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系統助手No.Bα3L82γk難以置信。
第一件無法相信的, 是這位新來的、脆弱的小系統,竟然能和boss和睦相處。
不,遠不止“和睦”, 不僅是芬克斯,星艦上的所有龍都對梨覺喜愛有加。
或者換個更貼切的詞:視如己出。
別說是boss們最讨厭的溝通崗系統,就算梨覺是真的從副本中撿到的小崽子, 不對, 假設得再誇張一點兒, 是幾百年不曾孵化過子嗣的龍族真正的、寶貴的幼崽, 都不一定能讓所有家長喜歡他。
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本身就是個不可能達成的夢幻境界。
然而梨覺做到了。
光是兒童房裏堆滿的那些龍們平日裏自己都舍不得多拿出來看看的寶物,就足以證明這個才認識短短數天的小家夥在他們心中超然的地位。
不可思議, momo想, 這回自己究竟是輔導了個什麽樣的新員工啊!
第二件無法相信的, 是為芬克斯安排的kpi居然不需要催, 不需要旁敲側擊,不需要警醒, 就已經完成了。
年幼的小梨覺講不清楚,momo更沒那個膽兒問芬克斯, 只能從中樞調取玩家記錄。
這次成功通關的玩家有兩個, 名字分別是原映映和路迎。
他們存活的原因是龍們急着回家逗崽玩兒, 沒再光臨人類星球。
任務所需的藍寶石, 則是boss親自扔給他們的。
……這合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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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看錯,接下來的畫面顯示,彼時陪着玩家結束任務之後的芬克斯忙着帶梨覺去西半球的鎮上買衣服。
這就是為什麽他懶得再讓布靈挖陷阱設計謀,直接把道具給玩家算了。
不是,大哥,這真的符合游戲規則麽!
Momo腦子裏一百一千個問號, 也不敢真的說出來什麽。
反正它的職責僅是培訓溝通崗的新員工,至于boss的行為是否合規,有稽查崗的系統負責,與它無關,更與寶寶崽無關。
有這麽個安慰自己的說辭,momo放松了許多。
它已經教會了小幼崽如何給boss安排任務,接下來就是帶他去認識巨龍世界以外的其他boss,尤其是記住拜訪順序與內容,不能弄混淆。
【寶寶崽,你這裏的工作差不多都結束了哦,下一個要去的潛杏大人的世界。】
「那是誰呀?」
【是海妖王。】
「海?」
【寶寶崽見過海嗎?】
「沒有耶。」
【就是藍藍的,很多很多水!】
「那,海牙也是生活在藍藍的水裏嗎?」
【是海妖,不是海牙。寶寶崽,潛杏大人雖然沒有芬克斯大人那麽易怒,可是發起脾氣來也很可怕的呢!你一定不要惹他們生氣哦!比如名字,不能随便亂喊……】
Momo說完這一大段,連自己都有些犯嘀咕。
不能亂喊名字,的确是boss們的規矩。它親眼見過某一位因為前任系統念錯了其中一個拗口的發音,而被暴怒的boss找茬。
問題在于,寶寶崽好像根本不需要守規矩呀!
小家夥稱呼芬克斯為“咪咪”,後者沒有一絲猶豫就答應的場景,噩夢般歷歷在目。
好在梨覺并沒有注意到它的卡頓,正在和绫希一起搭積木。
他們在做城堡。
孩子們小小年紀顯出非同一般的建築師天賦,居然能把積木搭到自己腰那麽高。
不僅很牢固不會倒,各個部分還有鮮明的功能區。
孩子們玩兒的時候,momo一直觀察着他們。
主要是绫希。
有了龍們萬衆一心的布置,梨覺的兒童房早就足夠精美和完善。
可是小朋友怕孤單,不願意一個人待在,白天要麽在芬克斯身邊,要麽跟着其他哥哥姐姐出外勤;晚上則跑去绫希的房間裏,堅決不肯走。
绫希對他的寵愛沒了邊兒,崽崽說什麽都會答應;那可是連将幼崽視為掌上明珠的黃金暴君都說過的“太慣着不好”的程度。
但沒辦法。
崽崽只要抱着他的胳膊晃一晃,用那雙明亮的、圓啾啾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他就完全沒轍。
也正常。
誰能拒絕得了寶寶崽呢?
