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細雪徐徐,料峭春風的季節仿佛還是上輩子的事。
薄沨凝神看向窗外。
大地一片純白,些微的寒意讓他有些怔忪。
陸明曜,不喜歡不聽話的小孩。
那他怎麽沒死?
殺死父親這件事,他怎麽會幹,他家那位王,總喜歡拿這種事來吓他。
薄沨面色低沉,肩膀隐隐作痛,抿起唇。桌上的飯菜也沒吃,他打赤腳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此時門開了,俊美的少年望向門外,眼神中都是警惕。
陸砜帶了溫涼的粥,他剛進來,薄沨就說:“滾出去!”
“我可是殺你媽媽的兇手,”薄沨眯眼,“識相點,就離我遠點。”
薄沨感染了時間因子,身為惡魔的身份,這只會讓他更加性情暴戾。
可陸砜大抵也還懷抱着一切都将回到原點的心思,他道是說:“我有異能,我不怕……”
“況且,我媽的身體在冰櫃中沉睡着,等到時間因子污染的解決,我覺得她自然會醒。”
薄沨嘴角嘲諷地笑,“真是做夢,你們人類,都是這麽異想天開的嗎?”
陸砜只當薄沨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他受舒遇的邀請,遞出一把紫色的龍膽花,随即他笑意盈盈:“這是你家那個王讓我遞給你的。”
地獄城的龍膽花可以養魂。
薄沨對當年誤殺父親這件事,耿耿于懷。
他不想,但是控制不住……
如今地獄城沉墜,塞壬之海海底哪裏會有龍膽花的存在?
除非……
薄沨眼底微變。
當年,他對游行沉墜地獄城,以身赴死,湮滅自我感到極其不滿。
他怎麽,能夠丢棄自己的家?
毀掉自己的王城?
陸砜見他垂着眼眸,又道:“你在想游大監察官嗎?”
薄沨道:“一個懦夫,也配有人叫他這麽尊敬的稱號?”
陸砜不同意了,“可你知道嗎?游大監察官可是湛海市赫赫有名的大功臣,自從時間因子污染爆發後,游行解決掉的污染者,可不比誰少。”
“他死過一回了,”陸砜不太懂什麽惡魔污染者,他直言道:“我覺得你真的很不要臉,我哥哥喜歡有責任心的,而且你稍微表現好一點,不要那麽咄咄逼人,或許我哥對你态度還能好點兒。”
“你不是也仗着游行是你曾經的兄長,而肆無忌憚嗎?可人家也不欠你的,”陸砜毫不留情,“你不也是予取予求的畜生嗎?”
薄沨皺眉,他望着龍膽花,好笑道:“你知道,地獄城的鬼王,是個多麽心思陰險,只顧自己不顧別人的人嗎?”
陸砜覺得跟薄沨溝通簡直就是痛苦,“少活在你自己的世界。”
“你覺得真心就是真心,假意就是假意,但我哥不喜歡你,就是事實。”陸砜眼底都是隐藏的兇悍,“我可是,很尊敬游大監察官呢……”
薄沨眉頭皺起,陸砜笑着離開。
随後盛今諾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竄出來,他是主動聯系的薄沨,在看到龍膽花後就受不了了,盛今諾說:“考慮得怎麽樣?薄沨?”
薄沨皺眉,“游行,真的會做出殺死孤兒院院長這樣的事?他真的濫殺無辜?”
盛今諾大言不慚:“如果我說就是呢?”
薄沨:“我不會幫你,我不是無家可歸的野孩子。”
他想起陸明曜扇他的一個巴掌,陸明曜痛心疾首地對他說:“你要不要看看你哥哥身體弱成什麽樣子?”
當薄沨得知游行在湛海市遭遇的事,他心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活該。
可終歸是很強烈的羁絆……
盛今諾倚在門框,“都是無家可歸的人,你對我這麽惡意,惡魔先生也有良知了?”
