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 六十七(含加更)

67   六十七(含加更)

你自己的搭檔你自己……

場上認識梁七的不多,但也絕對不少。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卡修曾經的搭檔,卻從來沒有見過兩人真正同框過。

早在幾年前,一場沒由來的生死,就徹底将他們劃在了兩個邊界。

只是另一種執念,又将他們重新又短暫地聚在一起。

梁七的身形較正常人來說,還是過于單薄,仿佛只需要一陣風輕輕一吹,便能徹底消散在黑暗裏。

得蓮提供的熏香,對詭異有極強的傷害,更別說梁七為了護住卡修,一晚上都沒離開。

“這真是……”陸天苦笑着喃喃道,“命運弄人啊。”

他們兜兜轉轉,幾番努力,最終卻依舊不可避免地滑向這個結局。

他們見卡修像是渾身過電般僵在原地,任由手中的刀刃被一點點抽走。

卡修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沒有絲毫猶豫,以致于脖子上還是留下了一道血痕,殷紅灼眼。

他冷靜地開口:“幻覺?”

“你猜猜呢?”

他身後的人聲音不穩,卻依舊笑吟吟着:“轉頭捅我一刀看看?”

平日裏殺伐果斷的青年,連頭都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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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靜靜站着,任由身後的人搭着,眉眼微垂,顯得茫然又委屈。

梁七看不見他的表情,自顧自說:“平安那沒用的家夥,讓它辦點小事兒都做不到,早知道當初就該炖了,大補!”

似乎聽見了主人的聲音,卡修的風衣口袋動了動,一只毛絨絨的腦袋竭力從中探了出來。

“叽!”兔子急了還會抗議呢。

平安借着卡修的兜起跳,就想往上竄。卻被梁七提住了後頸,攬在了自己肩上。

它是一只很好看的兔子,毛絨絨的,眼睛周圍還有一圈極濃的黑眼線。

它安心且熟練地找到青年的頸窩蹲着,三瓣嘴蠕動,啃着梁七的一縷頭發。

梁七的手背輕柔地蹭過卡修的脖頸,抹去他微微外滲的血。

“疼嗎?”“嗯。”

梁七幾不可聞地呼出了一口氣,異能的微光閃爍,像是點點螢火蟲包圍了卡修。

幾秒內,卡修身上的傷勢便全然愈合,連污染都降了回去。

唯有使用異能的人身形更模糊了。

時間逆流,時間逆流……

這是能逆轉生死的能力,對當事人來說,卻是最大的悲劇。

他能逆轉所有人的生死,除了自己。

但也正因如此,每個人都無法從心底升起任何僥幸,認為現在這個局面,能以一個完美的方式收場。

那是童話,童話只會給人帶來希冀之下的殘忍。

“你不回頭看看麽?”

“不。”

卡修的回答很快,不假思索,沒有任何猶豫。

他望着船上狼狽的衆人,語氣冷靜:“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

“你還真是長大了。”梁七短促地笑了一聲。

他突然沉聲喊:“得蓮!”

所有人條件反射朝落在欄杆上的粉發青年看去。

與此同時,梁七的動作未斷,在瞬息間打暈了卡修。

“喂——”陸天的聲音卡在聲帶裏。

只見梁七攬着卡修的脖頸,将他輕輕放到了地上,旋即掰開了後者緊攥成拳的手。

衆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之前明明被逆流恢複過的手心,此刻又是鮮血淋漓一片。

梁七呼出一口氣,擡眸朝衆人眨了眨眼睛,促狹一笑:“他好能忍,是不是?”

是。衆人啞然。

卡修的精神污染是常年日益累計的,并不是短暫的時間逆流就能解決的問題。

他對詭異的執念已然成了瘋魔,但他又是那麽聰明。

那麽在面對早已死去、并且沒有複活希望的搭檔,他所能做的。只有不去看、不去想,将所有的情緒都壓抑于自身,不露絲毫端倪。

又或許只是想逃避。

“梁七。”得蓮冷冷地道,“幾年不見你,還是那麽讨厭。”

梁七蹲在地上,仰頭笑眯眯地道:“彼此彼此,幾年不見,你還完修教學樓的學分了嗎?”

