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諸星子拼命醒來,為的是盡快去章尾山救人,咬牙沖破桎梏的瞬間,前塵往事,也盡數記起。

他已經流不出眼淚,氣憤地說完那句話,就扶着額頭坐起來。

熟悉的神殿,熟悉的雲霧,熟悉的一張張面孔……

他以為自己發狂後,死在自己手裏的師兄們,全都好好地站在跟前。

他早該知道的……

師祖又騙了他,師祖總是騙他……

他面色蒼白地下了冰榻。

奉極天尊驚喜地朝他走來:“孩子,你……”

諸星子一掌将他推開,師兄們雖然不知道師弟魔珠的身份,但也知道師弟遭遇的事情,他們身為弟子不敢多說,此時看天尊被師弟推開,也默契地不敢多言。

師弟當初突然被囚禁在仙宮裏,遭遇天劫後,又被師尊變成小豬轉世……

在他們眼裏,簡直就像是個一招手就跟人回家,還積極地要幫人看家護院的賣乖小狗被莫名其妙一腳踹開,任誰都會于心不忍。

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過去,諸星子現在實在沒時間去理,他只記得霍玄還在章尾山,乘風鐵無為他們,也都生死未知,他必須盡快趕過去!

“別出去!”奉極天尊自然知道他要去哪兒,他決不能讓他們二人見面,急聲道,“百裏乘風他們沒死!”

諸星子腳步一頓。

“這只是師祖為了讓你成神設的心局!你若願意為搭救那些生靈舍棄生命,便能過神界這一關!那些人都好好的活着,他們一進秘境,你那些師兄就将他們帶到了關押過你的仙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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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最後那句話,諸星子的身體微微一抖,烙印在記憶裏的隐痛讓他難以徹底擺脫,他好像什麽都沒聽到,伸手喚來曾經的那把劍,擡步就往外面走。

奉極天尊正要施法強行阻攔,一個弟子匆忙跑了進來:“天尊!霍玄撞開了禁制!往神界來了!”

諸星子登時往外跑去,沖出大門,便感覺到一股神力威壓朝自己急速襲來,他知道那是師祖在攔他,回頭朝他們一吼:“滾開!”

聲音落下瞬間,地板一震,那聲吼破壞力十足,竟讓神殿都搖搖欲墜起來,幾個弟子受不住,摔倒在地。

奉極天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口中隐現出的那顆魔珠,如今已經變得流光溢彩,待對方憤恨地合上嘴巴,他才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麽。

魔珠裏的魔氣……居然全部淨化了。

他搖頭,喃喃起來:“怎麽會這樣?師祖還未給你洗去記憶……你若得了道,又怎麽還會執意去找那條燭龍……”

諸星子本來想走,聞言瞥他一眼:“師祖忘了吧,天地玄黃,萬物皆可容納。我在夢裏一直在想,魔珠與你們究竟有什麽不同?我想到了馬三娘,馬三娘的家人被天道逼死,她被仇恨蒙蔽,為了報複天道害人性命,最後自食惡果,如此一來,似乎這就是她的宿命,可這宿命,是誰給她的?這世上的人,真有單純的好壞之分嗎?不,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選擇,在馬三娘被天道懲罰前,她算是個好人,可之後,她又确實壞到害人性命,這是她的一念之差,也是她的選擇……她得到了應有的報應,那麽天道呢?既論因果,若非天道幹涉,馬三娘未必會走上不歸路,那些人也未必會死……為何天道沒錯?不,就算天道錯了,也自會定下一套自圓其說的宿命,就像馬三娘害死旁人,造下無數殺孽,事後別人提起她的家人莫名急病死去,只當是她身負罪孽,家人替其承受,那麽馬三娘所遭遇的一切,哪怕在她還未選擇錯的那條路之前的無辜苦痛,也都是罪有應得。”

奉極天尊駭然:“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放心吧,我現在神志很清醒。”諸星子道,“我倒是要問問師祖,曾經不可一世的魔王,六界都拿他沒辦法,萬年之後他仍是會煙消雲散……為什麽師祖認為可以永遠掌控我呢?我現在要出去,師祖還擋得住嗎?”

奉極天尊一僵,急道:“你好不容易淨化了魔氣,難道還要與整個神界為敵?”