Momo并不認識绫希,從人物識別手冊上看,男孩只是龍們從廢墟中撿到、又大發慈悲養在星艦上的全能小男仆,一個沒有異能的人類,并無特別之處。
可是不知為何,每次它同梨覺在私密空間對話時,總覺得绫希都聽得到。
甚至,能夠直接看向它所在的方向。
這根本不可能。
Boss溝通崗的系統若沒有實體化,連npc和玩家都無法感知存在;
至于系統助手,如果不是此前的系統總是被恐吓走、自己不得不臨時代班,它甚至對boss來說都是不存在的。
Momo設定的私密空間,無論是最強大的boss,還是其他系統、助手同事都無法參透。
這樣一個普普通通、感覺不到半絲特殊氣息的孩子,怎麽可能破解?
一定是巧合吧。
封頂大吉之後,梨覺又拿了兩個小人形狀的積木,踮起腳小心地放在高塔最上面,代表城堡裏的王子與公主。
绫希問,王子和公主是誰呢?
梨覺戳着自己的小臉苦惱地想了很久,想不出答案。
他對王子和公主的認知大多來源于爸爸講的睡前故事,可是比起王子公主的童話,爸爸更願意講些別的,比如神明與信徒。
绫希看出了小的那個滿心困惑,幹脆幫他解答:“那就不要是王子和公主好了。這個是我,這個是你,怎麽樣?”
梨覺眼睛一亮。
他想重新給人偶們換個位置,可是剛才放得太靠裏了,這回連踮腳也夠不着。
幼崽轉身舉起雙手:“希希,抱抱!”
绫希就像已經做過一千一萬遍似的,輕松地把他抱起來舉高,直到可以夠到人偶。
梨覺推推這個,碰碰那個,讓原本分開、有些距離的小人偶親密無間地貼在一塊兒。
人偶手上有精巧的關節,梨覺在绫希的懷裏探身,擺弄着讓人偶的手碰着彼此。
大功告成!
幼崽看向牽着手、咧着嘴笑的小人偶們,也去拉小哥哥的手,笑眯眯:“希希和覺覺,永遠在一起!”
男孩望着他的傑作,也捏了捏崽崽的小手,露出只對梨覺才會有的笑意:“嗯,永遠在一起。”
*
今日出外勤飛掠東半球進行恫吓和轟炸的是威爾,若是下班就回家待着太無聊了,他打算去西半球轉轉玩玩兒,吃點人類……不對,是吃點人類的美食。
好幾天沒出過門的小幼崽聽了也很想去,央求芬克斯允許威爾帶上自己。
威爾幹活兒麻利是麻利,不然也做不到林望以下三把手的位置,就是在帶孩子上總是有些毛手毛腳。
不是忘了給崽崽帶上奶瓶,就是系反了兜兜,連喂飯都喂不好。
幼崽每每小大人似的嘆氣,抓住差點戳着自己的勺子,誠懇道:“哥哥,崽崽可以自己吃噠。”
威爾也很委屈,崽的小勺子也太小了,哪怕他化了人形,仍然習慣于用龍的視角去看迷你的小朋友和更加迷你的兒童餐具。
這無異于開着叉車往玻璃瓶裏放彈珠,實在太高難度。
話又說回來,帶崽原本就是種精細度極高的挑戰。
芬克斯一開始不放心,如果自己不能親自前往,寶寶崽怎麽也得有林望或者莉達跟着才妥。
只是今天這兩人都有事兒,他只有冷酷無情地否決出行方案。
對于說绫希太慣着梨覺、實際上自己也不遑多讓的黃金龍而言,不答應小家夥請求的狀況實在少之又少。
崽崽雖然失望,不過并沒有鬧人。
他眨巴眨巴眼,晃着毛蓬蓬的貓尾巴跑走了。
被留下的大人有些說不上來的尴尬。
以及,局促。
還在進行準備工作的威爾端詳着首領的臉色,猶豫着問:“老大,寶寶崽會不會傷心啊?”
