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朕私情與誰
第35章 第 35 章 朕私情與誰
俗話說得好,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相比起郦黎接下來要講的,方才大臣們極力反對的募兵之事, 反倒沒多少人再提起了。
就像陛下說的那樣,現在各地自顧不暇,地方長官大多一心只想着在任上撈錢,稍微好一點的,那個個都是忙得焦頭爛額。
在大臣們看來, 霍琮又不是藩王, 就算真有那麽點治理的本事,離擁兵自重,那還有十萬八千裏呢。
——相比起霍琮,陛下打算分設六部, 任免官員, 重構朝堂格局, 這才是當下最緊要的大事!
為了避免被幹擾,郦黎早在昨日就提前拟好了敕書。
随着宣旨太監一條條當衆念出來, 朝堂內的暗流湧動也逐漸浮上了水面。
“臣禦史大夫傅昭, 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在聽完宣讀後,一位長着連心眉、面相冷峭刻薄的中年人立即站了出來,語氣十分激烈,“陛下,國賊已除,當下正是百廢待興之際, 更應該效仿黃老無為之道,以不變應萬變才對。”
他話音落下,朝中登時響起附和聲一片:
“臣附議!”
“傅禦史說得有理, 應該讓百姓休養生息,國家方能富強穩定。”
“劃分六部,增設大量官員職位,陛下本意是好的,可這樣下去,開支驟增,官員俸祿都要發不出來了!”
但此時太仆卻站出來贊同陛下:“臣以為陛下說的也不無道理,只是六部具體人選,尤其是六部之首的任命,還需多加斟酌……”
聽着下面亂哄哄的議論聲,郦黎被吵得耳膜都在嗡嗡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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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竹恰到好處地咳嗽了兩聲,提醒諸位大臣,陛下可還在上面呢。
然而根本無人理會。
大臣們很快吵成了一團。
還有一些自覺人微言輕的,比如高尚,便只站在原地眉頭緊鎖,緘默不語。
郦黎坐在龍椅上,在心裏默默數了一百下。
……還沒吵完。
大概是被嚴彌壓抑久了,新仇舊恨加在一起,不少朝臣心裏都憋着一口惡氣。
正好在這次朝會上,朝自己看不順眼的政敵/死對頭,全力開噴。
一位文臣勢單力薄,被三五人夾在一起圍攻,他漲紅着臉反駁,聲音還被淹沒在了人群之中。
他氣得渾身發抖,最後竟當朝脫掉一只鞋,朝其中一人腦袋上砸去,“老夫跟你們這群敗類拼了!”
說罷,便撸起袖子,撲上去與領頭那人打成一團。
陸舫興奮地吹了聲口哨。
等反應過來自己是在朝廷之上、而非市井街頭後,他這才趕緊咳嗽一聲,以袖掩面,擺出一副不屑與之為伍的态度,遠遠避開。
安竹在上面看得目瞪口呆。
他膽戰心驚地轉頭望向郦黎:“陛下,這,這……可要殿前侍衛去阻止一下?”
郦黎深深嘆了一口氣。
哥們,真想給你發個動圖。
看看我手下這幫人,都是些什麽玩意兒啊。
他憂傷道:“給朕拿個好砸的東西過來,要響亮點兒的。”
安竹立馬轉身,不一會兒便折返回來。但郦黎掃了他手中的花瓶一眼,伸出的手立馬縮回來了,“這花瓶太貴了,換一個!”
宮中連燈油都快點不起了,不知道節省着點嗎?
安竹知錯就改,立馬給他換了個陶罐。
郦黎捧在手裏,掂量了一下,覺得不錯。
他瞅準底下戰況最激烈的位置,拿出當年體育課考實心球的技術,用力一扔——
“呯!”
陶罐精準砸落在混亂的人群外。
除了那兩名扭打在一處的大臣,所有人瞬間安靜如雞。
“吵啊,繼續,”郦黎托着下巴望着他們,笑容十分和善,“朕正看得樂呵呢——還有那邊那兩位,要不要朕下去,為你們做個裁判,看看究竟誰勝誰負?”
那兩人被臊得無地自容,趕忙爬起來,和衆人一起磕頭請罪。
“諸位也都是一國重臣,今日實在叫朕大開眼界,”郦黎并未叫他們平身,而是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不過換個角度想想,朕也能理解你們。”
不等朝臣們松一口氣,就聽他淡淡道:
“嚴彌當政幾年,你們已經習慣了坐在這龍椅上的皇帝是個擺設,如今擺設竟然會說話了,說的還都是你們不愛聽的話,可不就得鬧上一鬧嗎?”
