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這一天過得很不好受。
出去抓魚的時候,霍玄一下抓了兩條比昨天還大的魚,明明是開心的事,諸星子卻高興不起來。
那個夢稍微一想,就讓人無端恐懼。
霍玄看他一直癟着嘴,郁郁寡歡的樣子,以為他在秘境裏待久了太悶,回了山洞,先架起火把魚放上去,之後劈開一個老木樁,選了較為方正的一段,就專心用劍雕了起來。
諸星子立馬好奇地挨過去看,盡管現在是人身,可一靠近,仍是很鮮明的對比,整個人都被對方的影子覆蓋。
霍玄怕他冷,伸手就把他摟在懷裏,攏着人也不妨礙擺弄手上的木頭。
諸星子問他:“你在做什麽?”
霍玄看他一眼,嘴角往下壓了壓,很快将手上的東西削出一個雛形來。
“這是……豬?”
霍玄颔首,動作越來越快。
諸星子看得又緊張又驚喜:“刻得還挺好像,你怎麽還會做這個?”
“我在九天劍宗當了幾年雜役,什麽都做過。”
雜役?
諸星子很意外,他一直以為霍玄以前是以正式弟子的身份在在大宗門裏修煉的,畢竟誰也想不到這麽厲害的人居然會當雜役,又甘願當雜役……
他很好奇:“那你是怎麽進的九天劍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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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過去的事,霍玄厭惡提及,可現在他只想讓諸星子開心,想也不想道:“我一歲的時候,家人被豬妖殺死,他們趕到後只有我還活着,就将我帶回了九天劍宗。”
至于那只豬妖的結局,和後來的事,他隐去不說,免得吓到小豬。
諸星子:“……”
他近距離地瞄向霍玄,可霍玄只專心雕刻,并沒有露出他以為的難過神情,仿佛說的只是一段與自己無關的往事。
諸星子拍拍他的手臂:“霍兄,你真好,當初在洞府看到我,都沒有打我。”
乘風被修真界的人傷了眼睛,自此對所有的修士都恨極了,依霍玄的經歷,當初就算不打他,也應該把他趕走才對,可人家居然與他做了好兄弟……
不料霍玄一聽那話,臉瞬間變了:“誰打過你?”
諸星子搖頭:“沒有,但你的仇人是豬妖,我是一只小豬……我現在明白為什麽別人說你最讨厭豬了。”
霍玄把他抱緊了:“你不一樣。”
諸星子蜷縮在他懷裏,心裏暖融融的:“因為我是小香豬嗎?小香豬确實很難傷害別人。”
“……”
霍玄盯着他沒說話。
諸星子往前探探腦袋,正要繼續看他把小豬雕刻得怎麽樣了,猛然間,嘴角被一片溫熱貼住了。
火噼裏啪啦燒着,空氣比之前熱了許多。
諸星子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扭過頭去的,他只記得霍玄咬了他的舌頭,他猶如驚弓之鳥,想要離開,卻被箍得更緊。
熱,很熱,哪哪都熱,他幾乎透不過氣來。
他擡起的手胡亂摸到了一只高挺的鼻梁,鼻梁往上,是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之前都可以的。”
那只手最終沒有推出去。
霍玄卻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瞬間激動起來,不僅咬他的唇,還咬他下巴,甚至咬上他的臉頰……最後又含着他的唇珠親個沒完。
諸星子被他親得輕輕發抖,仿佛自己是一塊被人叼到嘴邊的肉。
霍玄正亢奮着,察覺到他發慌,立馬抱着他哄:“好了,不咬了,別怕。”
倒也沒害怕……諸星子埋在他肩頸下不說話。
他只是突然明白道侶的意思了。
霍玄哄了會兒,忍不住還要再親,見他直接變成小豬用鼻子對着自己凝視,一頓,當即摸摸他的鼻子,低頭又在他軟軟的鼻子上親了口,這才屏息鎮靜,繼續刻那塊木頭。
等小豬吃完烤好的魚,木頭小豬也雕刻好了。
霍玄将那塊木頭小豬放在諸星子面前,諸星子仔細打量了兩眼,用鼻子拱着玩了起來。
霍玄看他玩得開心,把他和木頭小豬一起裹進披風裏,不多時自己也躺了進去,裹着小豬道:“睡吧。”
諸星子抱着木頭小豬,腦袋盯着霍玄的下颌,他翻了個身,沒一會兒就把木頭放在了一旁,去抱纏着他的那條手臂:“霍玄。”
霍玄脊背一下繃直了,垂眸看他。
熱乎乎的小豬甜甜地抱着他的胳膊說:“你也別擔心,咱們睡一覺醒來,說不定王虛觀外面的那些人就将我們放出來了。”
……絕無可能的事,霍玄卻不由自主地“嗯”了聲。
小豬笑了,用鼻子在男人懷裏拱了拱,舒了口氣也閉上了眼睛。
這一夜并不平靜。
昏昏欲睡的時候,地面猛地震了起來,他以為是地震了,急忙睜開眼睛要跑。
沒跑成,霍玄已經摟着他坐起身,目光一閃,刀鋒般掃了過去。
有什麽巨大的東西在靠近……
諸星子探出腦袋也要看,可緊接着,眼睛就被一塊布緊緊蒙住了,他聽到霍玄說:“是昨天的黑蛇妖,他會對沒有修為的人使用幻術,不要看他!”