別看幼崽平時對誰都笑,真難過起來可是很不好哄的。
芬克斯的表情不太妙。
看見那個小小的背影堪稱落寞地消失在視野裏,他同樣不好受。
可是他剛剛在一艦橋的手下面前下了決斷,這時候要是撤回,就算所有人心知肚明是為了小不點,面子往哪兒擱?以後還怎麽當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首領?
家長在“要崽”和“要面子”之間猶豫了很久,同樣也等了很久,小家夥都沒有再回到艦橋;那可是平日裏最喜歡從艦橋上看星星、一來可以待一天的寶寶崽啊。
眼看着時間一分一秒流淌,芬克斯終于坐不住了。
他吸了一口氣,轉動扶手差點兒沒被掰下來的艦長椅,吩咐一個手下過去看看梨覺怎麽樣了。
就在這時,崽崽回來了。
看見那個小身影重又出現在艦橋時,所有人齊齊舒了口氣,也聽見了某人心裏類似于石頭落地的聲音。
至于是誰的,反正不會是首領,嗯。
梨覺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左手牽着绫希,右手拉着岩石。
整個星艦上就沒有人形比岩石高壯的龍,更何況三歲的小幼崽。
他站直根本夠不着崽崽的小手,只能弓着身體,幾乎完全彎下腰,歪斜着重心,走得相當勉強。
任梨覺的小短腿在前面跑得飛快,反倒自己成了跟在後面踉跄的那個。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拒絕崽崽的要求。
那個曾經堅決要把梨覺扔下星艦的,現在也成了最寵崽崽的。
艦橋上所有龍都無心工作,位置好的正大光明看,若是背對着、側對着,則利用各種反光圍觀。
芬克斯不動聲色把已經卸下來的扶手重新按回去,沒有站起來,打量眼前相當不和諧的三人組。
他其實遠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麽淡定,心提到嗓子眼兒,有那麽一瞬間擔心崽崽要是生自己的氣、發表些離家出走、或者再也不理自己的宣言怎麽辦。
然而他還是不夠了解梨覺。
小崽崽從來不記仇,面對困難只會開動腦筋。
他晃晃左手的绫希,認真道:“希希,可以照顧我。”
又晃晃——哦,沒晃動——右手的岩石:“石頭哥哥,可以保護我。”
他松開那兩個人,跑到芬克斯面前,仰起小臉煞有介事:“所以,崽崽可以去玩!”
不僅是芬克斯,其他龍也愣住了。
方才芬克斯拒絕梨覺請求的原因是威爾沒辦法好好帶孩子,于是小崽子跑去找“援軍”。
正如他所言,細心的绫希可以照顧好他,勇猛的岩石則能夠保護好他。
換句話說,只要這兩人陪着一塊兒去人類聚集星球,芬克斯原本擔心的那些就完全沒問題了。
這一番論證有理有據,不得不讓龍信服。
梨覺小朋友可不僅會用可愛的外表撒嬌,還是個很有想法、很聰明的小朋友呢。
芬克斯低頭看着來到自己面前的小崽兒,遲疑道:“你……”
他其實想問小家夥有沒有生自己的氣;可是這種話在手下面前講出來太跌份兒(沒錯,他很清楚所有龍都在聚精會神地看好戲),話到嘴邊又轉了個彎:“你真的那麽想去?”
梨覺先是用力點點頭,然後語氣又帶上了幾分不确定:“咪咪……也想去嘛?”
幼崽困惑地想,難道之前家長不同意,是因為自己的游玩出行規劃裏沒有帶上他?
崽崽用兩只小手抓住芬克斯的大手,論證的“硬”方法用過,這時候該換“軟”方法了,小奶音軟軟糯糯:“那哥哥,跟崽崽一起去呀!”