兩人之間劍拔弩張,像是天敵對上,彼此橫眉豎眼怎麽都看着難受。

區別只是得蓮表現了出來,而梁七怎麽看都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得蓮深吸一口氣:“我以為你真不打算出來。”

梁七的笑容微微收斂,旋即又不經意地挼了把兔子,幽怨地道:“還不是你的香薰,把我害得好慘。”

“明明可以直接拿掉,卻為了瞞着卡修幹放着,該說你們搭檔情深還是你腦子有包?”

得蓮簡直想要翻白眼,但因為那行為過于不優雅,最終只化作冷冷的嘲諷。

梁七笑嘻嘻着,裝傻。

“敘舊就到此為止吧,說說你的計劃。”

他像是撸貓一樣,有一下沒一下撫着卡修的頭發,将平整的頭發折騰成一團亂草。

“回溯。”得蓮言簡意赅地道,“他不願意回學校,你看着辦。”

“不回學校啊……”梁七嘴角笑意輕松,“在外面交些新朋友,有助于心态保持年輕,這很好啊。”

那雙顯得多情而浪漫的桃花眼掃過曙光衆人,柔和得不可思議。

目光所望之人都不由得側頭避開,只覺得那蘊含着無數情緒的眼神,燙的驚人。

不容易從惡心中緩過勁來的彈幕,又再一次被暴擊了:

【我是誰我在哪?為什麽淩晨兩點我在這嗷嗷哭??】

【額啊啊啊,家人們誰懂啊,剛粉上的牆頭已經死了(呼吸機)】

【我懂(疲憊)就是這種痞氣但靠譜的浪子形象,踏嗎的長我心巴上了。】

【嗚嗚嗚梁七,梁七,這名字沒取好啊,取個什麽龍傲天楚霸天的主角名兒就死不了了啊!】

【啊啊啊!雅宴區!原來是梁七的異能嗎?我就說怎麽會一個人有複數的異能。】

【時間逆流,這異能真的牛逼,跟閻王搶活兒,學院你到底還有多少驚喜我不知道的。】

【《搭檔死後,他的異能還在保護我》,這是什麽嗑生嗑死的血糖。(神志不清)】

【樂,梁七不是一直在當背後靈嗎?四舍五入他們同居貼貼了好久(震聲)】

【我嗑的cp原地be,明明連崽都有了!!】

【這兔子叫平安?地獄笑話……】

【喂喂,你們是不是哭太早了,這還沒be吧?只要梁七把卡修的記憶再倒退一些,回到最開始的狀态,不就行了嗎?】

【橋豆麻袋,前面他們是不是了,卡修記性很差就是上次的記憶倒流整的?】

【麻了,信息量太大,等到時候大佬複盤吧。】

【不過前面說的對,梁七把時間逆流一下不就行了,大不了以後不見面當筆友呗。】

【草,莫名看出了守活寡的滋味?】

【這破路都能開??】

不同于彈幕網友的一知半解,于天和等人知道這件事情并沒有解法。

或者說,對自私的人而言,萬物皆可解,但只要心有牽挂,弱點就無可避免。

從梁七出現後,就一直沉默的小隊長緩緩撐牆站起來。

他站在陰影中,與梁七的目光對上。

于天和不得不承認,梁七确實是一個看着就能讓人覺得安心的形象,怪不得玉雙會成天念叨「七哥」。

他是一個合格的搭檔,也是一個合格的戰士。

但站在卡修朋友的角度,于天和還是靜靜地問了一句:“不打算告訴他嗎?”

再次清除卡修的相關記憶——不告訴他嗎?

時間凝固着,良久梁七微微一動,他站起身。

“我不想讓他為難。”

青年的話音還是帶着笑的,那雙桃花眼滿是溫柔的無奈:“這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填空題。”

“我們始終是學院的一員。”

前進、戰鬥、犧牲、永不後退。

他們沒有選擇,他們所填的答案,只有一個。

于天和的喉嚨哽住了,像是有一大團棉花塞入聲帶,被澆了伏特加帶着火,燙得驚人。

他從梁七和一旁默認的得蓮眼中,都看出了同一種信念。

彈幕所說的沒錯,只要梁七逆轉卡修一個人的時間,他不需要花費多少能量。

但這是一艘船。幾千人。

所以那個保全自己的選項,自始至終沒被他們考慮過。

哪怕選擇的後果痛徹心扉。

“反倒是于隊長,以後我家卡修兒拜托你多多照顧了。”