小豬呆呆點頭。
轉瞬間,他就感覺到自己又被裹到了一個包袱裏,身體在晃動,是霍玄背着他在往外走。
四面八方都是地面震顫的巨響。
諸星子豎着耳朵,只感覺有什麽怪物在朝他們襲來,包袱外一只手始終護着他,另一只手在拿劍抵擋,空中傳來咔嚓咔嚓的聲響,好像是鱗片一類的東西被刺穿。
烈烈風聲中,他感覺霍玄帶着自己騰空飛起,忽然有東西打了過來,血腥味撲鼻而來。
霍玄始終沒有停下過。
激烈交戰間隙,仿佛有個長長的東西在空中一甩,諸星子敏銳地感覺到有什麽利器正朝着自己飛來,他還未出聲,下一刻就是穿透血肉骨縫的聲音……可他一點兒都不痛。
他大腦一片嗡鳴,本能而顫抖着将眼睛上的布往下扒了扒。
小豬漆黑發亮的眼睛穿過包袱裏的縫隙,清楚看到了一條幾乎覆蓋整座山的赤紅長蛇。
鋒利的蛇尾骨刺穿了霍玄擋在包袱前的手,血噴湧而出。
霍玄始終沒有出聲,他彎腰将那條蛇尾骨硬生生扯了出去,動作快得幾乎讓人看不見,眨眼的功夫,人已經飛跳在了燭陰的頭部,擰着對方的腦袋一劍割下。
一聲長嘯,蛇身急速隐去,空氣中卻回響着對方意味深長的笑聲。
霍玄喘着氣,靜靜望着那條巨蛇消失的地方,好久後,他托着胸前的包袱,步伐不穩地往山洞走去。
他邊走邊道:“蛇妖的幻術要一個時辰後才會消失,你不要睜開眼睛,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諸星子他抿着嘴巴,半晌沒說話。
霍玄見他不出聲,還以為出事了,顧不上手上還沾着血,快速打開了包袱。
小豬在包袱裏縮成了一團,四個蹄子緊緊抱着那面小旗,為了不哭出聲音,嘴巴咬得緊緊的,蒙着眼睛的布,早就落在了他的鼻子上,濕噠噠的一片。
霍玄束手無策地看着,想撈出來抱抱,又怕他看到自己身上的傷,只好托着包袱蹲在火堆前,用沒受傷的那只手給他擦眼睛:“……你是不是看到了?”
小豬眼睛水水的,瞭他一眼,又低垂下去。
“那是幻術……都說了讓你別看了。”
諸星子起身,他不管不顧地從包袱裏爬出去,徑直看向霍玄那只露出骨頭的手,目光又掠過他半身血跡,這次再也忍不住,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似地往下掉。
霍玄只覺得心都被掐住了,痛感尖銳。
諸星子在他靠近前變回人身,轉身就去扒自己衣箱裏的衣服,随即撕成布條要給他包裹傷口。
霍玄根本不敢讓他再看自己身上的傷口,拿走布條将剩餘的傷口匆匆包紮完了,道:“我很快就會好。”
諸星子沒說話,他現在已經沒那麽好騙了,他能感覺到這裏和外面的截然不同,之前霍玄受傷很快就能自愈,手臂都能自己長出來,可他昨晚的傷到現在也只是結痂而已。
他知道,是燭陰的原因。
霍玄洗去手上血跡,又給他擦了眼淚,便抱着他躺下了。
諸星子怕碰到他的傷口,正要變回小豬,卻聽霍玄道:“就這樣,讓我好好抱抱。”
“……”
他不動了,兩具身體彼此傳遞熱度,好像外面的冰寒與他們毫無關系。
過了一會兒,諸星子低聲問他:“很疼吧?”
