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必行此大禮
第2章 第 2 章 不必行此大禮
周時只看到一個影子閃過,轉回頭,聽見老人家笑眯眯問:“新客人?”
“嗯,您老眼神挺好啊。”
“那是,小姑娘挺漂亮。”
“是男的。”周時無奈。
“小夥子挺漂亮。”況奶奶從善如流。
“……嗯,挺漂亮。”周時又往上看了眼,窗戶已經關上了。
次日下午五點,況奶奶顫巍巍地去找周時,問漂亮小夥是不是生病了。
“一天沒吃飯,小溪打電話沒人接,我上去敲門也沒人應……”
周時将拳套摘了,擦着身上的汗,安撫道:“現在年輕小夥都睡得久,您別急,我沖個澡就上去看看。”
“我不急,我又不是老板,”況奶奶又看了眼二樓,哼哼道,“我遛彎去。”
“往哪邊溜啊?”
“你管我!”況奶奶笑着嗤他。
“我哪敢,”周時扶她下了個臺階,“戚戚念叨您呢,您不去看看?”
“哎喲,那鬼靈精……”
“去了順便帶幾個橘子回來吃吃。”
況奶奶瞪他,他自覺彎下腰,額頭吃了一記,老人家才哼了聲,慢悠悠出了門,銀白的發絲在餘晖中顯得亮堂堂的。
玻璃窗在落日下折射出橙色的流光,窗戶內側水汽氤氲,嘩啦啦的水聲沒一會便停了,周時洗完澡換好衣服,随意吹了下頭發,便下了樓。
“咚咚咚——”
周老板先禮後兵,敲了三回門,都沒得到回複便果斷踹了門。
“砰——”
木門砸在牆上又彈回來,周時被撲面而來的熱氣拍得蹙了下眉,這麽熱的天不開空調也不開風扇,怕不是悶暈了。
“你你你……”床上的人倏地坐起身,眼睛都沒睜開,抱着被子,開口就是幾個“你”。
“睡了一覺,變成機關槍了?”周時嘟囔了句,齒尖咬着根狗尾巴草,“抱歉,你一直沒回應,怕你出事。”
機關槍?
程染秋還沒完全清醒,眯眼看着光影中的人,肱二頭肌是掄起來能把自己直接扔出去的模樣。
于是沒睡醒的客人支棱着一縷呆毛,眨着一雙迷迷瞪瞪的杏眼,禮貌問道:“您是打劫嗎?”
周時頓了下,将狗尾巴草捏在手心,眸中有細碎的笑意,淡聲道:“嗯,打劫,拿錢。”
程染秋驚恐,露在外邊的白皙小腿蹭地縮回被窩,還順手撈了床邊的手機。
“大熱天的,別悶壞了。”周時無奈,又補了句“到小院吃飯”便出了門。
十分鐘後,程染秋掙紮着下樓,看到餐桌邊的周時,腦子裏又自動将兩人之前的對話過了一遍,感覺頭痛加重,臉頰也有些發燙。
估計是沒見過這麽容易臉紅的男生,周老板問小溪:“蘆荟還活着嗎?”
“這是什麽話!”小溪不服氣道,“活得好好的!”
“待會掰一點。”
“幹嘛?”小溪沒好氣。
周老板下巴一揚,悄聲道:“客人好像曬傷了。”
刻意壓低的聲線,沙沙的,像是火柴劃過,點燃幽藍的火苗。
轟——
程染秋感覺自己也被點燃了,陷入了這道好聽的聲線中,腦子有些昏昏沉沉。
他甩着腦袋,眼前的一切好似蒙上一層霧,胃也不舒服,想吐。
程染秋歪着身子往一側倒,失去意識邊緣炸開況溪的驚呼:“哥,他好像不是曬傷,是中暑!”
周時一手攬着他一手在他額頭試了下,低聲道:“嗯,都燒着了。”
月光從雕花的木窗縫隙鑽進來,灑落一室的清輝。
床頭櫃上擺着水杯和幾個拇指大小的小瓶子,床上的人手指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程染秋感覺身子舒坦不少,轉頭看見藿香正氣水閉了閉眼,依稀記得當時有只手不怎麽溫柔地給自己灌了這玩意兒。
“咕嚕——”
肚子響亮地叫了一聲,程染秋看了眼時間,淩晨兩點。
他将小臂搭上額頭,苦笑,來了兩天,就幾個小時是清醒的。
小時山晝夜溫差大,這會兒的風吹身上還有點冷,程染秋搓了搓手臂,看着公區餐廳冰箱門上的紙條——保鮮盒留了飯菜,記得熱了吃。
準備的人很貼心,但是沒有料到來人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
熱一下?怎麽熱?
程染秋原地轉了一圈打量着,沒發現微波爐,慢悠悠晃到小院。
小院裏只亮了一盞燈,他摸索着找到廚房,卻只見到一個大的竈臺和一臺煤氣竈。
“嘶,也不知道有沒有泡面。哎喲——”
程染秋的手肘不小心怼到碗架,幸好反應及時,只碎了兩個碗。
他沖過去将廚房門關上,回來蹲下撿碎瓷片,又抽了幾張廢報紙,包好後才裝進垃圾袋,仔細打好結。
起身時發現門被推開,一人齒尖咬着一根煙,沒有點燃,含糊道:“忙着拆我廚房呢?”