梁七短促地笑了聲,将趴在肩上的兔子薅下來,随手往于天和懷裏一抛。

後者手忙腳亂接住,覺得那柔軟的毛格外硌手。

“叽!”被薅痛的兔子下意識叫了一聲,但乖乖窩在于天和懷裏不動,用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成年人們。

“得蓮。”梁七回首,滿是笑意地招呼着自己的同學,“好久沒合作了。”

得蓮輕輕地用鼻音哼了聲:“你們這些禍害……”

“這次罰卡修兒輕點哈,我的學分都給你。”

“滾吧,你的身份都被吊銷了。”

“那就欠着,下輩子還。”

得蓮沒有回答,他眼尾的那抹金色的鱗片愈發灼眼,手中那團罩着結界的微光閃爍。

籠罩着整艘德侖茲號郵輪的淡粉色結界,也随着他的動作頻閃,像是有呼吸的活物。

衆人察覺到周身的污染值又漸漸開始升高。

但這次升高的速度,遠比上次猝不及防的緩慢。

梁七單手插兜,迎着海風,任由衣角被濕潤的水汽浸濕。

他原本較卡修更深的綠眸,此刻轉變為一片純黑,眼白與瞳孔混在一起,看着妖異滲人。

但他漫不經心的笑容卻依舊安定,把危險隐藏得很好。

屬于污染的黑氣萦繞于周身,被他一點點吸收。

但這一切,都溫柔地繞過了昏迷的卡修。

得蓮短促地笑了聲,笑意不達眼底:“怎麽?還想賴着?卡修身上的異能,不打算收回了嗎?”

“這點夠了吧?”梁七拽了拽自己的小辮,搞怪地道,“我家卡修兒要是傷了,半夜偷偷掉眼淚,可憐得我都想掀棺材板呢。”

“随便你,出事自己擔。”得蓮的表情更冷了,他往後又挪了些距離,将嫌棄表現得淋漓盡致。

梁七吹了聲口哨,眉目舒展開:“三分鐘。”

天上的陰雲愈發濃厚,沉沉的仿佛會墜下來,卡修安靜地躺在他的身後,沒有刮到一點風。

兩人平日的位置似乎換了過來,似乎又沒有。

江陵從頭沉默到尾,此刻像是終于看不下去了。

他轉頭對呆愣的曙光衆道:“走走走,離他們遠點。”

“要是你們污染值突破了某個節點,時間回溯指不定都回不下去!”

他走到安十遇旁邊,氣哼哼地踢了踢他小腿:“喂!還醒着麽?”

“安十初到底被你搞哪去了?這破地方沉個海,撈都撈不回來!”

安十遇悶哼一聲,從半昏迷的狀态醒來。

他的治愈異能此刻被「替換」走了,觸手鑽入體內的疼痛錐心。

他嗤笑一聲:“那就沉了吧。”

“那你沒事竄出來背刺卡修幹嘛?他惹你了?”江陵臉色難看地磨了磨牙。

“還是說想念學院的禁閉室了?”

“關你屁事!”安十遇言簡意赅,态度明确。

氣得江陵又原地跺腳,最終揪住自己濃密的黑發,擋在眼前,徹底眼不見為淨。

玉衡眉目複雜:“你明明不讨厭十初,為什麽這麽對他?”

“不需要理由。”安十遇冷淡地道,他微微仰起下巴,“我是他的家主,他本該就任由我處置。”

玉衡:“哈?”

不是,你們學院還有這種奇怪的play嗎?

江陵讀出了她的表情,咬牙切齒地道:“那是他們到學院之前的私事!”

玉衡恍然,似乎是有個說法,中央異能學院的衆人都來自不同的世界。

這不是還有個幻想種生物得蓮麽?