梨覺的撒嬌攻勢無師自通,也向來無往不利。
尤其這時候還選擇了使用“哥哥”這個稱呼,配合上甜甜的笑容,對黃金暴君造成1000000點暴擊。
芬克斯差點兒沒把持住架子當着衆龍的面大吸一口崽。
還好他習慣了霸道冷面的角色,堪堪繃住嘴角的笑意:“我有別的事。如果你真的很想去……就去吧。”
他瞄了眼後面那兩個,绫希和岩石立刻表示自己一定會盡忠職守,寶寶崽怎麽去就怎麽回來,一根頭發都不會少。
芬克斯滿意地點點頭,面無表情地揉揉小孩子的頭發。
哪怕心裏已經柔軟到開花,還是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寒冰一般的冷靜肅然:“注意安全。”
梨覺得到應允,驚喜地“哇——”,撲上前抱住大人。
有貓耳朵的崽崽小小一只,夠不着寬大的艦長椅,也夠不着艦長椅裏高大的家長。
家長把他提溜起來,放在腿上,沉聲道:“滿意了?”
小幼崽抱住他的脖子吧唧親一口,金瞳笑彎彎:“崽崽回來會給哥哥咪帶禮物喲~!”
爬上來有點兒難度,順着家長的腿溜下去倒是很自如。
能得到崽崽的親親(而且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什麽面子,什麽架子,都不重要了。
芬克斯飄飄然,目送着梨覺再度左手牽绫希右手拉岩石,一同離開艦橋。
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嘴角帶笑,已經是個沉浸在幸福中的傻家長形象。
等會。
小崽子剛才喊自己什麽來着?
不是哥哥,也不是咪咪。
……是“哥哥咪”。
這究竟是個什麽鬼稱呼啊!
*
人類聚集星,西半球。
他們來得時機幸運,又一次趕上鎮上的集會。
男孩們穿着同款不同色的衣服,梨覺為了遮住貓耳朵還戴了頂遮陽帽。
盡管長得并不像,發色瞳色也有深淺之分,可誰看了都要說是可愛的小兄弟倆。
岩石跟在孩子們後面,孔武有力,不茍言笑,像尊守護神。
即便有人觊觎可愛的小幼崽,看到後面虎視眈眈的成年人,也不敢造次。
興奮的小梨覺這兒瞧瞧,那兒看看。
绫希緊跟在後面,嚴陣以待,一步都不敢錯過。
忽然,小幼崽停了下來。
他發現一個新鮮的攤位,兩眼發直。
為了讓藏在衣服裏的貓尾巴更自然,今天家長給小崽崽挑的上衣有着蓬蓬的衣擺,還鑲了圈頗為誇張的花邊,上面綴着各種拇指大的玩偶,看起來像條翹起來的小裙子。
這樣,即便尾巴的地方鼓起來一點兒,也沒那麽顯眼。
小貓崽在興奮的時候會忍不住甩尾巴,绫希一看他的“小裙子”都快飄起來了,就知道一定是看到了什麽喜歡的東西。
他上前一看,是賣金魚的。
小貓咪最喜歡的就是魚,梨覺哪兒能抵擋得住這種誘惑。
蹲在大大的魚缸旁邊,眼睛跟着魚兒游動的軌跡滴溜溜轉,看着那如同絲綢般薄而剔透的魚尾巴,喜歡得不得了。
以前和爸爸在一起生活的時候,也買過這樣的小金魚。
為了養好魚,爸爸還買了魚缸、鵝卵石、水草,給魚兒們布置出漂亮的家。
那時候的小梨覺每天從托班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爬到沙發上看着嵌進背景牆裏的魚缸。
他盯着燈光下夢幻的色彩,發揮小朋友的想象力幻想出各種缤紛美妙的世界,想想自己也是一條小魚,自由自在地游啊游,游到天涯海角,游到星星上去。
然而哪怕已經做足了準備,養魚并沒有想象中簡單。
很快,它們生了病,一條一條停止了游動。
小孩子傷心得眼淚直掉。
細膩的大人也沒能管理好情緒。
于是,大的和小的抱在一塊兒哭,哀悼那些小生靈的逝去。
為了不讓崽崽觸景生情,沈煙找人拆除了魚缸,填平沙發背景牆。
不僅是那些金魚,沈煙嘗試飼養的花花草草也總是枯萎。
再後來,逛街時若是沈煙的目光再被花草魚鳥吸引,梨覺的小手就及時捉住大人的,眼巴巴地懇請:“爸爸,不養了嘛。”
小朋友已經明白了,爸爸不适合養植物和寵物。
養啥死啥。
哦,除了他。
他被爸爸養得白白嫩嫩,軟軟甜甜。
能養好一個小孩,也很了不起。
此時,看着小攤上金魚的梨覺,又一次想起了爸爸。
他有些低落地想,爸爸在哪裏呢?
