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義

大義

“我光想着冬天可以逼他們不得不暴露行蹤,但是我忽略了,霜娘他們去縣城裏求願大概是八月十五,也就是說,她們的相公也許在開春就被征去下礦了,原本是允諾了他們幾個月後就回,可到了八月十五仍然不得團圓,那次機會或許還是黃成發或者他手下為了安撫才帶她們過去的!可現在已經入冬!”

聞煜明拉住他,把他按回床上,小聲嚴厲地喝道:“沈黎!你現在要冷靜下來!”

沈黎的眼睛通紅,他掙紮着,看着聞煜明:“可現在入冬了,第一場雪下了,後面就是嚴寒,春天走的時候如果他們沒預計到要過冬,那麽根本就不會帶禦寒的衣物!”

黃成發嗜錢如命,私開煤礦也是為了賺錢,平時他自己都欺壓魚肉百姓,又怎麽能考慮到這些被強征的礦工過冬如何禦寒?更何況厚的衣物一般百姓家都是稀罕東西,每年凍死在冬天的窮人層出不窮,黃成發根本不會斥資去買這些禦寒之物。

“煤場有毒氣,見火就炸,根本就不會讓這些礦工生火取暖,”沈黎抓住聞煜明的手腕,“我現在留在這裏,是為了跟黃成發鬥,要捉他把柄,但我們在這裏一天,那些厚衣物就送不進去!我們繼續留在着……就是……”沈黎哽咽了一下,“就是在害他們!”

山路崎岖複雜,他們摸了這麽多天也只摸清村子外圍,更別提找往煤礦礦場的通道了。

“黃成發的兩個人一直跟着我們,”聞煜明在他耳邊說道,“一旦你離開這個村子,就斷無回來的可能,稍微往回迂回他們都要心生警惕,私自采礦,還采煤礦,只是這一條就能把他定死,讓天機閣有充分的理由處理他,現在就差這最後一下了,你要放棄嗎?”

沈黎看着他:“沒有什麽放棄不放棄,那些罪證……也夠把黃成發弄下去的……”

“那他的手下呢?”聞煜明問道,“黃成發到現在這個地位,又敢給十二地支弟子牽線搭橋,又敢私開煤礦,你覺得真的就只有他一個人嗎?”

沈黎沉默了。

“斬草要除根,”聞煜明用冷然的聲音說道,“沈黎,只有一個黃成發,不連根拔起的話,就會立刻有下一個接手他留下勢力的人,或許幕後之人還是他,這次務必要讓他被釘死,和他手裏的那些、盤根錯節的勢力一起,我想天機閣一定也是這麽想的,他們允許你用求願井的方法,又配合你讓你兩年後繼續計劃,想必也是為了能一舉成事。只有那些問題,是不足以讓天機閣滿意的。”

聞煜明的目光落在沈黎的臉上,小孩才十二歲,但是他篤定沈黎能聽懂。

沈黎确實聽懂了,卻搖了搖頭。

“我願意去查黃成發,一個是因為天機閣的命令,”他緩緩說道,“另一個,是因為百姓。”

聞煜明的看到沈黎緩緩擡起頭,貓兒一樣的眼睛睜得很大,眼眶濕潤,可目光卻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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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道濟天下,這是我識字讀的第一句話,記下的第一句話。”

“天機閣立閣的初衷,就是應和天道,濟天下蒼生。”

“這是天機閣的立閣之本,也是天機閣弟子都要做的事。”

“是天機閣弟子的大義。”

“所以,子禮哥哥,”沈黎用力睜開了聞煜明的桎梏,“就算閣裏對結果或許會不滿意,我也得去救他們。”

聞煜明放開了手,沈黎起身,他看着小孩在門口細細觀察、确定門外情況的身影,胸口堵着很多話想說——

“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的死亡和處境,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明知道我們是來調查這件事的,可他們選擇了和黃成發派來的人同流合污打配合,幫着他們對我們隐瞞。就算死了,也是他們自己選擇的路。”

“沒有必要為了這些人功虧一篑。”

可聞煜明什麽都沒說,他站起身,走到沈黎身後。

“你打算怎麽做?”

沈黎緊盯着外面的情況,從縫隙之中看到霜娘被王虎捂着嘴鉗制着拉遠。

他伸手探入自己的衣服內側,拿出一件這一路來一直貼身帶着、逃過被黃成發檢查的東西。

那是一個又薄又小的靈墨囊,聞煜明一眼就認出來它是用金蠶初絲編織而成的,柔軟卻有韌性,極其适合貼身攜帶。

靈墨囊口用一節金絲堵住,沈黎小心地将金絲抽出,聞煜明看到那金絲上纏繞着藍色的液體。

聞煜明一眼就認了出來:“道礦靈墨。”

這是一種專門繪制陣法符箓的東西,它本身蘊含着靈氣,能和天地靈氣應和,普通人拿着它極其危險,因為只要它成絲交織成線條,就會成為一種能産生作用的陣法,普通人不懂陣法樣式和效果,陌生的陣線有可能會帶來危險。

但沈黎的陣術也一直是名列前茅。

他用那金線頭的一點液體在手心繪制,再合手一握,一片雪花在空中浮現、翻飛,順着門縫緩緩飛出,混入了漫天大雪之中。

沈黎将金線撚回靈墨囊,把靈墨囊收回衣服裏,然後将手攤開,聞煜明看到有一小段白色的線在他手上緩緩游動。

“這是追蹤類的術法?”