玩家的意識分散開,分辨操控着馬甲們行動。

楚在洲的意識在騰挪間,悄然到了安十遇這裏。

【任務還沒顯示完成……我就知道這詭異沒那麽容易死。】

早在上船前兩個月,德倫茲號郵輪的随機任務就觸發了。

一共有兩個。

第一:找尋德侖茲號郵輪的真相,解決詭異。

第二:收集可能存在的邪神碎片。

德侖茲號郵輪的真相很簡單:與多個組織合作,拍賣道具及稀缺人體;配合詭異販賣身份……從頭到尾就不是個好地方。

而邪神碎片——

楚在洲徹底看清楚了。

邪神碎片只是融入路骞體內,路骞本身還是人,只是身體被異化了。

之後讓他去見見路希,應該就能把碎片給拐出來。

這也算是圓了路骞的夢。

那只小狼崽子做夢都沒想到,他一開始就在玩家的手掌心。

早早被拿捏了。

那麽剩下的就只有「消滅詭異」。

詭異的本體确實被得蓮給消滅,連核心都被掏了。

但楚在洲看着詭異跟章魚似的本體,就覺得有貓膩。

衆所周知,章魚有九個大腦、三個心髒,斷腕并不代表死亡。

甚至在危險來臨時,它還會主動斷腕來吸引捕獵者的注意力,以此逃生。

系統道:【安十遇的肚子裏還有一根觸手,把這個也給滅了就行了嗎?】

楚在洲輕飄飄地道:【你覺得杜若雪會把命脈,交給一個她恨不得殺之後快的人?】

系統:【額,不會。】;

楚在洲微微一笑:【那會是誰呢?】;

誰是杜若雪放不下的心魔?

——楚鷺。

真可笑啊,連詭異都自诩有着真感情。

那毫無波瀾的他,到底是什麽呢?楚在洲想。

“我是他的家主,他本該就任由我處置。”

在安十遇說出,這在新時代社會格外炸裂言論、引起玉衡的瞳孔地震時,栗發少年扶着牆,從拐角走過來。

“咳咳,阿遇,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安十初不僅是一個人來的,旁邊還跟着一個穿着紅裙的女人。

“——”衆人紛紛一驚。

玉衡注意到,原本半靠在牆邊的安十遇臉色猛地一白,不由自主地彎下腰。

“你……”他喘着氣,冷汗自額上滴落,死死看着安十初,“你怎麽出來的!”

“這個嗎?”少年看着乖巧綿軟,卻從身後掏出一截徹底變形扭曲的鐵鏈,丢在地上。

“咣!”沉重的鎖鏈落地,看着那戰損的模樣,令人不由得起一身雞皮疙瘩。

“阿遇。”安十初的眼中還蘊着層薄薄的淚,仿佛随時都會弱唧唧地哭出來,偏偏周身的氣息卻格外詭谲。

他輕輕喚道:“家主。”

“把你懷裏的東西交給我。”

“呃……”安十遇卻沒動,仔細看能發現,他的臉色格外差勁,他死死捂着自己的腹部,任由血水一滴滴落在地上。

“我不想欠你。”他咬牙顫聲道,“我不想欠你!”

“我受夠了安十初!”他低吼道,手伸誰伸入腹部,“憑什麽我受傷會反饋到你身上!憑什麽我只能治療我自己!”

“憑什麽你要承擔詛咒!”

“別——”安十初突然臉色一變。

少年懷裏的那截腕觸被激活,卻在電光火石間選擇背刺,朝安十遇的心髒襲去!

幾乎在同時間,安十初也慘白着臉癱倒下去。

“喂!”江陵近乎一蹦三尺高。

他手中的匕首才出現,卻有一人動作比他更快。

濃郁的血腥味彌漫,伴随着一聲冷呵:“杜!若!雪!”

觸手的動作唰然靜止,像是被施了咒語一般。

楚鷺攤開被刀片劃得鮮血淋漓的手,蹲下身,朝斷觸招呼:“過來。”

她的血腥味與旁人并無區別,但在特定對象眼中,卻是致命的吸引。

“你過來,杜若雪。”楚鷺的眼睫迅速眨動着,仿佛不這樣下一刻就會哭出來,“我數到三。”

“三,二……”她的聲音顫抖,像是在質問那截觸手。

你選擇本能,還是我。

“一……”

在「一」出口的剎那,往安十遇心口鑽的觸手,嗖得竄了出來,像是小狗一般,帶着濕漉漉的鮮血,貼到了楚鷺的身旁。

它只有一根指頭那麽長,纖弱至極,也不會說話。只是自顧自地蹭着她的手心,一下、兩下……

似乎這樣,就能把那傷口汩汩流出的鮮血給堵住。

三分鐘前,最上層的甲板。

幸存者已經撤離得差不多了,穿着一襲紅裙的楚鷺成了最後一位。

她靠在欄杆邊,紅裙被海風掀起,烏黑的長發披散,玫瑰發飾閃亮。

她望着那已經恢複了平靜的海域。

“小姐,逝者已矣,還是往前看吧!”旁邊救援隊的人在安慰她。

楚鷺搖搖頭,輕聲道:“我不想走。”

“我有罪。”她怔然着說,“泰坦尼克號的結局,何嘗不是圓滿?”