“抱歉!”程染秋攤手,“我不會熱飯,想找找有沒有泡面。”
周時像是瞧見什麽稀奇物件般“哦”了一聲,靠在門邊沒動彈,半阖着眼,視線裏是那只打了結的垃圾袋。
程染秋笑笑:“周老板,麻煩您,幫忙熱一下?”
周時眼睛撐開一條縫:“不是吃泡面?”
有好吃的才不吃那玩意兒,程染秋搖頭,清亮的眼神看着他。
一雙杏眼在燈光下看着濕漉漉的,不像深夜闖進的山林精怪,像家養的小動物。
周時走過去,利索地用煤氣竈将飯熱上,然後腦袋半垂,靠在竈臺邊又閉上了眼睛。
程染秋悄悄打量他,眼下有點青灰,估計是沒睡好。
“咕嚕——”似是為了懲罰他的胡思亂想,餓扁的胃再次發出哀嚎。
他開口:“抱歉,吵到你了。”
周時睜開眼睛看他,看不出情緒,過了會,他轉身關火,也不怕燙,直接就将碗端出來,示意他跟上。
“況奶奶睡隔壁,”出了小門,周時低聲道,“老人家覺輕,麻煩你到公區餐廳吃。”
“不麻煩不麻煩,是我打擾了。”
暖黃的餐廳燈下,程染秋在餐桌邊安靜吃飯,周時拿了罐冰啤酒,整個人陷在一旁的懶人沙發裏,更懶散了。
輕微的氣泡碎裂聲混着麥芽糖的醇厚香味散在空氣中。
程染秋擡起眼皮看了眼,扒完最後一口飯。
一道陰影落下,是周時起身将手背覆在他額頭:“不燒了,感覺怎麽樣?”
程染秋僵着身子:“沒、沒事了,之前多謝,我也不知道怎麽還中暑了。”
周時抽回手,拉開椅子坐下:“溫差大,你睡得久,白天還是得開上空調。”
“太累了,以前也不睡那麽久。”程染秋不貪覺,上學那會,還是他叫程女士起床送自己去學校。
想到這,喉嚨有些幹,他勉強提着精神說:“飯菜很好吃。”
“是麽?”周時看他喉結滾動,問,“夠吃嗎?”
“夠了夠了。”酒香絲絲滲透過來,程染秋吸了吸鼻子,眼神不受控制地飄過去,舌尖舔了下嘴角。
“等着。”周時觑他一眼,撂下兩字又站起身。
程染秋也不知道要等什麽,雙手放在膝蓋上,眼神追随着那人,看着他打開冰箱,回來時手中多了罐啤酒。
“滋啦——”
清隽的手指勾着拉環往掌心用力,氣泡争先恐後地迸發出醇香,金麥色的液體沿着杯壁淌入杯底,随即玻璃杯被推到對面。
程染秋有些意外:“給我的?”
“不是想喝?”
“嗯嗯,多謝。”
“不用,夠麽?”這人看着不像是會喝的樣子,周老板只倒了五十毫升,也就夠他自己養個魚的。
“夠了夠了。”程染秋餍足地聞着酒香,小口抿着。
周時仰頭灌下半罐,手指握住瓶身轉了半圈:“車子修好了,暫存在我朋友那,要走的時候我帶你過去。”
“好嘞,”程染秋仰起臉笑,“謝謝周老板。”
周時眼眸一動:“不客氣,飯費不免,打碎的碗也要賠。”
“沒問題。”
“……逗你的。”周時笑笑。
這客人挺好玩。
夜裏的民宿很安靜,不是寂靜無聲,而是沒有車水馬龍,燈紅酒綠後的松快,蟲鳴蛙叫流水聲綿延在四周,将人裹在其中,舒坦、從容。
程染秋從沒這麽貼近過大自然,只覺得暢快。
他仰頭飲盡最後一滴酒,舔了下嘴角,有點上頭,後知後覺地想起對面這人在這的原因。
“那個……抱歉,吵到你睡覺了。”
周時揉了下耳朵,回:“我自己睡不着,和你沒關系。你喝完就回去休息。”
“哦哦,好,那我回去了。”
聲音沉了下去,好像山泉的漣漪,一圈圈泛開後歸于平靜。
周時看着他慢吞吞上樓,速度和況奶奶差不多,走到拐角又頓住。
窗棂外繁星點點,懸着的月亮卻顯得孤寂,灑在這位新來的客人身上,化不開他身上的愁緒。
周老板突然覺得今天的酒,度數尤其高,高得将剛攢起的瞌睡打散了。
“咚——”假山下的水池被投入一粒石子。
程染秋聞聲轉過頭。
于是,周老板問:“不困的話去屋檐上坐坐?”
霎時,那人眼中起了光亮,啓唇落下壓抑的興奮:“好嘞!”
周時也挑了嘴角,小孩一個。
房頂留了一塊平地,燒烤、閑坐都不錯,但周老板不喜歡那,領人到二樓走廊盡頭,然後長腿一邁,從木窗跨了出去。
“欸——”
程染秋被吓一跳,半個身子探出去抓人,反而被人家托了下手肘,那人彎腰扶着他,另一只手穩穩抓着房梁,露出一截勁瘦的腰,眼中閃着細碎的調侃。
“不必行此大禮。”周時說。
程染秋抓着他結實的小臂,掌心下的青筋跳動,他輕嘆:“周老板,吓唬我啊。”
周時眼神戲谑:“這麽不經吓?那還上麽?”
“上!”程染秋手指收緊,順着他的力道,踩上窗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