次被送回病房,賀丙不敢離開半步,他抱着梁逸哄着人睡覺,但他懷裏的人依舊涼得像冰塊,不停地陷進夢魇中,不斷地默默流淚,反複地重複着“對不起”。

連續折騰了幾天,梁逸虛弱得幾乎睜不開眼,賀丙一張臉寫滿滄桑與憔悴。

關心梁逸的人站滿病房,他們差點啓動二十四小時輪流執勤的方式來監視他,防止他再次做出自傷的行為。

“不用,”梁逸告訴他們,“失手打了水杯,大驚小怪。”

這是他給所有人的答案,他告訴他們他只是頭暈摔倒,不小心劃破了手腕。

自此後,梁逸好像沒了痛覺,人也出奇地平靜,向越昱提了離職申請,被駁回便繼續申,他整日坐在歸一廣場的長椅上,雙目聚精會神地盯着地面上的某個點,賀丙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陪伴。

但賀丙知道他該做點什麽了,不僅是因為梁逸,也是為了哥哥和自己。

“我想去測試一下殊力級別,你能陪我去嗎?”

賀丙半蹲下,對上梁逸垂下的眸,充當他盯着的那個“點”。

梁逸撐在長椅邊緣的手指動了動,沒應。

“梁部,你說過你大我的那七歲是用來教我的。”賀丙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梁逸的身體微微後撐,雙眸對上賀丙的眼,聲音輕又淡:“九歲。”

賀丙一怔,随即眸中閃過一絲光,很亮:“不管幾歲,你得帶我。”

上身前傾,賀丙環住梁逸的腰,貼向他的耳邊:“你跟我,我護你,誰敢欺你,我便殺他。”他一字一句念着狂妄無知時許下的承諾,語氣溫柔又認真,“梁逸,這話現在也作數。”

近A階。

賀丙對自己近乎廢物的殊力等級十分惱火,但梁逸就在他身邊,像滅火器似的讓他發不起脾氣。

“雙胞胎異者的殊力無論相斥還是相吸對彼此的殊力都會有增益作用,你的等級不會太低,去實驗體基地,再查一下你的身體數據。”

被握着手腕,從測驗區一路拉到了實驗體基地,賀丙的心暖到不能暖的程度,消沉了很久的梁逸似乎找到了要幹的事,那張冰冷的臉上再次出現了認真專注的神色。

“與當年的藥水有關,異者‘洗髓劑’不僅能讓他失去記憶,也能将一個王者變成廢物,但那玩意無法消除他體內的‘燃燼’,反正賀谪當初不過就是把他當作一個容器而已。”

“辦法。”

“再來一次,利用反向‘洗髓’,配合儀器所發射的殊力波刺激,不消半小時就可以沖破他體內束縛殊力大展身手的枷鎖,讓現在與過去倒換。”

“過去的記憶也會恢複?”

“對,但畢竟是倒換,他會失去第一次‘洗髓’後的所有記憶。”

顏淼與梁逸一問一答,分析問題尋找解決方法,賀丙坐在梁逸身邊的小板凳上安安靜靜聽,像個被大人帶出來的娃,全程充當乖巧的實驗品。

這會兒聽到又是恢複記憶又是失憶,賀丙終于變回個大活人,立馬出聲反對:“我不同意。”

梁逸将視線移過去:“你怕疼?”

賀丙搖頭。

“那怕什麽?”

“我不想倒換。”

“為什麽?”梁逸問。

“我不想記起從前丢掉現在。”賀丙低聲回。

梁逸冷着張臉面向賀丙:“你是不想記起以前的落魄時光?還以為你真的是賀家三少?”他聲音不高不低但極冷,“賀丙,你在歸一廣場同我講了什麽?”

“我說我會殺了他。”

“然後呢?靠A階都夠不到的半吊子殊力闖進玺域?還是頂着你賀三少爺的身份自投羅網?”

“梁逸。”

兩人提名喊姓,氣氛緊張,顏淼擡手悄麽聲息地按在輪椅的扶手上,将自己撤離主戰場,但仍處于有利于觀戰的絕佳位置。

不過賀丙只是喊了大名而已,這會兒也沒犯什麽大錯卻表現得像闖禍的孩子,他低頭主動認罪:“梁梁,你別生氣,會胃疼。”

“早死晚死而已。”

報仇心切,梁逸脫口而出,面前的崽子因為他這句話瞬間紅了眼眶。

緊接着,梁逸被賀丙整個環住。

“你為什麽總說這樣的狠話,”賀丙垂眸盯着那雙波瀾不起的眸子,“梁逸,我不怕疼也不介意被實驗,我只是不想忘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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