“你說什麽?”旁邊的隊員不明所以。

“咳咳!大哥!”這時,臉色蒼白的栗發少年走了出來。

“這位小姐,我可能需要帶走一下。”栗發少年朝她微微一笑。

隊員下意識皺起眉:“這裏很危險,你——”

“我來自中央異能學院,安十初。”安十初打斷了他的話,意有所指,“你的耳麥應該聽得到。”

那個隊員默默撤離了。

只留下楚鷺用沉靜又坦然的目光看着安十初。

“要我做什麽?”她靜靜道,“我都認。”

“杜若雪還沒死。”安十初說。

楚鷺不可置信地擡頭,試圖找到少年說謊的任何跡象,卻只看出了一片平靜。

“你不用詐我了。”她道,“阿雪犯的錯,我全部知情,我也不打算維護,她剛才被那位抹殺,我也沒有任何意見。”

她緊握着拳,手臂上青筋繃起,顯然沒有那麽平靜。

但她确實坦然。

“你不想阻止她嗎?”安十初問。

楚鷺突然露出了個笑容,凄豔美麗,她哽咽着道:“我想啊。”

“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如果我那時把她帶回家,勒令她不以人類為食。而不是放任她成長,那會不會不一樣?”

“我是人,我貪心,我壞……但我還是人……”

她咬着下唇,近乎面容扭曲地道:“我怎麽能做到事不關己呢?”

是她的放縱,給了杜若雪膨脹的欲望;是她的弱小,給了杜若雪不安的理由,是她的視而不見,讓杜若雪下手愈發殘忍。

她又怎麽能不後悔。

“她是詭異。”安十初靜靜道,“她以人類為食,這是本能。”

“但是她愛我。”楚鷺說,“這是人的能力。”

她擦幹眼淚,走到安十初旁邊:“走吧,小先生。”

她道:“不管要我做什麽都行。”

“我沒辦法為那些被阿雪害死的人贖罪,或許我能做的,就是跟她一起死在這裏。”

她率先轉身,沿着扶梯向下,沒有絲毫猶豫。

安十初靜靜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那一縷從陰影中鑽出來、亦步亦趨跟着她的小觸手。

這是聽到了嗎?

楚鷺望着眼前孱弱的斷觸,眉眼間皆是複雜:“阿雪,到此為止吧。”

陰影中,另一根斷觸也悄然探出頭,它卷着楚鷺劃傷自己的刀片,與另一根斷觸糾結在一起。

兩根斷觸似乎意見不一,互相打了起來。最終還是用刀片劃開了自己,露出了指甲蓋大小的核心。

它躺在楚鷺的手心裏,依戀地蹭了蹭她的指腹,化作一片死寂。

楚鷺眼睫微顫,她靜靜地捧着小觸手。最終還是沒有忍住洶湧的情緒,任由透明的液體一滴一滴落在了手心裏。

但在詭異冰涼的軀體上,那淚燙得驚人。

「随機任務已完成」倒計時最後三十秒。

逸散在空中的污染全然被梁七所吸收,邪神投擲的目光,在并未找到目标後悄然收回。

周圍的氣息已經壓抑到極致。

站在風暴中央的青年卻依舊泰然。

他甚至還有心情疊星星。

不知從哪裏來的彩色星星紙在他指尖轉動,短短時間內,便有拇指甲蓋大的星星落下。

得蓮陰沉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只摸到了一張殘損的碎票。

這該死的星星,是拿他的錢折的!!

“你就沒什麽話要交代的嗎?”得蓮問。

二十五秒。

“好像沒什麽。”梁七笑了笑道。

“畢竟我的葬禮都過了……如果可以的話,讓其他人別在卡修兒面前提過去的事情。”

“我很後悔當時把他的記憶溯洄得一團糟。”他輕聲說。

“他的責任心太強了,把所有的錯都攔到自己身上。”

“明明他已經做得很好了。”

“不好的是我……我說做他一輩子的後盾,卻食言了。”

梁七輕飄飄地看了粉發青年一眼,似乎從那雙金綠眼眸中找到什麽不同尋常的情緒。

“得蓮,不要把自己的情感寄托在別人身上,你會很累。”