這麽久都沒有出現,是不要崽崽了嗎?
希希很好。
哥哥咪,還有其他的哥哥姐姐也很好。
但他們都不是爸爸,也不能代替爸爸。
誰都代替不了爸爸。
Momo說過,如果他能把系統的工作做得很好的話,神明大人會獎勵他去找爸爸。
哪怕三歲的小朋友仍不清楚“系統”和“工作”究竟是什麽,神明大人又是什麽,可是已經有了這樣一個美好的目标。
崽崽捏起小拳頭,為自己加油打氣。
他一定會努力工作噠!
绫希見梨覺盯得出神,在旁邊蹲下:“覺覺,你想要這個嗎?”
年紀再小的男仆也是打工人,作為龍巢星艦上的十佳員工,他可是有工資的哦,還有年終獎呢。
平時在星艦上沒什麽開銷,他都一筆筆攢下來了。
現在,終于有了可以花、也樂意花的地方:給梨覺買喜歡的東西。
男孩掏出自己的錢包,裏面閃閃發亮,有不少純金純銀的碎塊,還有淨度和稀有度都很高的小顆粒寶石。
跟大肆斂財、視囤貨如命的龍們相比,的确不值一提。
可放在這樣落後的城鎮上,那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小財主啦。
他拿出一小粒鴿血紅寶石,問攤主:“請問,這一顆能買幾條小魚?”
若是換個識貨的來,就這麽一粒,別說是幾條小魚了,就是幾間店鋪也買得下來。
然而賣金魚的攤主不僅不識貨,以為那是什麽不值錢的玻璃珠,還很有經營原則:“小朋友,我這裏的魚是不賣的。”
绫希不解:“不賣,為什麽要擺攤?”
攤主看這兩個孩子冰雪可愛,也就多了些耐心,沒有像驅趕別的沒錢光湊熱鬧的小孩那樣趕他們走,指了指旁邊的手寫牌子:“喏,我的魚是靠游戲撈上來的,一銅幣三次。你們家長呢?”
绫希看出來,攤主不認識紅寶石,也不願意當作貨幣接收。
西半球沒什麽成型的大城市,都是星羅棋布的小鎮和村子。
這些村鎮都有各自的貨幣體系,互不相通。
绫希當然沒有這裏的銅幣,很是為難。
他站起來,回頭看向不遠處守着他們的岩石:“長官,你有這裏的銅幣嗎?可不可以借我一些?”
岩石早就看見了倆小只(主要是梨覺)對金魚攤的流連忘返,可是他也沒有這裏的銅幣。
他掏出一塊锃光瓦亮的、足以買下一條街的金幣,問攤主:“這個夠嗎?”
每天掙幾十個銅幣、只能勉強維持生計的攤主,哪裏見過這種好東西。
他兩眼發光,礙于這位家長看上去魁梧而兇狠,又不敢直接從手裏拿,咽了咽口水,在懼怕和激動兩種情緒的拉扯中直哆嗦:“夠,夠……太夠了。兩位小公子,所有的魚都可以帶回家!什麽都可以!”
绫希看了看自己錢包裏看似不值錢的碎金碎銀,在心裏嘆氣。
看來,下次還是攢多點兒,找負責財務的長官換一塊完整的好了。
盡管那塊金幣足以買下所有魚,梨覺卻并不打算直接将它們打包帶走。
他還記得家裏以前養死的小魚們,自己是爸爸的孩子,大概也是養不好的。
可是,這并不妨礙玩游戲哦!
