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告別

告別

目睹母親出車禍後,曲時清有好多天晚上都睡不着覺。

那段時間初裴銳住進來陪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會聽見他的抽泣聲。

曲時清流淚時總是很安靜,發出的聲音其實很細微,只是初裴銳眠淺,又有留心他的情況,所以每次都會被吵醒。

但初裴銳從來沒有不耐煩,總是把他抱在懷裏,輕輕拍他的背。

沒多久,衣襟就濕了一大片。

房間裏沒有開燈,那時曲時清蜷縮在初裴銳懷裏,心裏第一次去想一輩子。

因為家庭原因,他向來是很現實,很清醒的人,對未來總是很悲觀。

這是他第一次去想,他和初裴銳之間會有很多以後。

他們會一輩子在一起。

沉默良久,曲時清失神地望着墓碑,忽然開口說了一句:“我有個小名,是我媽媽給我取的,她離開以後沒有人再這樣叫過我。”

他的母親喜歡喚他的小名,樂樂。

曲時清是随母姓的,“曲”字有樂曲的意思,樂是多音字,也是快樂的“樂”。

母親對曲時清唯一的期望,就是希望他能快樂地生活。

但他好像沒能做到。

掃完墓後,他們一起下了山,去了附近的寺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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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時清沒有說自己要去做什麽,初裴銳跟在他身後也沒有問。

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總是出現分歧,分手後反而變得默契起來。

三年前正逢熱戀期,他們曾一起去寺廟挂許願牌。

那時他們在許願牌上給彼此寫了一句話,都沒有給對方看,而是約好将來結婚再來看。

誰也沒想到,等到來取下許願牌時,不是結婚,而是分手。

午後又下起了小雨,曲時清走在山路上,身旁是打着傘的初裴銳。

走到寺廟時起了一陣風,曲時清的衣擺被風吹得揚起,發絲飛舞,琥珀色的眼瞳剔透而明亮。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唯有寺廟裏熟悉的古樹亘古不變。

雨不知何時停了,透過婆娑的樹葉,微弱的陽光帶着風打在樹上挂的許願牌上

寺廟裏人山人海,各個年齡段的人都有,許多人滿懷期許在許願牌上寫下心願。

也有不少情侶挨在一起,像當年的曲時清和初裴銳一樣,在許願牌上留下自己和愛人的名字。

似乎只有他們是想取下自己當年親手挂上的許願牌。

找了很久,曲時清才終于找到自己當年挂的那個牌子。

經過歲月的洗禮,紅色的許願牌已經有些陳舊,上面的字跡卻依然清晰。

不過三年,他已經記不清自己當初寫的內容了。

初裴銳也找到了自己挂的那個許願牌,走過來默不作聲和他交換牌子。

曲時清那時一筆一畫,認認真真寫的是:平安健康,無病無災。

而初裴銳寫的是一句話:希望曲時清永遠快樂。

現在看來,誰寫的都沒有實現。

他們都拿走了對方寫給自己的許願牌。

沉默了一路,走到山腳時暮色已經模糊,遠處微弱的燈光閃爍着。

昏暗中曲時清微垂着頭,皮膚雪白,側臉輪廓柔和,紅潤的唇瓣抿着,睫毛長而卷翹,在朦胧的夜色裏美得不可方物。

初裴銳望了好一會兒,目光專注地像是要将對方的面容刻進心裏。

他的心口沉甸甸的,卻又很平靜,情緒被很好地埋藏在幽深的眼底,開口時聲音低沉,語氣仿若娴熟的老友:“你不是前幾天生日,我還沒來得及祝你生日快樂。”

曲時清生日那天,他沒忍住過去了一趟。

看見曲時清在周圍人的簇擁裏笑靥如花,羞澀又漂亮,他忽然像是放下了什麽。

或許他不該來。

初裴銳把禮物偷偷挂在曲時清的家門口,轉身離開了。

他沒有署名,也不清楚曲時清知不知道禮物是自己送的。

“謝謝。”曲時清的聲音很好聽,幹淨輕柔,含着幾分似有若無的溫軟。

初裴銳心尖一熱,心跳如擂,所有的成熟穩重都被抛到腦後,忍不住沖動開口:“今年我生日你能來嗎?就我們兩個人,一起吃個飯。”

曲時清微微搖頭,柔軟的發絲輕飄飄地掃過初裴銳的手臂,帶來無法言說的酥麻。

初裴銳手指蜷縮着動了動,像是想要抓住那縷發絲。

“我就不去了。”曲時清停頓一下,似乎想說些什麽,最後卻只是溫和又客套地說了一句:“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初裴銳的剛剛還在激烈跳動的心沉了下去,勉強扯了扯嘴角。

他今年不打算過生日了,往後他也不會再過了。

想要一起慶祝的人不在身邊,那就沒有了慶祝的意義。

氣氛再次陷入沉默,曲時清垂着眸,眼底流轉着比星河還漂亮的光芒,輕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