無人敢回應。
殿內針落可聞。
方才那大打出手的二人,更是冷汗涔涔,後背發寒。
郦黎覺得挺沒意思的。
于是他懶洋洋地挑了一位刺頭出來,拖長聲音道:“傅禦史,朕看剛剛贊同你的人不少,那好吧,朕答應你們,組建六部的日程就暫且擱置——”
傅昭心中一喜。
陛下果然服軟了!他就說嘛,這小皇帝不過是心血來潮,等他明白,大景是離不開他們這些肱股之臣的,也就徹底消停了……
“——咱們先來聊聊清理嚴黨的事兒吧。”
傅昭:“…………”
不用回頭他也能感受到,身後無數道刀子般的視線狠狠紮在了他身上,傅昭霎時間如芒在背,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為官者,最怕一朝失勢。
四周無數豺狼虎豹都盯着這個位置,怎麽可能不落井下石?
嚴彌倒臺,多少人會因此受到牽連,其中又有多少傅家的門生子弟。更遑論其他兩大家族,肯定也會受到波及!
傅昭實在不敢當這個罪人。
可頂着郦黎目光炯炯的視線,他只好勉強回答道:“陛下說笑了,臣并不是不同意設六部,只是覺得,不應在官員任職上大動幹戈。否則定會造成社稷朝綱混亂,百姓也會因此惶惶不安。”
他決定先退一步。
反正就算六部成立了,裏面的官員大多數還是自己人,和現在沒多大區別。
“傅禦史難道是不想清理嚴黨嗎?”郦黎卻執拗地抓着這點不撒手了,“朕雖然年輕,不像傅禦史出身世家,從小有名師教導,但也知道一個最起碼的道理——把空耗俸祿的壞官趕走,那好官不就有位置坐了嗎?”
傅昭強笑道:
“臣自然想,但是陛下,實際情況要比這複雜得多……”
“傅禦史說得對,朕的确不懂這些,”郦黎虛心求教,“既然這樣,那就請傅禦史一周內交一份三萬字的論……咳,朕是說奏疏上來吧。”
“開頭部分,記得總結全篇的主要觀點和關鍵詞,方便朕提取中心思想;內容需簡明扼要,分析該領域古今發展變化,既要有理論支撐,也要給出實際操作的方法;”
“格式的話,朕就不要求那麽嚴格,在結尾标注好文中引經據典的出處便行了。但是與先人古籍的雷同部分,不得超過全篇的百分之三,這是最起碼的标準。身為文臣,萬一落下個抄襲的名聲,那可就不太好聽了。”
郦黎擺出一臉“朕是在為你着想”的表情。
傅昭:“……啊?”
他傻眼了。
哪家皇帝要人寫奏疏,一寫寫三萬字的?
這都夠出書立傳了吧!
“但朕平日裏事務繁忙,也沒太多時間仔細看,”郦黎又慢悠悠補充了一句,“所以等寫完後,還得麻煩傅禦史到朕面前來接受質詢,朕屆時會就奏疏中的內容向你提問,記住,要提前做好準備。”
“事先提醒一下,朕不喜歡聽人反駁,所以記住,只答不辯,否則不予通過。”
傅昭被郦黎一番話說得精神恍惚,半天沒回過神來。
而且難道是他的錯覺嗎,怎麽感覺陛下在說這番話的時候,身上自帶一股霸道淡定的氣場,仿佛經驗很豐富的樣子?
郦黎自個兒也有點納悶:
他原本還打算回想一下,大學時老師PPT上寫的論文寫作标準,因為他離畢業還早着呢,暫時不需要寫什麽畢業論文。
可那番話仿佛沒經過大腦一樣,自動就從他嘴巴裏蹦了出來。
像是已經說過了無數遍似的。
真是奇怪,難不成他還有這方面的天賦?只看過一遍的PPT,居然記得那麽清楚,穿越了都還沒忘記。
“聽清楚了那就趕緊回去寫吧,朕只給你一周的時間。”但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郦黎把這件事壓在心底,一錘定音道,“還有人對朕組建六部有什麽異議嗎?也都可以給朕寫一份奏疏交上來。”
衆臣:“…………”
這個還是算了吧。
“今日朝會暫且先這樣吧,”郦黎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覺得大好春光可不能浪費在跟這幫人扯皮上,“信息量的确蠻大的,各位可以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高尚聞言,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
這難熬的早朝終于要結束了。
在朝為官這麽多年,高尚發誓,這絕對是他經歷過的最煎熬的一次早朝,連嚴彌時期都比不上!