沈黎點頭。

聞煜明想了想,說道:“你在追蹤王虎還是霜娘?”

“霜娘,”沈黎看着那白線在手上游走,等了一會兒,最終定在一個地方圈成一個圓,“他們停下來了,距離不算近。”

又等了一會兒,門被打開的聲音傳來,沈黎看到王虎走了進來,手上的白線仍然是一個圈。

“他把霜娘關起來了。”沈黎看着手上的線說道。

聞煜明突然伸出手,攬着沈黎的腰後退,重新把小孩帶回床上,用被子将兩人裹住。

沈黎立刻反應過來,轉了個身埋在聞煜明懷裏。

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縫隙,王虎往裏面看了一眼,那礙事的小子只露出一個黑色的後腦勺,緊接着,他便感覺到一股冰冷的視線落到他身上,這視線甚至比外面飛雪的天都涼,他打了個哆嗦,然後對上了一雙淩厲的鳳眼。

他看到那個所謂的另一個天機閣內閣弟子正冷冷地看着他。

“啊,”王虎臉上露出一股莊稼人的憨意,他撓了撓頭,“我是來……”

話沒說完,就聽裏面傳來一聲輕輕的冷呵:“出去。”

“抱歉抱歉。”王虎急忙關上門,門合上的一瞬間,他看到那年長一些的天機閣弟子給那個小子掖了掖被角。

确認了兩個人都在房裏,王虎便放下心來,他掃了眼蓋了雪的地,轉身到黃成發派來的兩個侍從的屋子裏去。

沈黎和聞煜明稍稍等了一刻才起來,王虎端來了熱乎乎的早飯。

沈黎裝作不知道情況的模樣,問道:“霜娘呢?”

“這不是下雪了麽,她娘家哥哥腿腳不便,她回去看看,”王虎說道,他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道歉,“她臨走前囑咐我問問貴人冷不冷,要不要加被子,早上我沒多想,直接就過來了,沒想到驚擾了貴人。”

“确實冷,”沈黎搓了搓手,“還得麻煩王大哥幫忙加床被子。”

王虎笑着說了句“好嘞”,然後起身去找被子。

沈黎吃完飯,纏着聞煜明要出去玩雪,一副小孩子的模樣。

那兩個侍從只當他下雪天勾出小孩本性,也沒有阻止,只說要保護他的安全,陪着他一起玩。

沈黎也沒有拒絕,先出門踩雪,又堆雪人,又要打雪仗,王虎抱被子過去,看到黃成發那兩個侍從陪着沈黎在外面玩雪,心裏嗤笑了一聲“小屁孩”,便不再去管他們。

等到中午叫他們去吃飯的時候,王虎卻發現他找不到人了。

霜娘被關進地窖之中,地窖裏空蕩又冰冷,她絕望地看着外面的天空,雪停了,但烏雲還沒有散開,似乎再醞釀着下一輪傾瀉。

下雪不冷化雪冷,她不知道沒有厚衣服的男人能不能撐過這幾天。

她心裏有恨,恨強征礦工的縣主,也恨這突然來造訪的什麽弟子。

如果不是縣主,那麽她和她男人,這個村子,還能平穩的生活。

如果不是那什麽弟子,她今天就能給男人送過去厚衣服,她男人也不會受凍……更不會……

霜娘不敢想,她小時候見過村子裏的瘋子在雪夜後凍死的模樣——好像還活着,但身體卻跟石頭一樣的硬。

她無法想象她男人也會變成那種樣子。

霜娘爬起來,伸手拽着那被鎖上的門晃着:“來人,來人啊!”

她絕望地喊着,這個地方是村子外廢棄的地窖,平時幾乎不會有人來。

霜娘無力地坐在冰冷的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哭她男人,哭她孩子,也哭她自己。

突然,一聲輕微的“咔噠”傳入了她的耳朵,霜娘的哭聲停了一瞬,她轉頭看去,那門鎖竟然開了?

她睜大着眼睛,不敢置信地伸手去輕輕推鐵門,“吱呀”一聲,門開了。

“天無絕人之路,天無絕人之路!”霜娘喃喃道,“神仙保佑,天道保佑!”

然後她急忙往外跑,跑到一半後頓住,轉身往她娘家的方向跑了過去。

她沒有看見,一片雪花有生命似的,從那門鎖上輕輕地飛落到她的後背上。

雪又慢悠悠地飄了下來,将她的腳印緩緩覆蓋,不一會兒,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咦,這裏好像有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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