諸星子哼了聲:“不是我與你們為敵,是你們非要與我為敵!”

話落,外面突然一陣地動山搖。

奉極天尊臉色驟變,須臾間,悲怆的龍嘯聲緊随而來……

完了。

諸星子飛奔出去,就見血紅的龍尾直達天際。

天門都被那燭龍打得倒塌在地,無數神物被烈火點燃,一道道滅火的法訣降下,仍未能讓烈火熄滅。

龐大兇猛的燭龍發了瘋地沖撞神界,他微張的嘴裏含着一只粉色的小豬,龍瞳沾染血淚,正要繼續甩尾攻擊,驀然看到了一道人影。

燭龍豎着的眼瞳猛地一縮,他喘着氣,瘋狂朝人影沖了過去。

諸星子也迎着氣流朝他跑去,熱浪撲來,頃刻間身體已被赤紅的龍尾纏住。

燭龍将他纏了一圈又一圈,随即小心翼翼将口中的小豬身體放到他跟前。

諸星子怔住。

燭龍漸漸發出哀鳴,竟伸出舌頭一寸一寸地舔着他。

諸星子鼻子酸得厲害,以前在仙山時,霍玄經常用原身和他玩,那燭龍又長又威風,紅得像烈火,力大無窮,可從不會傷到他。

此時,燭龍的臉卻多了一道道黑色的咒紋。

這是強行從鬼術中醒來的代價。

冰冰涼涼的粉白小豬被卷到了他的懷裏,這是他凡塵的肉/身,燭龍保護得很好,一點兒傷口都沒有,就連那面小旗,都被他用珍珠腰帶緊緊系在小豬肚子上。

諸星子在一陣舔舐中揉揉眼睛,他伸出手摸向了冰涼的小豬,小豬化作星星點點,緩慢飛入了他的身體。

短短二十多的豬生,并不比神界千年歲月渺小,他體會到了太多以前從未有過的感情,他不舍棄。

燭龍起初看諸星子的小豬身體要消失,慌張極了,張嘴要去追,緊接着發現小豬的星星點點飄進眼前人的身體,便知道了是怎麽回事。

諸星子沒有舍棄這一世,連帶凡間的肉身,他都拿了回去。

赤紅的長尾巴将他絞着,生怕那些星星點點再從諸星子的身體裏離開,金黃色的眼瞳緊盯着他,鱗片都在微微顫動。

是激動,是欣喜,是後怕,是忐忑,是無盡的愛/欲……

前塵往事,諸星子都記了起來,他知道霍玄也一樣。

那些恩怨滔滔,情意綿綿,一時難以說清,他抱着燭龍的腦袋,只脫口而出一句話:“霍玄,我沒有騙你下凡,是他們欺負我……”

燭龍将他纏得更緊,乍一看就像是在用尾巴抱着他,燭龍轉頭憤怒地朝神殿噴出一口火,這才低頭安撫地蹭蹭他:“諸諸……”

諸星子一怔,視線忽然模糊起來。

之前在自己的仙山裏,霍玄總會趁他睡着偷偷這麽叫他,還以為他不知道,他根本沒有睡那麽死!

諸星子擦擦眼淚,抱着燭龍的腦袋想往上爬,可是對方箍得太緊,絲毫不松,他爬來爬去都在原地,只好道:“霍玄,我得出來,有些事還要解決呢。”

燭龍不為所動,失去小豬的痛苦還歷歷在目,他不能再讓諸星子從眼前離開。

這麽想着,直接張開巨口,一下就把他含在了嘴裏。

諸星子就這麽被他叼起來,知道他緊張什麽,哽咽地拽着燭龍的獠牙道:“沒事,我真的不會走了。”

燭龍聽他說話有哭腔,還以為是自己弄疼了他,忙又把人放回自己的尾巴上,伸出舌頭對着臉又是一頓舔……舔完還把臉頰咬住,牙齒輕輕地碰。

諸星子在他的尾巴上坐了一會兒,臉被咬成了包子,他懵懵道:“……你怎麽了?你以前不這樣的。”

燭龍搖頭,以前也這樣,每次等人睡着,他會變出原身,把諸星子整個臉蛋都舔一遍,按耐不住就含着臉蛋一小塊用牙齒摩挲。諸星子睡得死,被舔醒了還以為自己在做夢,他覺得實在可愛,忍不住就抱着人叫諸諸。

諸星子看他舔得沒完沒了,心中又一陣絕望,他以為霍玄受了鬼術反噬,以及被他死掉的事吓到了,神志受到了影響,不然怎麽會一個勁兒亂舔呢?