薄沨掃他一眼,眼神冰冰冷冷,他冷笑道:“滾,我可不是被人掃地出門的垃圾。”
聽到垃圾二字,盛今諾臉色驟變!
他臉色陰了又陰。
随即他接通電話,又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說:“你還沒解決掉游行嗎?”
薄沨覺得那聲音,隐隐地跟陸明曜教訓他的語氣很像。
随後,盛今諾火速閃人,薄沨看着龍膽花,他想起地獄城墜滅時君王冷酷無情的臉,薄沨臉上都是凄苦,他好笑道:“這樣的人,也會有良知?”
他憑什麽,不去救他的父親。
即便是他薄沨殺死了薄丘,可按照游行的能力,他又何嘗不能讓薄丘起死回生?
為什麽,不答應他這件事?
為什麽?
薄沨抱着龍膽花,他把床邊櫃上的粥甩在地上。
心中的恨意燒得更旺了。
初雪啪嗒啪嗒撞着窗戶。
有一種寂冷的感覺。
·
下午一兩點,容家門口的臺階落了一層細碎的薄雪,容傾收了黑色的大雨傘後進門。
男人高挑修長的身影非常有氣質。容傾發尾長了些,他搭在門把上的手停了下,又随口問了句:“有飯吃嗎?”
容傾闊別半年,終于回家了。
柳夏看到容傾回來,她早早地吩咐管家做好飯,又問了句:“還知道回來?”
容傾對他媽擺譜,“不歡喜我回就算了。”
柳夏無法。
似乎,在經歷上次容傾被掃地出門後,柳夏對于容傾心中是千纏百轉,反正捉摸不透容傾心裏想什麽。
可從前的習慣沒變,她沖容傾唠叨:“聽說你饒了一個惡魔的性命?怎麽不殺了他?”
容傾看柳夏給自己找不快,他勉強鎮定道:“幹嘛這麽說?哪個給你說的?”
柳夏甩給他一封信,就指名道:“不知道是誰寄來的,她說游行是大惡魔,我生平最恨惡魔,游行怎麽會是那害人的怨種?!”
“還有你,你要跟家裏鬧到什麽時候?”
容傾不以為意,他皺眉說:“哦。”
柳夏木個臉,又道:“就算是游行是大惡魔,我看着他長大的,我還能不知道他是什麽人?當年我跟夏洛說想抱養他,結果被她搶走了,多漂亮的一個孩子,多聽話。”
“看你,”柳夏挺嫌棄容傾的,“你這張臉,跟你爸一樣,屁用沒有。”
容傾:“……”
“我就是存心氣你爸,”柳夏越說越煩,她叉着腰,冷笑道:“我就是氣你爸,就那麽輕易信了陳晔開的話,你說說,你跟家裏鬧了半年脾氣,你專找我氣受,是不是?!”
“要你有什麽用?”柳夏平素脾氣沒這麽暴躁,她又說:“你說說,要你有什麽用?”
“不長嘴,不長心。”柳夏想到兒子居然是個鬧脾氣,不言一發,連挽留都不肯的人,她就火氣沖天,她幾乎是……柳夏看自己要變成暴躁的臭娘們了,她就道:“你跟你爸一樣,就是個死人!”
容傾看柳夏罵罵咧咧,他神色未改,又道:“我爸度假去了,不帶你,罵我做什麽?”
“那你別吃飯,”柳夏警告:“就沒見過你這麽不中用的蠢東西。”
柳夏無不感慨,“要是容絮沒死,的确就沒有你。”
“但容傾,不管你是什麽人,”柳夏又說:“我們終歸養了你十幾年,是你的父親母親。”
“人無完人。”柳夏警告容傾要有自知之明,但又說:“我們也不是你的專屬父母。日後我跟容淮南會有自己的孩子,你懂嗎?”