霍玄的下巴抵着他腦袋:“不疼。”
諸星子覺得他又在騙人,低頭在他肩頭的繃帶上吹了吹。
霍玄微微僵了下,低頭用力貼着他的側臉,發了狠地蹭。
諸星子的臉快被他擠成包子,全程任由着他蹭臉。
這一夜,諸星子滿肚子心事,根本睡不着,天快亮的時候,他才撐不住地昏睡了會兒。
昏昏沉沉的時候,隐隐聽到血瞳在跟他說話:“你已經親眼看到燭陰了,怎麽還不做決定呢?”
聽到“燭陰”二字,他一臉懵地睜開眼睛。
山洞裏亮堂堂的,除了日光,還有暖烘烘的火光,霍玄正坐在那裏烤魚,看他醒了,把烤好的一部分魚肉挑出來,過來喂他。
諸星子呆呆坐了起來。
霍玄已經換了一件衣服,身上的傷看不出來,可手上的傷痕依舊觸目驚心。
他眼睛還殘留着水光:“我去給你找點兒藥好了。”
“這裏沒有藥,我也用不到,很快就能好。”霍玄藏起那只手。
諸星子想反駁,可一想之前兩人在外面找了一天,陸地上連食物都沒有,又哪來的藥呢?
他一陣絕望。
霍玄看他不吃東西,把他抱到了火堆前坐下:“其實我已經想到了一個出去的辦法,不過需要七天的時間。”
諸星子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那怪物并不能用普通的辦法殺死,我要用七天的時間修一個新的道法,正好可以對付他。”
諸星子将信将疑:“真的?”
“絕不騙你。”霍玄摟着他,語氣也輕松起來,“出去之前,你要好好吃飯,哪兒都不要去。”
看他信誓旦旦的樣子,也不像是說謊,諸星子揉揉眼睛笑了笑。
大悲大喜也不過如此,他哼唧着去拿魚肉要給他吃,霍玄搖頭:“我本就不用吃這些,現在要修新的道法,更不必進食。”
諸星子只好遺憾地把烤好的魚肉吃完了,吃得有些撐,飽飽地在洞內走了一圈,走着走着,眼睛又開始往山洞外瞄,正不甘心地要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草藥,還沒走出去,立馬被霍玄強行抱回洞內。
“我只是想看看……”
“不行,哪兒不準去!”
諸星子只好變回小豬,憂心忡忡地鑽回了披風裏。
霍玄看他不再想着出去,這才盤腿坐下。
諸星子腦袋搭在前蹄上,發現他嘴裏默念着什麽,問:“你要修行了嗎?”
霍玄嗯了聲。
“那我睡覺了,你有需要記得喊我。”
昨晚沒怎麽睡,現在确實有些困了。
霍玄怕他冷,又拿了件衣裳蓋在他身上。
小豬本來都準備睡了,發現他給自己蓋被子,突然站起來,頂着那件衣裳哼哧着直接鑽到他懷裏:“我還是睡在這裏吧,還能給你暖暖身子,你受了傷,萬一再着涼可就不好了。”
“……”
山洞裏,高大精壯的男人盤腿靜坐,懷裏窩着一只裹得圓鼓鼓的小豬。
霍玄确實沒有說謊,他昨夜想了一整晚,才想到了個對付燭陰的辦法。
如今的燭陰是陰靈,卻又不是普通陰靈,要想真正殺死他,霍玄只能用元神。
霍玄已經想好了後路,用七天的時間修一套鬼術,七日後元神出竅,殺死燭陰就将諸星子帶出去。
這裏的肉/身縱然是保不住了,待出去後,用幾年時間重塑一副肉身也無不可。
不過獲取新的肉/身之前,就算變成鬼,他也要纏着諸星子。
那些人想要趁他不在帶走小豬,想都別想!