攤主謹慎地瞅了瞅周圍,确定沒有人看見後,收下金幣。
先是咬了一口,再在衣服上左擦右擦,最終小心地放進嘴裏面的貼身衣袋,然後笑容滿面拿了一大把網兜分給兩個孩子。
绫希一看,皺起眉。
那些魚網要麽已經破了個大洞,要麽把手無比脆弱、稍微受點兒力就會斷,要麽幹脆是紙糊的,根本不能沾水。
難怪這麽便宜,一銅幣可以獲得三個魚網。
何止三個,就算三十個也不一定能撈到一條魚吧?
終究是買的沒有賣的精。
商家的“心機”并不影響小朋友的參與度,幼崽走來走去換了個幾個位置,選定最想要的那條小魚(他并沒有意識到魚兒也會游到別的區域),蹲下來,握緊把手,目光緊鎖,口中念念有詞:“小魚小魚,崽崽不會帶走你,只想跟你玩呀!來吧,來吧~”
他沒有立刻出手,一邊和魚兒“溝通”,一邊等待願者上鈎。
绫希同樣嘗試了好幾次,和預估中差不多,紙網到水裏就爛了,破掉的網則會直接放跑已經撈到的魚兒。
完全不像能捉住的樣子。
攤主饒有興致地看着這兩個孩子。
小的那個天真爛漫,比起究竟能不能達到目的,更享受玩樂的過程。
尤其是小聲跟一池的魚兒念叨時,像童話故事裏可以和動物交流、享受萬千寵愛的小王子。
大的那個已經是懂事的年紀了,也早就看出撈不着的門路。
可他冷靜且耐心,非但沒有像別的孩子那樣摔了魚網發脾氣,還在不斷調整角度和力道,試圖找出訣竅。
如此不同,又如此和諧。
好似故事裏的主角,到哪裏都是黯淡人群中發着光的那個。
攤主時不時瞄一眼那位威猛嚴肅又出手闊綽的家長,兩小只是他的孩子嗎?
可是三個人看起來都不像,絲毫找不出血緣關系的痕跡。
如果不是家長,那……是雇傭的保镖嗎?
男人方才對那個淺色頭發的小小孩的确是很珍重的樣子。
不過深色頭發的男孩對小小孩也很珍視,不太像一般人家哥哥弟弟為了什麽争搶;這樣的畫面他可見得多啦。
這麽看來,大一點的那個八成是小少爺的陪玩之類的存在。
再看向小幼崽一身精致的打扮,更加印證了他的猜想。
嗨呀,這些萬惡的有錢人。
孩子們并不知曉撈魚的這段時間攤主的腦海已然彎過了七八條彎,還在繼續攻略五顏六色的小魚。
绫希的物理性技巧基本都失敗了。
梨覺的魔法攻擊也沒有取得成效。
小孩子并不氣餒,還在循循善誘勸說小魚們自己跳進網兜裏,輔以“真的沒有打算帶你們走哦”的保證。
就在這時,又一個顧客出現在他們身邊。
來人目标明确,問幼崽:“讓我試試,可以嗎?”
那是個男人。
嗓音動聽,卻很冰冷,像是浸在無光的深淵海底。
梨覺擡起頭。
看見來者從頭到腳都被深色的披風包裹着,連臉上都戴着面紗,捂得相當嚴實,似乎完全不想被別人窺探。
他的身後跟着兩個大約是侍女的存在,同樣用淡色的紗隐藏住面容。
這顆星球因為戰亂頻繁,加之異獸(也就是巨龍們)不斷侵襲,殘破的東半球和落後的西半球至今沒有出現一個強大到足以統治多個城鎮的勢力。
數不勝數的部落也孕育出各不相同的文明,更是衍生出許多穿衣風俗。
這種把自己裹起來的還不算多少見,有些把奇怪的東西套在頭上的,才離譜。
不過看得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他人習俗嘛,要的就是不理解,但尊重。
小梨覺沒有想那麽多,他一向歡迎新朋友,主動往旁邊挪了挪。
男人向他空出來的位置踏出一步。
從這個視角,小孩子能看見大人唯獨露出來的雙眸。
來人有雙豔麗的丹鳳眼,又因為目光極為冷淡,将這種豔麗蒙上層冰晶般的疏遠。
丹鳳眼垂眸望着一臉好奇的幼崽:“你想要哪條?”