“要你管。”粉發青年冷淡着臉,又用他那繁瑣又優雅的未知語言說了什麽。

像是在罵人。二十秒。

得蓮說:“我要是卡修,我真想打死你。”

“哈哈!”梁七眉目舒展,紙星星疊得飛快,“還好我機智,先下手為強——”

他從小腿開始,已經徹底融入了黑暗中,絲絲縷縷的白色光點從他身上飄散,随着風飄向遠方。

不僅是德侖茲號,還有周圍可能被影響到的,一切存在污染的地方……

像是雨滴一樣,在空氣中,在水面上,蕩漾着一圈圈的波紋。

這或許是唯一一個讓人都升不起攻擊欲望的「詭異」。

十五秒。

得蓮所控制的粉色屏障已經徹底消失,他的手背在身後,蛇形鏈戒閃爍着淡淡的光芒。

“你真的沒有什麽想說的嗎?”他再次問。

梁七臉上的笑容不知何時消失了,他停下疊星星的動作,任由幾枚星星落到地上。

從彈幕直播的角度,能清晰看到他蒼白又俊秀的面容。

人們這時仿佛才恍然意識到,梁七……其實也很年輕。

他太靠譜、太處事不驚,仿佛所有的危機都能在那吊兒郎當的笑容下消散。就連卡修聽到他的聲音,都會不由自主放下警惕。

在這一瞬間,所有認為詭異離自己很遠、異能者無所不能的人們,突然就意識到了,什麽叫作責任。

中央異能學院為什麽出現?

這個問題已經在各國內吵了不知多少次。

哪怕學院出來迄今為止,做的事情都是消滅詭異,依舊有無數陰謀論認為他們圖謀甚大。

但在此刻,他們清晰地發現,其實目的就很簡單。

“我想說……”梁七苦澀地勾了勾嘴角。

半晌,他又吐出一口氣:“算了。”

“好像來不及了。”十秒。

“哦?”另一個冷冷淡淡的聲音突然響起。

像是平靜的水面驟然炸開的驚雷,裹挾着狂風暴雨的氣息。

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同一時刻。

本該陷入深度昏迷的卡修睜開眼睛,以極快的速度拽住了正在消解的梁七的衣擺。

他的體內屬于梁七遺留的異能發動,頃刻間湧入梁七的體內。

原本逸散的微光,像是開了倍速那般,極快地往前伸——

像是在海面上鋪了滿滿一層的星星,星星還爬上了船身、桅杆、飄浮到天上去,那畫面過于驚豔,極美地印在每個人眼中。

與此同時,無法停止異能的青年驚愕地想要轉身,連小辮兒都炸開了毛。

偏偏卡修兩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扭着他的臉頰,強行遏制着他轉頭的動作。

“我的污染值還沒回落,本能壓抑不住。”

“我不想現在打死你。”卡修的聲音冷淡,卻是那種陰冷的,令人想打寒顫的冷。

“所以你最好別回頭。”

“卡修兒。”被揪住脖頸的青年可憐巴巴,“我——”

“折星星?”卡修嘴角勾出嘲諷的笑,“很有閑情逸致啊。”

“你聽我解釋……”“梁七。”“梁七!”

卡修喊着他的名字,用不同的情緒,第一聲平靜如水,第二聲卻帶着難以遏制的壓抑。

“梁七……”

他死死地壓着梁七單薄的肩膀,後者渾身一震,停下了所有動作。

他們依舊有一人背着身,像是永遠無法再次回合的命運線。

又一次。

這條時間的溝壑是那麽長,那麽遠,那麽無法靠近。

原本熾熱的體溫,一轉眼就冷得滲人。

他們永遠無法回到學院裏的那段時光。

“啊啊啊!又忘記給平安鏟屎了!卡修兒你都不提醒我!”

“你的兔子,你自己負責。”

“啧,上次他啃了主任的天山神草,最緊張的就是你。”

“接這個任務吧。”

“好,叫上鶴圖他們一起,咱就做這個。”

“卡修兒,別怕,哥在呢。”

“卡修兒,忘了我們吧,你要好好的。”