諸星子這會兒睡得正香,忽然感覺自己趴着的身軀一抖,當即醒來,睜眼就看到眼前的地面噴出了一口血。
!
他急忙回頭,就見霍玄雙眼血紅地看着自己,氣息紊亂。
諸星子吓得不輕:“你、你怎麽了?走火入魔了嗎?”蹄子趕緊在他胸膛撫了下,“別着急,慢慢來。”
男人眼中血色漸漸消失,他怔怔看着小豬,回過神就一把将那只蹄子抓在手心。
“出去後,你有我的令旗,所有魔修都會聽命于你,沒有人能傷害得了你,你千萬不要被人騙走!”
諸星子覺得他這話怪怪的:“我們不是一起出去嗎?”
霍玄:“是,殺死那個怪物,我就立馬帶你出去!”
變成鬼,他也不與他分開。
諸星子聽了這話,也沒能安心,他第一次看霍玄這麽虛弱的樣子,擰着眉頭道:“你這樣……能堅持得了七天嗎?”
“當然!”說完,又問他是不是餓了,起身要去烤魚。
諸星子看他都這樣了,還忙活着烤魚的事,氣得用鼻子拱拱他的腿:“不要了!我根本吃不下,而且我自己會烤……”
霍玄聽他飯都吃不下了,有些着急地把他抱起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小豬搖頭,不知道該怎麽說,看他臉色發白,無奈下變回人身,眼神游離不定片刻,忽然湊近他:“我吃了長生丹……這樣的話,你吃我的嘴巴會不會好一點?”
霍玄眸色一暗。
耳邊傳來對方擂鼓般的心跳,諸星子仰頭,心想死馬當活馬醫吧,鐵了心要試試這個“藥方”,還沒湊近,對方就猛地扣住了他的後腦勺。
“……”
白雪折射而來的夕陽過于晃眼,諸星子的眼裏透出有些許的驚愕,他似是沒弄明白,兩人怎麽就全身糾纏到了一起。
霍玄不僅吃他的嘴巴,還幾乎吃遍了他的全身。
他好像忘了自己受了傷,高大的身軀肌肉贲張,宛如一頭突然捕食到獵物的兇猛野獸,恨不得将他一口嚼碎、分毫不剩地吞吃入腹。
天地間空曠極了,視野開始轉換,天空和雪地連成一片,外面風聲呼嘯,聽着就冷,諸星子卻覺得自己置身在一片火海中。
霍玄吻着他的耳垂,低喃着問了句話,他嗯了聲,帶着濃濃的鼻音。
霍玄瘋了……
那簡直就是一場暴雪。
諸星子險些暈過去,可很快,就被一股奇妙的感覺代替了,很久後,他暈乎乎醒了神,四肢與人纏在一起,耳邊是霍玄的聲音:“當我的道侶,當我的道侶……”
他一遍一遍地念,好像多念幾遍,就能讓人答應了。
這“魔咒”确實又奇效,諸星子恍惚地看了他一會兒,心裏覺得這個問題實在奇怪,都這樣了,還能不當道侶?
他打着哈欠嗯了聲,翻身繼續睡。
完全不管霍玄有多激動。
霍玄激動又亢奮,回過神就不停親他咬他,最後把人箍在懷裏,抱得不留一絲縫隙。
諸星子太累了,精神也沒他這麽好,可還是哼了幾聲以作回應。
想不到,和曾經的兄弟就這麽私定了終生!
