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月下忘憂
第16章 月下忘憂
見頌徵沒事,還能悠閑的打趣江沅,雪雁不由得松了口氣。
江漓則被這變故驚得目瞪口呆,深覺江沅是罪有應得,居然敢去招惹頌徵,還真是不怕得罪長公主殿下。
現下頌徵相安無事,江漓懸着的心稍微放下,驚奇道:“頌姑娘水性竟這般好?”
頌徵皓腕撥弄了兩下水面,依舊是那副謙虛說辭:“我自小在海邊長大,水性略知一二,算不得好。”
江漓唇角微抽,讪笑兩聲道:“頌姑娘謙虛了……”
哪怕是掉進湖水中,頌徵身上也不見半分狼狽,面容清麗卓絕,纖薄衣衫隐隐勾勒出起伏有致的曲線,和煦的陽光傾灑在她的臉上,照亮了那張動人心魄的絕美臉蛋。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好似洛水之神現世。
一時竟将看呆了蓬船上的人。
頌徵食指勾了勾被水濡濕的發絲,一雙藍眸潋滟澄澈,她擡手指向在水中撲騰還一會兒,顯然是體力不支,已經開始下沉的江沅,睜眸無辜道:“你們還不快将庶妹妹救上船?”
雪雁陡然回神,忙吩咐侍衛下水撈人,同時又命人将蓬船駛進些,她好拉頌徵上來。
看着雪雁伸到面前的手,頌徵搖搖頭,拒絕了她的好意。
冰涼的湖水中,頌徵将披風解下,抿了抿唇道:“雁姑姑,先顧下庶妹妹罷,我自個兒游上岸便可。”
頌徵有自己的顧忌,她現在還不能完美控制落水成珠,若是貿然上船,只怕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雪雁不贊同地蹙眉,态度堅決,不退讓道:“頌姑娘,湖水寒氣重,泡久了易染傷寒。”
頌徵不以為意地笑笑,忽略掉雪雁伸過來的手,抓過解下的披風,趁侍衛還未找到江沅,深潛入水中,率先找到了已經脫力暈厥過去的人。
Advertisement
頌徵揪住江沅的後領,指尖聚上靈氣,快速在幾處命穴上點了一下,暫且護住了她的心脈,随後用披風牢牢裹住江沅,拎着人浮出了水面。
“頌姑娘……”雪雁欲言又止地張張唇,神情極為複雜地看着頌徵。
頌徵笑笑,将江沅交予下水的侍衛後,絲毫不拖泥帶水地轉過身朝岸邊游去。
有頌徵裹上的披風,哪怕江沅渾身濕透,也讓侍衛合力将她擡上船時省了不少力。
至少這位靖安王府庶女的名節是護住了。
男女有別,甫一将江沅放到船板上,侍衛便自覺避了下去。
有懂醫術的丫鬟趕緊上前查看江沅的情況,在施力讓江沅将嗆入肺中的水咳出來後,丫鬟不禁松了口氣,撫着胸口心有餘悸道:“幸虧頌姑娘将江二小姐及時救出水,若是再晚上那麽幾息,只怕是……”
後面的話她未再說,但在場所有人都知曉她是什麽意思。
雪雁凝眸看向岸邊,頌徵已然游到了岸上,她沐在陽光中,長發盡濕,銀衫濕透襯得身形單薄瘦削,擡手整理鬓發間,半露出來的肌膚如同一塊上好的羊脂玉,完美無瑕泛着盈盈潤澤。
湖面波光粼粼,曦光下,可見淡淡水汽慢慢凝聚在頌徵周圍,如初春的薄霧般,朦朦如輕紗,形影綽綽。
怕惹人生疑,頌徵不敢懈怠,快速将醞在水霧中靈氣吸收殆盡,垂眸掃視一圈,确認未有遺落的珍珠後,才快步朝寝屋方向走去。
這是頌徵的習慣,沾了翠湖的水後,都會去寝屋後方的溫泉池泡會兒。
頌徵離開沒多久,蓬船便緩緩靠岸了。
丫鬟将虛弱無力、連路都走不大穩的江沅攙扶下船。
江沅還裹着頌徵的披風,她靠着丫鬟身上,蒼白着一張小臉,眼角泛紅,端着一副我見猶憐的小模樣,有氣無力地對雪雁道:“雪雁,我自問從未惹頌姑娘不快,為何她适才要将我拽下船?”
不等雪雁開口,江漓甚是糟心地看了她一眼,語調中的嫌棄毫不掩飾:“江沅,你身上裹着的還是頌姑娘的披風。”
“還有,你當真确定你是被頌姑娘拽下船的?”