“嗡——”異能似乎與什麽發生了共鳴。

剎那天地間,所有的白色微光驟然升起,連成了一片綿延的純白的海。

所有處在這個範圍的人,仿佛都能聽見時間線被人撥動的咔噠聲響。

咔噠、咔噠……

像是延時攝影的畫面,所有人以極快的動作複位。

直升機從遠到近又到遠,最終消失在天際。

前來救援的異能隊員們轉頭就發現自己坐在了游艇上,身上的傷消失了不說,污染值也降了回去。

白景珩又一次出現在洛呈旁邊,後者剛擡起手打招呼,就見某隊長冷着臉再次消失。

已經徹底塌陷的德侖茲號,像是被倒放的拼圖,一點點恢複曾經金碧輝煌的樣子。

無數死亡或者被解救的幸存者又重新出現在船上,彼此皆是一臉懵逼。

漫天熒光飛舞,溫柔如雪,閃耀明晰。

記錄下這一幕的只有直播,和無數遠在天邊的觀衆們。

這是神跡……

所有人都産生了這個念頭。

——最後五秒。

“放心,我不會跟你去死。”

卡修悶咳了幾聲,還是堪堪勾起笑來,狠厲至極:“我操你的!梁七!”

他是頭一次說髒話罵人。

梁七一言不發,渾身的肌肉包括肩上的小辮兒都繃得緊緊的。

像是犯錯拆家的狗子,面對着犯罪現場,連狡辯的資格都沒有。

只有星星點點微光,讨好地落到了卡修的頭發上、眼睫上,悄悄地鑽進頸窩裏。

犯錯,但不改,甚至還要當面犯。

“我是真的服了你們。”旁邊,得蓮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喃喃道。

戲真多啊。這是要誰死?他也很慘好嗎?

“那,那要說再見麽?”梁七幹巴巴地道,“卡修兒。”

“你甚至都不打算看看哥的俊臉!”

“我這些年可沒變老!比得蓮年輕!”

“滾。”卡修冷漠地道。

他後退兩步,微阖上眸,感受着記憶一點點被抽離的疼痛。

與上次不同,這次他是清醒的,無比清醒。

鮮血滴答滴答地落到地上,妄圖對詭異動手的本能在自傷下壓抑着。

在同伴死後,他已經習慣了用疼痛保持清醒。

不約而同的,兩人将所有情緒都收斂起來,仿佛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分別。

他們一并擡着頭,仰望着在時間洪流中一點點回歸的生命。

梁七的身形已經變得很單薄,像是初春時融化的雪水。

那雙眼睛不知何時又變回了綠色,深深的,仿佛交融了另一雙翡翠色的眼眸。

“要說再見嗎?”他輕輕道。

“卡修兒。”“卡修……”

他化作了一縷輕煙,自始至終也沒有回過頭。

黑發青年一言不發,他踉跄半步,深深地彎下腰咳嗽起來。

他終究沒有看到他的模樣。

啪嗒一聲,似乎有什麽東西被砸到地上。

得蓮臉色陰沉,金綠色的蛇瞳随着情緒不斷變幻形狀。

最終,他還是氣急敗壞地罵了聲。

“以此為交易……”他繁複難懂的語言再次傾吐。

粉發青年朝兩人伸出手,五指張開,蛇形鏈戒的光芒極為閃耀,映着他變得蒼白的臉色。

“合!”

下一刻,極為耀眼的金光籠罩了整片區域。

這光芒灼眼到令人睜不開眸,将天空都照得一片透亮。

卡修眯着眼、單膝跪地,竭力往得蓮所在的方向看,卻只看到了一個朦胧的身影。

一片、兩片……那如金子般美麗的鱗片,無聲地落到地上。

“得蓮?”卡修啞聲道。

沒有任何回應,只有一股濃膩的甜香蔓延。

“叽!”

在一片混亂中,重新出現在卡修口袋裏的兔子探出腦袋,猛地一蹬,落到了甲板上。

金光倏忽消失,原散落的鱗片,以及——

在鱗片中央的一顆巴掌大的蛋。

“飯桶!”“卡修!”

慌亂跑出來的于天和等人,望見的便是黑發青年踉跄地撲到那堆鱗片中,将已經伸出牙齒,就差沒啃到蛋上的兔子給揪了回來。

“卡修……呼……這是什麽?”他們跑到了青年身邊。

卡修表情古怪,将散發着淡淡溫度、溫潤如玉的蛋攏在懷裏。

他別了個姿勢,将原本踩在腳底的卡片收到了袖子裏,對兩人說:“沒什麽。”

唯有直播間非常忠實且刁鑽地把卡片上的字給放了出來。

【卡修,你自己的搭檔你自己孵。】

衆人:“哦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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