諸星子倒也不覺得怪異,除了最初的慌亂,那一瞬間,他只覺得這事像是吃飯喝水般理所當然……真是人生難測啊。
……
此處是幽寒之地,入了夜,明顯比之前冷了許多。
半夜,霍玄發覺諸星子在打哆嗦,第一時間把兩人的衣服都脫了,只裹在披風外面,他緊抱着諸星子,這樣可以控制身體的熱度暖着他。
過了會兒,諸星子确實不冷了。
他感覺周圍又熱又燙,下意識蹭着男人胸膛,就像小時候窩在豬媽媽懷裏那樣,滿意地用鼻子不停拱他。
他感覺抱着自己的力道越來越緊,那雙大手幾乎要将他揉碎了,他開心地直哼哼。
“真是只小豬……”男人薄唇摩挲着他的臉頰,上了瘾似地來回親,“小豬豬。”
這一覺睡得格外漫長,諸星子從來沒這麽舒服過,全身心都暖洋洋的,好像自己不在冰天雪地的秘境仙山,而是森林裏一個遮風擋雨的小茅草屋裏,他和人家抵足而眠,互相暖腳。
醒來的時候,才發現不是抵足而眠,他不知何時變回了小豬,豬蹄在霍玄的胸膛上,身體包了好幾層衣服,橫躺在熟悉的包袱裏,白芒刺眼,霍玄正背着他在抓魚。
魚已經抓好了,等回了山洞,諸星子才問他:“怎麽又抓魚?昨天的還沒吃完呢!”
霍玄深深看他一眼:“你已經睡了三天,之前的魚不新鮮了。”
“什麽?”諸星子下巴都要掉了,他覺得自己聽錯了,“三天?怎麽可能……”
霍玄抱着他先烤了會兒火,接着把魚架上去:“這裏比之前冷了很多,嗜睡是正常的,等你再睡一覺,說不定就已經出去了。”
是這樣嗎?
聽他這麽說,諸星子又不覺得自己睡得久了,他從包袱裏爬出來,抖掉纏在身上的衣服後,驚訝地看到自己裏面還套了一件貼身的小豬衣服!
霍玄道:“我昨晚撕了幾件衣服的袖子簡單做的。你這樣穿衣服比人身抗凍,等睡覺的時候我再抱着你,就不會輕易生病了。”
……聽着很有道理的樣子!小豬點點頭,乖乖吃完了新鮮的烤魚,又踱步消食一會兒,這才進了霍玄的懷裏:“你繼續修煉吧。”
說完,就見霍玄拿出之前的珍珠腰帶,一邊纏着自己的手,另一邊纏在了他的豬蹄上。
小豬晃晃豬蹄:“這是幹什麽?”
霍玄語氣凝重:“我要修最後一程,可能短時間無法醒來,別怕,我已經擺了法陣,除非我醒來,別人都無法進入,更不會把我們分開。”
小豬鼻子一紅:“有法陣為什麽還要用這個?”
霍玄:“我怕你亂跑。”
“我才不會。”想了想,他又搖頭說,“也不是,萬一我餓了還是要起來吃點兒東西的。”
霍玄就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今天多打了幾條魚,他說:“我都給你烤好了,就放在旁邊,這個珍珠腰帶的長度夠你去吃飯了。”
“……”小豬斜瞅他一眼,趴下沒再說話。
半晌後,他無聊地仰頭看霍玄閉眼打坐,又看看他受傷的手,依舊沒有恢複多少,一時間有些睡不着了。
似乎感覺到他的焦躁,霍玄睜開眼問他:“怎麽了?”
諸星子翻了個身:“我睡一覺,再醒來,真的就能出去了嗎?”
霍玄毫不猶豫:“能。”
諸星子立馬問他:“你修的究竟是什麽新道法,七天這麽短的時間就可以嗎?”
霍玄抿着嘴角沒說話,過了會兒,他将木頭小豬拿過來,放在諸星子懷裏,好像在哄他玩兒似的。
“……”
諸星子以為那是秘籍不能說,只好抱着木頭小豬搓搓揉揉,強行閉上了眼睛。
霍玄看他終于睡了,把肩上的披風往前一拉,身前的小豬就被整個罩在裏面,他結了陣,緩緩閉上雙目。
其實諸星子根本沒睡着,因為他一閉上眼睛,血瞳就在他腦子裏叫嚣起來:“小主人,他在騙你!燭陰豈能那麽容易就被殺死?他這是要修鬼術啊!”
諸星子不想搭理他,比起霍玄騙人,他覺得這個血瞳才是沒安好心。可又忍不住繼續聽。
血瞳繼續叫道:“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現在就睜開眼睛好好看一看!他的臉上很快就會浮出咒文,那是将他元神催為陰靈的咒文!你一看便知!”