江沅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垂下頭,羞憤難當地喊了聲:“姐姐……”
江漓重重呼出口氣,自知鬧這麽一出,已無顏在公主府繼續呆下去,便主動請辭道:“雪雁,麻煩告知頌姑娘,今日多有唐突,改日再登門致歉。”
雪雁識大體地笑笑,不僅給江漓留足了臉面,話語上更是挑不出任何毛病:“漓小郡主客氣了。秋湖水涼,江二小姐還是早些換身幹淨衣衫,莫讓寒氣侵入了尊體。”
“雪雁說得是。”江漓并不擅長這些客套,讓丫鬟帶上哭哭啼啼的江沅,啓程回了靖安王府。
等江漓一行人離開公主府,雪雁命廚房熬些驅寒的湯藥,随後快步回到書房,将适才發生的事情事無巨細地寫下,綁到鴿腿上傳進了宮中。
秦瑾昭收到傳書時,才從禦書房歸來不久。
司琴将信取下,聲音極輕:“殿下,雪雁又傳信了。”
“說了些甚?”秦瑾昭攥緊手中毛筆,又重重擱下,摁了摁眉心道,“罷了,拿過來罷。”
司琴小心瞅了眼秦瑾昭不算好的臉色,輕輕将信紙放到了她手側,低聲道:“殿下,府內發生了點小事……”
秦瑾昭一目十行地看完,眸光漸冷。
司琴聲音低了下來:“頌姑娘倒是沒什麽大礙,倒是江二小姐嗆了不少水,若是再晚救上來一會兒,只怕是要交代在公主府了。”
秦瑾昭意味不明地笑了聲,冷冷道:“若不是阿徵熟識水性,今日嗆水之人便是阿徵了。”
司琴沉默半晌,斟酌着開口:“殿下,頌姑娘性子太過純良,今日之事,只怕日後只多不少。”
雪雁傳進宮的信她也看過,加之對頌徵的第一印象不錯,耳濡目染之下,亦認為頌徵是個懵懂心善、未經人心險惡的愚笨美人。
而這樣的性子,在宮中只會被吃得連渣都不剩。
紙張被捏着道道痕跡,秦瑾昭沉默不言。
司琴知她是聽進去了,繼續道:“殿下,頌姑娘性子固然難得,但過于純善,未必是件好事。”
“更何況,您護得了她一時,護不了她一世啊。”
秦瑾昭指尖微蜷,面上閃過絲動容。
頌徵對她無條件信任,從未有過防備之心,那頌徵對其他人,是否亦是如此?
同江漓不過一面之緣,頌徵竟邀人進府;更有在進京時,被賣進月上梢一事……
而頌徵身份特殊,若是被他人知曉,只怕下場會比話本子中更為慘烈。
想到這裏,秦瑾昭呼吸一滞,唇角的弧度也染上幾分苦澀:“本宮,想護她一世。”
司琴苦口婆心地勸道:“殿下,恕奴婢直言,頌姑娘優柔寡斷的性子,不僅會害了她,更會害了您。”
這些道理秦瑾昭自然知曉,這些天她一直忙于處理宮中之事,同時也在思考自己将頌徵留在公主府究竟是對還是錯。
月上梢那晚的事情純屬意外,而頌徵也不知曉送玉簪的真正含義,她傳承不全,幼年時歷經坎坷波折,孤身一人在海中過着恣意無憂的生活。
直至那一年她在海岸邊親手将頌徵的寧靜生活打碎……
頌徵不歸屬于任何人,她屬于大海。
鲛人壽命漫長,而她一生不過短短幾十年,于頌徵而言不過蜉蝣一夢了無痕。
秦瑾昭是矛盾的,她想頌徵繼續恣意無憂,又想頌徵能留在京中。
她是個有七情六欲的俗人。
秦瑾昭想,或許她該問問頌徵的意願。
若是頌徵願意留下,那她便自私這麽一回。
秦瑾昭擡手,示意司琴莫要再說。
司琴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殿下……”
秦瑾昭提起毛筆,不容置喙道:“辰時備車,本宮要出宮一趟。”
司琴垂眸應下:“是,殿下。”
公主府晚膳備得很早,頌徵心滿意足地吃完,擱下筷子靜等膳後甜點。
哪曾想甜點沒等來,反而等來了一碗黑糊糊的湯藥。
雪雁将湯藥放到頌徵面前,不待她開口說話,頌徵便捏着鼻子連連後退,藍眸中滿是嫌棄和戒備。
雪雁清了清喉嚨,忍着笑意道:“頌姑娘,該喝藥了。”
頌徵瞳眸微睜,一臉深仇大怨地看着湯藥:“雁姑姑,可不可以不喝?”
雪雁不假辭色道:“頌姑娘,這是禦寒的,您今日落了水,容易染上寒氣。”
頌徵猶豫半晌,生無可戀地端起碗,捏住鼻子,一鼓作氣将藥一飲而盡。
頌徵嬌氣卻不矯情,強忍着喉間不适将最後一口藥咽下,捂着唇皺眉道:“我喝完了。”
雪雁将一顆蜜餞遞了過去,又讓丫鬟端了些頌徵喜歡的糕點上來。
大概是喝了藥,頌徵只覺胃中不适,對喜愛的糕點也沒了胃口,她咽下蜜餞,拿起根糖葫蘆便道自己要去散步消消食。
頌徵沒有讓人跟着,披上件白色大氅,一個人慢悠悠地逛到了翠湖邊。
湖心亭。
宣羽慵懶地斜倚在飛檐上,薄衫半解,大片白皙若隐若現,玉指拎着壺清酒有一搭沒一搭的獨酌。
隔着老遠,宣羽便瞧見了頌徵。
她撤下結界,踝間銀鈴清脆作響,朝頌徵晃了晃拎着的酒,淺笑盈盈道:“小徵兒,上來坐會兒?”
頌徵看了她一眼,調動周身靈氣,不是很熟練地飛至湖心亭上,落地身形微晃,扶着亭角飛檐緩緩坐下。
“喝點?”宣羽從身後拿出一壺新的酒,不由分說塞進頌徵懷裏。
頌徵語氣遲疑:“這是?”
“忘憂物。”宣羽輕啜了口,修長脖頸微仰,喟嘆道,“喝了便能忘卻一切煩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