容傾是矛盾的,他感覺與人類世界格格不入。
物欲橫流,天使保護人類,似乎是職責。
可人類似乎是索取得越來越過分,他是不是也……
容傾承認,自己沒法無私。
他就是讨厭自己的東西被人霸占,不能夠容忍自己的家裏有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存在。
他選擇離開,不發一言。
容傾談不上眷戀容家。
任何事于他而言都是不必要存在的東西,哪怕是親情。
溫柔鄉待得太久了,總以為是自己的港灣。
容傾:“我懂,所以,我做好随時離開的準備。”
“這是我最後一次喊你媽媽,”容傾覺得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其實不過如此,“我是跟你告別的。”
柳夏愕然,她忙問:“所以,你也是造成這個時間因子污染的元兇,是不是?”
容傾:“解釋無用。”
柳夏看容傾離開,桌上的飯菜隐隐約約冒着熱氣,她不太能接受自己兒子的确不能活過來的事實,她一直垂眸。容傾覺得走得累了,要多躺會兒,柳夏看到後就說:“那你還不快滾?”
“我要吃飯啊?”容傾百無聊賴,“吵架歸吵架,又不擋着我吃飯。你不喜歡我,我爸會傷心的。”
“你罵我,爸會說你的。”
“那你趕緊去死吧你。”柳夏嘔得心肝疼,又說:“好了好了,不吵,這事兒翻篇。”
“哦。”容傾應了聲,柳夏渾然遭不住,兀自把容傾喜歡的排骨全給端走。
晚飯吃完了,又甩給他一個保溫飯盒,嘴硬了說:“沒事兒別出現在我家,游行比你嘴甜多了。”
容傾心情還算好,他其實這幾天沒有見到游行。
對方像是故意躲他似的。
容傾回到自己的家,他看到整潔幹淨的房間,反而是很不習慣。
以往,游行會早早地躺被窩,再不濟,也是随便披了個小毯子,就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柔軟地像只貓一樣。不說話,也不嘴毒……一個人待在那裏,遺世獨立,仿佛誰也插不進他的世界。
容傾覺得,自己很難觸碰到游行內心真實的邊界。
或許是這樣的疏離,讓他也沒有把握。
盡管他想自己就是離游行心最近的那個人,可是,終歸是……
容傾把排骨放到冰箱裏。
他打開冰箱時白光照到他臉上,讓他的臉染上了一層寂涼的冷氣。
有一種,陰天空白的冷。
不能夠否認,神界是徹底地墜亡了。
解決時間因子的污染,近在眼前。
似乎污染後的生活都已經是日常了。
人要做污染值檢測,有專門的的試紙。
過度污染的人會被送去焚化爐消亡。
容傾吸了口氣,他這幾天,沒有拿手機聯系游行。
他試着再度隔開自己跟游行。
其實保護游行最好的方式就是放他自由。
容傾對自己的屢屢失态,一邊沉迷一邊清醒……
他想,自己或許能夠如之前那樣,與游行做回普通的朋友關系。
他在沙發上仰頭幹了杯酒,那副被荊棘纏繞的畫還挂在牆上……
容傾整個人癱陳在沙發裏,他手背蓋住額頭,擋住刺目的頂光。
他認真地思考跟游行的關系。
其實只要自己活着一天,他永遠都是安全的。
這無可否認,他不會徹底放開他。
容傾起身,手機鈴聲響起,是舒遇的電話。
舒遇給容傾說,游行好像是又發起了高燒,覺得心髒疼得厲害,然後一直一直整夜不睡。
容傾鯉魚打挺起身。
當他趕到醫院的時候,舒遇溫言軟語跟他點頭,洛九夜則是跟他說了下冷凍室的事情一切都在計劃中,顧南澈穿着白大褂蹁跹而過,容傾的目光跟他對上,顧南澈道:“容先生最近常常喊我去做事。”
容傾點頭,“審判院陳晔開最近的消息怎麽樣?”
顧南澈道:“老東西挺嚣張的……聯合署跟他對打,簡直是熱鬧非凡,真不知道這蠢東西為什麽偏偏跟自己兒子過不去?”