諸星子僵住。
他撩開眼皮。
霍玄緊閉着眼,這麽冷的天,他臉上布滿了細汗,額頭青筋畢現。
諸星子屏息,想要拍拍他,可一蹄子碰到他的胸膛,就被裏面的熱度吓到了。
“他這和找死沒什麽區別,很快這裏除了你那些朋友的屍體,又要多一具他的了!你快做抉擇吧!”血瞳簡直要急死了,如果不能把他的魂魄帶回神界,他敢保證那個奉極天尊會讓他從哪裏來到哪裏去……且再也沒有蘇醒的機會。
諸星子搖頭,他想要反駁,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為什麽霍玄告訴他令旗在魔修都會聽命于他,為什麽讓他出去後不要被人騙走……
如果他們可以一起出去,霍玄根本不會說這樣的話。
他的頭又開始痛了,仿佛有什麽在他體內撕扯着。
血瞳在他耳邊喋喋不休:“快答應我,把靈魂交給我,我帶你走!”
“你不是想要你的朋友們回來嗎?”
“你不是已經做了他的道侶嗎?那更舍不得他死了才對!”
“你不是要救死扶傷嗎?現在難道要棄他們于不顧?”
“哎呀!不要去想霍玄的話,我沒有騙你,他才是在騙你!”
突然,血瞳話頭一變,嘿嘿笑了起來:“那個天尊确實讨厭,你是不是不想被他擺弄才猶豫不決?要我說,你就該趁機殺了霍玄奪取法器,以後男人多的是!殺完再跟我回到神界,把神界攪得地覆天翻,讓六界不寧,世界重歸混沌!哈哈哈哈……”
“你可是我的小主人,我只忠實于你,這麽好的機會,你要抓住啊!”
“對,就是這個表情!”血瞳驚喜地在他耳邊蠱惑,“你看你明明什麽都沒做,你甚至幫了那麽多人,可那該死的天尊,居然讓你做這麽艱難的選擇!你日子明明過得好好的,他讓你身邊的人全部死去,逼着你去做不得已之事,明明這一切都不該發生……恨吧,我們魔君之子怎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奉極天尊如此逼你,便是神界的意思!神界不容你,便是六界不容你!你不讓他們屈于你的腳下,他們只會得寸進尺!”
“我雖為奉極天尊做事,可這并非我的本心,我厭惡極了神界那些僞善的嘴臉!我的小主人,你覺得以一個小豬的身份飛升回到神界,神界的人就不會在意你魔珠的身份了嗎?不,他日有人要想要誅殺你,你的出身永遠是你的罪孽,又何苦繼續為神界做事呢?”
“不如這樣,咱們裏應外合,我将你拉回神界的軀體內,你醒來直接将這裏的燭陰放出去,先将王虛觀外面的那些臭修士吃個幹幹淨淨,殺個血流成河!讓修真界的生靈首先為你開路!重振你父親的威風啊!”
好吵……好吵啊……
諸星子頭痛欲裂,一股不受控制的戾氣在胸腔蔓延開來,他想堵住耳朵,可無論如何,血瞳的聲音都源源不斷的往他耳朵裏鑽,這時眼前一片震蕩,他起初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他用力甩頭,直到身體也開始晃動起來,這才發現是整個山在震顫!
他艱難擡起頭。
天邊一道血色緩緩逼近,赤紅色的鱗片閃閃發光……
小豬怔愣了下,他使勁兒站起身來,四只蹄子在霍玄膝蓋上抖動着。
血瞳還在說個不停:“這個法陣雖然能抵擋一陣子,可只要你在這裏,燭陰就不會放過鏟除你的機會,你不盡快回到原本的身體裏,他就能多一分希望,你為何跟自己過不去呢?”
諸星子渾濁的腦子卻在這時精準地捕捉到一句話:“你是說,燭陰是追着我來的?”
血瞳發現自己說漏了,忙大聲道:“不!不!燭陰的陰靈嗜血,活物在這裏都會被追殺!”