梨覺的确有條早就看上的,尾鳍是和他自己同樣的淺金色,分叉如同花蕾,飄搖在水波中、燈光下,溫柔得像羽毛。
崽崽指了指那條,奶聲奶氣:“哥哥,我想要那個呀。”
男人似乎想起了什麽,瞥了他一眼。
雖說對不認識的年輕雄性喊“哥哥”是再正常不過的稱呼,可是小幼崽念出來格外軟糯,撫慰人心。
名不虛傳,完全天然的撒嬌攻勢。
也難怪目中無人、傲慢自大的黃金暴君都會淪陷。
男人輕笑一聲,從披風寬大的袖子裏伸出手,手指纖長,皮膚冷白。
指間被什麽模糊的東西連接,看不清。
他張開五指,漫不經心地轉了轉手腕。
接着,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梨覺按照他的指示拿着魚網等待,親眼看着自己喜歡的那條淡金色的小魚突然開竅似的,就這麽幹脆地跳進了他的網兜裏!
他拿的這個兜兜是底部破了個洞的,大小完全夠魚兒溜出去。
可是,随着魚兒濺出來的水滴,網兜裏形成了一層水膜,不大不小,剛好夠把洞填滿。
別說魚兒了,就是一滴水都漏不下去。
金色的小魚在網兜裏撲騰幾下,發現自己跑不掉,直接放棄掙紮。
它的身周同樣包裹着水膜,并未感覺到離開水上岸的不适。
小幼崽驚訝極了。
他小心地握着魚網把手,盯了一會兒小魚,然後擡頭天真無邪地問:“哥哥,你是不是公主呀!我看過的,動畫片裏的公主都可以和小動物講話哦……”
他把自己的猜測一五一十說出來,看不見大人藏在面紗下的神情變得不太好看。
“公主”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現在是在芬克斯的世界,那家夥如此寵愛這個小東西,他不能随心所欲下手。
同樣愕然、以為自己看花眼的老板最先想的還是生意,連忙拿出袋子:“小朋友,你把魚放進來,這已經是你的啦。”
沒想到梨覺搖了搖頭:“謝謝叔叔,崽崽不要呀。”
不僅是攤主,連绫希都有些吃驚。
剛才小幼崽在等待抓魚時的确講了“只是想跟你玩”“不會帶走你”,他還以為那是種誘哄魚兒上鈎的“話術”,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梨覺一手拿着魚網,一手捧着小臉,重重嘆了口氣。
他是爸爸的孩子,那肯定和爸爸一樣,養不好寵物的。
現在還活蹦亂跳的小魚要是帶回家,過不了多久就要翻肚皮一睡不醒了。
作孽呀。
淡金色的小魚仿佛聽見了他的心聲,甩了甩花瓣似的尾鳍,睜着一雙和幼崽一樣圓亮的大眼睛:‘崽,你真的不帶我走嗎?’
梨覺吃了一驚,左右看看,再瞅瞅面前。
還真是小魚崽跟自己講話吶!
幼崽搖搖頭:“對不起呀,崽崽不可以的。”
‘那好吧。’小金魚沖他吐了個泡泡,‘那我走咯!’
梨覺揮揮小手,認真道別。
金魚又吐出一個泡泡,開口字正腔圓:‘Hello,你好,再見!’
然後縱身一躍,以一個放在運動會上可以打十分的完美姿勢跳回了魚缸裏。
噗咚。
幼崽遺憾欣慰兼有之,不過能獲得一次短暫的和小魚講話的機會,也很開心。
小腦瓜想啊想,這一切是不是“公主”哥哥做到的呢?
另一邊,岩石在男人出現的瞬間就進入了戒備模式,尤其在看到他向崽崽搭話,第一反應就是上前攔住。
在聽到那人開口後,卻又呆住了。
這個聲音。
這位難道是……?
他停在原地,警惕地盯着男人和寶寶崽的互動。
在看見對方可以控制金魚之後,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的确是“那位”。
可是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更重要的是,老大,知道嗎?