容傾:“再說吧,陳晔開是只老狐貍,不好惹。”
顧南澈眼底皺起眉頭,“我父親顧深的死,我可忘不掉!盛今諾才幾歲?會有這麽聰明?背後指使者不就是陳晔開這夥人嗎?!真是爛透了!容先生不怕被騙嗎?!”
容傾輕點下巴:“容瑾是梵天指定的大主教,自然是不怕被騙的。”
顧南澈道:“大天使長會開玩笑,容先生在湛海市,我是放心的。”
“嗯。”
當容傾打開病房門,又看到白色被單上游行瘦削蒼白的手時……
容傾的心,怎麽也安定不下去了。
又是這樣。
容傾心想,又是這樣。
他知道,游行去塞壬之海的海底取龍膽花了。
容傾看着他,不禁感嘆,似乎,游行做事總是默默的。
別人誤會他,表面不以為意,實則心裏何嘗不是惦記着解決這些事。
只是人類似乎有永無止境的貪婪,而游行卻因為地獄城的罪孽懲罰自己。
聽說,陸明曜要把薄沨直接槍決了。
按照游行的性子,他不會願意。
容傾走到游行病床前,他捏住游行的手,又坐在他床前,才說:“薄沨不會死。”
游行正做夢,他夢中聽到容傾的聲音心中煩躁,在去到海底時還惦記着這個容傾喜不喜歡自己的問題,他心中難受又委屈,眼角滴下了幾滴淚……
這淚可把容傾心情弄壞了,他側身彎腰在游行耳邊道:“為什麽薄沨那麽對你,你要對他這麽善良?”
游行感覺有人靠近,他反射性起身拿拳頭揍人,容傾一臉薄怒地看向他,他就說了:“還鬧?”
游行剛聽到容傾在說話,他擰眉,“他是我老師的孩子,跟你意義不一樣。”
容傾不高興,“我是你哥哥,你說說,哪種不一樣。”
游行哪好意思将容傾喜不喜歡自己這種事挂在嘴邊。他本來就對于天使的世界感到非常讨厭,而且,容傾還是替梵天做事的人,他去到地獄城,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他警告容傾:“不要随便碰我,不要随随便便動手動腳,你沒點自控力的嗎?!”
游行一撩容傾,受苦的就是自己。
偏偏游行不知死活,他警告自己把握住分寸,生怕再踩容傾那個點兒,也不敢幹跟前幾天一樣出格的事。
“你也知道,你是我哥哥?”游行眉頭皺起,試圖撇清,但又生怕自己惹禍,語氣不能再幹巴巴了。
可三言兩語,也道不清該說什麽,只好僵持,游行手被捏得痛,他直言不諱:“你太兇了!我不喜歡你!”
“你別碰我。”游行堅定自己的心,“我跟你,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似乎,真相被血淋淋撕開。
容傾反而跟他不僵持了,他捏住游行下巴,冷酷道了句:“你再說一遍?”
他其實氣得心肝脾肺腎都疼,渾身涼氣直飛天靈蓋。
游行擰眉,“你喜歡誰,關我什麽事?”
容傾掀開被子,他躺進游行被窩,語氣忽然非常溫柔,他反手摟住游行瘦削的腰,讓他整個人陷在自己懷抱中,随即在游行怔愣的目光中,容傾就說了:“嗯,我喜歡你。”
“我最喜歡的人就是游行。”容傾也變得很孩子氣,“我喜歡的天使,就是你。”
游行抿唇,随即他轉身面對容傾,他一雙手掐抱着容傾的腰,語氣怯懦了說:“你跟我去了塞壬之海啊……”
“就因為我推開你,不親你,你生氣了?”
游行耳尖紅了,他鑽進了容傾懷裏,說啥也不願意跟他說話。
容傾挑眉,他想,是他想錯了。
乖還是很乖的人。
他沒看錯。
游行,仍然是最初他見過的最赤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