畢竟他轉世之前,誤以為自己發瘋殺了師兄,當時腦子也不好使了。

一想就生氣,他抹抹眼淚說:“太欺負人了!他們說我們聯手就會無法無天禍害他們!我們禍害誰了?我當小豬連莊稼都不偷!哼!既然他們非要這麽認為,那我們就無法無天吧!”

燭龍點着頭舔他眼淚,諸星子覺得眼睛更熱了,正要讓他別舔,纏着自己的尾巴忽然消失,轉瞬間就被一雙蒼勁有力的大手抱起來。

滿頭紅發的男子繼續專心舔他的眼淚。

諸星子驚訝地看着他。

霍玄頭發變紅了,這應該是吞噬陰靈的影響。

和燭龍原身一樣,他臉上也餘留一條黑色咒紋,猶如刺破眉峰的細長傷痕。

霍玄舔着他眼睛,不讓他繼續看。

諸星子偏要看,看得眼睛水水的:“沒事,其實很威風,一點兒都不難看,你現在混出龍樣了,一點兒都不像蛇!”

“……”

諸星子似乎為了印證自己沒說謊,仰頭就在他的咒紋上親了親。

男人身體一顫,黑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劇烈的亢奮下,迅速變回原身。

火光下,紅鱗耀目,龐大威猛的赤紅龍身圍着一個俊美的男子又舔又抱。諸星子被他舔得一哽,笑出淚花,過了會兒,他終于想起事情還沒辦,抱着眼前的灼熱的紅鱗大尾巴道:“霍玄,咱們先把火滅了吧,乘風和鐵無為他們也被帶到了天上,我們得先把他們救出來。”

燭龍本想搖頭,一聽那老狐貍還有鐵無為都被關在了神界,微微颔首。

老狐貍養了小豬那麽多年,這個人情他不能一直欠着。

又将諸星子舔了個遍後,燭龍才依依不舍朝遠處噴出一口氣,熊熊烈火逐漸消去。

燭龍起身要帶他離開,諸星子本來想坐在他背上,可還沒爬上去,就被燭龍一口含進嘴裏:“諸諸,這裏。”

諸星子:“……”

被長長一條燭龍叼着飛,總覺得怪怪的。

諸星子思考了下,覺得變成小豬比較好。

燭龍察覺嘴裏的變化,怔愣時,小豬揣着蹄子道:“小豬身體輕,你非要叼就這麽叼着吧!我也是為你着想,嘴裏含那麽大個人,小心下巴脫臼了。”

“……”燭龍垂下金色眼瞳,愛憐地舔了舔嘴裏的小豬身體。

熱熱的,軟軟的,不冰冷也不僵硬。

小豬正被他舔得哼哼,這時察覺到一股磅礴龍息朝自己體內蔓延……就像是打包易碎的瓷器,燭龍在用一層又一層的龍息小心保護他。

小豬癟着嘴巴沒說話。

自醒來後,諸星子的心情一直大起大浮,盡管和霍玄重逢,也不敢全然表露情緒,只怕對方會更難過,此時卻被那股龍息安撫得全身漸漸癱軟,直至再無一絲一毫的緊張防備。

想一想那些事,真是太傷心了,就像受盡委屈終于回到家的孩子,小豬再也忍不住,趴在他嘴裏嗚嗚地哭起來:“他們真讨厭,我們不害他們,他們非要來害我們!霍玄,我……我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是魔珠,我一直以為我是師祖收來的仙童,我好好修煉我的,我怎麽他們了……”

燭龍聽得心都碎了,鱗片顫抖起來,在口中不停舔他,舔完了道:“諸諸不怕,都殺了!”

小豬一聽,哽咽着搖搖頭:“不,我要把他們都關起來,他們做錯了事,我也要關押他們!我還要審他們!我要讓他們都去當過不了年的肉豬!”說罷,又擡起蹄子抹抹眼淚,怎麽都擦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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