*
某處。
神屏退了所有看守人,獨自進入了最深處的牢房。
其實那并不能算一個普世意義上的牢房,它和普通的房間看起來沒什麽差別,就是沒有燈,也沒有窗。
靠牆的床上鋪着新換的床單被褥,但上面空無一人。
神蹙眉,想起侍從提及,此人從不肯睡在這張床上,寧願日日夜夜躲在角落。
果然,祂在床腳發現了蜷縮成一團的青年。
那是胎兒在母體中的姿勢,最安心,最安全。
青年那張漂亮的臉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毫無血色。
與其說是入睡,不如說已然昏迷。
他的手腕腳腕上并沒有任何有形的束縛,可仍然呈現出仿若桎梏的緊繃。
神居高臨下望着他。
審視的目光中,不免包藏着好奇。
祂擡起手,身後敞開的門關閉。
室內完全寂靜下來。
神明彎下腰,更近一些感受着來自人類的氣息。
“……到底有哪裏特別?”
那的确是個疑問句。
可詢問的并非自己,更非昏迷不醒的青年。
祂垂下手,手指慢慢撫過人類因為太久沒修剪而過長的黑發。
細碎的光芒覆蓋而上,頃刻間,原本蓬亂的長發變得潔淨柔軟。
祂像得到一個新玩具似的,再度輕緩地撫上青年的臉頰。
流光過後,那些此前抗争留下的傷痕,疲倦,還有塵埃,全都消失不見。
人類的皮膚溫潤透亮如玉,帶着淡淡的暖意,萦繞指尖。
而神是沒有溫度的。
神明着魔般地一遍又一遍用指腹摩挲着沈煙的皮膚,從臉頰,到喉嚨,再往下。
一遍又一遍感受着肌膚之下血管的搏動,心髒的跳躍。
祂發覺自己竟然難以自制地被這種溫暖吸引。
“這就是為什麽嗎?”
祂喃喃。
曾經祂也不理解,為什麽區區一介人類,軟弱無力、渺小可笑的人類,能夠攪出如此驚天風雲。
祂也見過人類,太多太多了,每天湧入的玩家也好,各個子世界傀儡般的npc也好,實在找不出什麽可以吸引神明目光的地方。
可祂也被告知,沈煙是和那些愚蠢的人類不一樣的。
如今,祂終于碰觸到了這種不同。
沈煙似乎感受到有人在觸碰自己,鴉羽似的長睫從輕顫,到劇烈抖動。
可是怎麽都醒不過來。
他被困在恒久的、錯亂的夢境之中。
夢見高大的身影,彎腰将自己橫抱起。
他羞赧于這種姿勢,卻渾身無力,只好任那人低頭,親吻自己的眼睛。
“……嗎?”
那人問。
他聽不清,疑惑地咕哝了一聲。
“沒什麽。”另一個低沉柔和的聲音道,“睡吧。我在。”
沈煙還沒來得及放任意識下沉,又夢到另一個柔軟的、幼小的身影。
小孩歡快地撲到他懷裏,小手摟着自己的脖子,讨一個親親。
“崽崽今天很乖哦!老師說……”
下一秒,幼兒忽然被帶離身邊,被一雙雙看不見的手攫住,阻止他靠近他。
孩子無助地掉着淚,連一句呼救都講不出來。
再然後,他們全都消失了。
世界白茫茫一片,像下了場沒有盡頭的暴雪。
……等我。
朦胧中,他想。
我會去救——
救誰呢?
誰又能拯救被囚困的他?
夢境世界頃刻間崩塌成無數細小的、閃爍着光芒的碎片,一一落進夢外的神明掌中。
祂撫上人類的額頭,微光自手心凝聚。
祂在從夢中讀取他的記憶,卻有部分無比混沌,什麽都看不清。
像是被潛意識牢牢守護,絕不能被窺探。
“讓我看看更多吧。”神低低地笑了,“如果你就是……唯一的弱點。”
來日方長。
祂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祂離開了。
門在祂身後閉合,與光線一同消失。
自始至終,沈煙都沒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