陸舫那小子,還說什麽陛下要讓他當大司農,果然是在拿他打趣吧。現在只有戶部尚書,連大司農這個稱號都沒了……
“哦還有一件事,朕差點忘了。”
郦黎走到一半,突然又停下了,“大司農昨夜突發惡疾,今後大概是沒法正常生活了,所以今後這戶部尚書的位置,就先由高尚暫代吧。”
這次安竹很有眼色,在郦黎說完後便立刻宣布道:
“退朝——”
完全不給衆臣反駁的機會。
高尚跪在原地,仿佛風化成了一座石像。
他滿腦子都是兩個大字:
完了!
郦黎一下朝,就收到了沈江打的小報告。
他看着紙上寫的陸舫和高尚的對話,笑了半天。
本想把紙條燒了,但想了想,還是決定夾在信裏給他哥們送去,一起笑一笑。
獨樂樂不如衆樂樂。
郦黎也不怕這封信被人看見,因為現在他是正大光明地給霍琮寫信,還是夾在诏書裏。
全天下恐怕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會膽大包天到去劫皇帝的信使——哪怕是反賊,也很少幹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
“陛下,這是西域剛進貢來的瓜果葡萄,您嘗嘗?”
安竹見郦黎坐在書桌前,咬着筆杆子似乎在發呆,便捧着一碟水靈靈的鮮果上前讨好道。
郦黎嘗了兩顆葡萄。
“嗯,确實蠻甜的。”他點點頭。
安竹便問道:“那奴婢再給您洗點葡萄來。”
“不必了,”郦黎說,“剩下的都打包,和信一起送到徐州去,給霍琮也嘗嘗吧。”
他這可不是一騎紅塵妃子笑啊,诏書本來就是要發的。
葡萄只是順帶!順帶!
就跟從前他哥們從學校外面給他捎點燒烤啤酒小龍蝦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郦黎覺得自己這麽做再正常不過了,完全沒注意到旁邊安竹呆愣的眼神。
因為大臣們今天都忙着吵架,所以也沒人上奏,郦黎看着清爽的案頭,又想到京城從此再沒有嚴彌這號人了,心情大好。
“給朕拿套普通百姓的衣服來,朕要出宮轉轉。”
“陛下不可,”季默站在他身後說,也不知究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太危險了,您萬金之軀,不該如此輕易犯險。”
郦黎靠在座位上伸了個懶腰,仰頭盯着他笑道:“朕呆在這深宮裏都快被憋死了,出去透口氣而已。況且這不是還有英俠你嘛,你會保護好朕的,對吧季大俠?”
季默一怔,忽然有些狼狽地移開視線。
“陛下莫要打趣臣了,若真發生意外,臣自然會拼死保護陛下,”他語氣急促道,“但人力有時盡……”
這番話郦黎都聽他說了好幾遍了。
“可我真的想出去,”他失落道,一時連自稱都忘了說,“霍琮要是在的話,肯定會想辦法帶我出去轉轉的,哪怕就一兩個時辰也好。”
季默沉默許久,才淡淡道:
“陛下說得對,臣比不上主公萬一。”
郦黎一愣,忙直起身解釋道:“朕不是這個意思……”
“臣知道,陛下不必解釋,”季默打斷他,“但這也的确是臣的真心話,主公有将才、帥才,禦人有道,能治理一方百姓,默卻只是一介武夫,從前做的,還都是奪人性命的勾當。”
郦黎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問道:“英俠,你怎麽了?今日你有些不大對頭。”
季默也知道自己不對勁。
可是……
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被從宮外趕回來的主公三言兩語打發走,卻因擔心陛下安危所以一直遠遠跟着,無意間在月下看到的那驚駭一幕,季默心中仿佛卷起了狂濤駭浪,久久無法平息。
原來主公對陛下……竟存了這樣的心思嗎?
他控制不住地想,那陛下呢,陛下又是怎麽想的?
無論如何,季默都覺得這不是件好事。
因為他是這世上,唯一同時了解郦黎和霍琮的人,知道以主公的性格,絕不可能容忍陛下坐擁後宮嫔妃三千。
不,別說三千了,恐怕三個都不行。
如此一來,主公豈不就成了世人最不齒的佞幸之臣了?
陛下的名聲也會因此而一落千丈,遭到史書後世口誅筆伐。
季默心中沉悶。
對外的表現就是他愈發寡言少語,神情冷冽,就連膽子最大的沈江,都不怎麽敢跟他開玩笑了。
可面對眼神關切的陛下,他卻說不出半句重話來。
“陛下,”季默躊躇許久,最終還是決定開口,“恕臣逾矩,但臣只想問您一句話。”
“——您與主公,可有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