聽到他這麽極力辯解,諸星子就更确信了。
奉極天尊的話如果是真的,那比起殺霍玄,燭陰現在當然最想殺他。
那晚的尾骨,明明也是奔着他來的……
他吸了口氣,等腦袋不那麽疼了,輕輕跳下了霍玄膝蓋,正想繼續往前走,蹄子上的珍珠腰帶猛地拴住了他。
掙了兩下,諸星子掙不開,他回頭望向霍玄,心裏一顫。
真如血瞳所說,那張臉上已經開始遍布詭異的咒文,想來再過不多時,元神就會被催化成可怖的陰靈……
時間不多了,諸星子趕緊用鼻子拱起珍珠腰帶,放進嘴巴裏一咬,用力将自己這頭的繩子咬斷了。準備走的時候,他又把那個木頭小豬拱到了霍玄懷裏,似乎這樣對方就會以為他一直在懷裏。
男人仿佛感應到了什麽,可身體正在修煉的關鍵時期,無法醒來,眉宇蹙得越來越深。
諸星子叼起自己的小旗,一步一步走出了山洞。
血瞳在他腦裏崩潰大叫:“現在!就現在!趕緊把魂魄交給我!你的魂魄要是被燭陰吃了,那就完蛋了!啊啊啊!”
諸星子不理他,他怕吵醒霍玄,蹄子放得很輕,等離山洞遠了,才撒開蹄子,朝另一個方向一路狂奔起來。
燭陰看到他,果然改了方向,直追他而來。
小豬快速往前跑着,跑一段距離就會回頭用旗子往後一扇,扇出一股勁風,試圖阻礙燭陰前進的速度。
效果微乎其微,諸星子跑得氣喘籲籲,那邊燭陰卻追得相當輕松。
血瞳已經快吓瘋了,怕他會死于燭陰口中,直接做主把他的靈魂拼命往外拉。
魂魄晃動,他瞬間頭暈目眩,不得不停下腳步。
血瞳一邊看燭陰一邊看他,急得尖叫不已,要是小豬被其他人殺死或重傷,他還能趁機移走小豬的魂魄,可現在在秘境中,若是讓諸星子被燭陰殺了,他根本沒有機會移走諸星子的魂魄……
“快把魂魄交給我,快快快!我求求你了!”
小豬用力甩了甩腦袋,他還想往前跑,突然腳下踩了一塊碎冰,這才發現自己跑到了河面上。
頭太暈了,血瞳的那一陣拉扯,幾乎讓他全身都變得軟綿綿的,他竭力往前走了幾步,想将鼻子往冰水裏泡一泡好恢複精神,他恍恍惚惚低頭,葡萄一樣黑黑圓圓的眼睛,忽然看着水面眨了下。
他的目光穿過水波上的冬日,驀然看到了遙遠時空裏的自己……
他看到了霍玄……
看到他們約定好一起轉世……
看到自己從漫無邊際的黑暗裏闖出去,一劍刺穿了師祖……
看到師祖将一顆血紅的珠子變成小豬……
“師祖知道,是他将你變成了這樣,你連雞都不敢殺,又怎會動下殺孽呢?”
“你不是想下凡嗎?當你不再是人,當你不再擁有這般相貌,當你毫無修為法力,失去至親至友,當一只任人欺辱的畜牲……當你步入萬千紅塵,卻連入局的資格都失去,又有什麽看不穿的呢?”
“二十年後,當你死在昔日至愛手裏,或許就能掙脫愛/欲枷鎖,明白師祖的苦心了。”
冰雪中,一陣難以言喻的悲哀刺破漫長年歲襲來,與這一世短短二十年的記憶短兵相接,猶如水火,一瞬間諸星子痛不可擋。
他忽然癱軟倒下,看着火紅的蛇尾在不遠處覆蓋天際,身體還在抖,卻一點兒都不害怕了。
他像是迷迷糊糊睡了一覺,終于從夢中醒來。
白芒刺破天際。
他對血瞳說:“帶我回去吧。”
血瞳看他驟然間态度大變,雖然奇怪,可也不敢耽誤,急忙抓起諸星子的魂魄,這次對方沒有抵抗,帶走得格外順利。
原本還喘氣的小豬,瞬間一動不動了。
即将沖來的燭陰似乎感應到了什麽,動作慢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它警惕地靠近過去。
冰面上,小豬已經沒了氣息,玉镯因主人身死斷成兩半,那只蹄子緊緊摁着一只小旗。
……
神界,浮光殿,一只血紅的珠子飛了過來。
守在門口的仙君們激動大喊:“師弟回來了!師弟回來了!速速為師弟護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