這條路似乎很長,擡眼望去看不見盡頭。

分手幾個月後再次見面,彼此之間不再針鋒相對,曲時清的态度也恢複了溫和柔軟。

他們心裏都明白,這次是真的徹底結束了。

再長的路也會有盡頭,分別前初裴銳伸手抱了一下曲時清,很輕很輕,帶着十二萬分的珍重。

過去他的每一次擁抱都很用力,像是要把曲時清揉進懷裏融為一體。

分手之後,他才終于學會尊重和克制。

鼻息裏滿是好聞的清香,初裴銳聞了那麽多年依然不膩,閉了閉眼,少見地念了全名:“曲時清。”

曲時清的睫毛微顫,連帶着他的心也跟着顫了顫。

“我之前太沖動,年輕不懂事,總要你幫忙善後,也沒有處理好家裏的問題。”

初裴銳的聲音低啞,胸腔裏的情緒滿溢,讓他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這些年幸苦你擔待了。”

他緩了很久,才把最後三個字說出口:

“……對不起。”

曲時清沉默幾秒,伸手輕輕回抱了他一下。

分別之後回到家,曲時清打開燈,看見桌上花瓶裏插的幹花不知道為什麽碎了,零零散散落在桌上。

之前有一次他和初裴銳吵架,初裴銳拉不下臉道歉,就買了一束黃玫瑰送給他。

黃玫瑰有表達歉意的含義。

那時曲時清把花插在花瓶裏,精心養護最後還是凋謝了,他舍不得,把黃玫瑰做成了幹花。

此刻站在空蕩的客廳裏,曲時清忽然想到,黃玫瑰的花語,是已逝的愛。

……

那次見面之後,曲時清情緒低迷了一段時間。

但很快他就沒心思想那麽多了,公司裏人越走越多,曲時清的活也越來越多。

這份工作做很久了,曲時清本來沒想辭職,可現在活增多了,工資卻沒漲。

連軸轉好幾周,他的身體吃不消了,無奈之下只好去找經理交涉,經理一開始想敷衍過去,拉扯了一段時間才為難地說這些他也決定不了,要請示上級。

第二天經理把他叫過去,神色尴尬,話裏話外大概就是上級那邊的意思是,既然曲時清一個人能幹完這些活,就沒必要再招那麽多人。

至于工資,會看着漲一點。

曲時清頭暈腦脹,還是保持着溫和問:“所以活是不能減少對嗎?”

得到了肯定答案,他禮貌道謝之後回到工位上。

“怎麽樣?”孟聞家轉頭看他臉色就知道結果不盡人意,嘆了口氣,用手機悄悄打字問他:

【孟聞家:你要不要考慮辭職?】

【孟聞家:據說公司最近出了點問題,我已經想好了,年底拿完年終獎就走】

【孟聞家:你要不要一起?】

孟聞家知道曲時清思慮太多,容易優柔寡斷,正想繼續打字說服他,下一秒就收到對方的回複:

【清:好】

分手之後曲時清把初裴銳給自己改的昵稱也改掉了,他的昵稱現在只有簡潔的一個字。

【清:我不想等年底了,就下個月吧】

孟聞家“唰”地站起來,平日裏的高冷維持不下去了,驚訝地低頭看着坐在位置上的曲時清。

他沒想到曲時清這一次會那麽爽快地做出決定。

按照他對曲時清的了解,曲時清剛畢業沒多久就來了這裏,待了好幾年,對公司已經有了不淺的感情,要立刻下定決心辭職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燈光下曲時清皮膚雪白,神色平靜,他沒有解釋什麽,擡眸看着他目光如水。

雖然說是下個月辭職,但他這份工作做了幾年了,光是和經理拉扯還有工作交接就耗費了不少時間,等他成功辭職已經年中了。

夏陽易剛轉正沒多久,知道曲時清要辭職臉上的表情如同晴天霹靂。

他是被家裏強制送來鍛煉的,不可能在這裏幹一輩子,但好不容易幹到現在,也不可能立刻就走。

“怎麽這個表情。”曲時清啼笑皆非:“你一開始不是還看不慣我嗎。”

“哪有!”夏陽易嚷嚷着,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他一開始确實瞧不上曲時清,也瞧不上這裏的所有人。

但相處下來他發現曲時清工作能力很強,性格也很好,會很耐心地教導他。

正式離開的那天部門的很多人都來送行,為表感謝曲時清請同事們喝了奶茶。

他其實很讨人喜歡,人緣也一直很好,只是他平日太過沉默恬靜,很多人都不敢主動搭話,怕打擾到他。

孟聞家站在一旁沉默很久,直到走出公司才悶聲開口:“我也想和你一起現在辭職。”

曲時清笑了笑,只當他在說玩笑話。

他們職位不同,負責的內容也不同,他是因為工作量越來越大吃不消提的辭職,孟聞家目前還沒走到那一步,就按他自己說的年底拿完年終獎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夏陽易沒有和平時一樣坐專車回家,而是跟着曲時清走了一路,罕見地沉默。

昏黃的路燈籠得曲時清無比溫柔,琥珀色的眼眸也顯得分外缱绻,夏陽易在一旁望着,心裏明白自己這輩子再也遇不見這樣好的人了。

走到分岔路口的時候,夏陽易突然開口:“我以後還可以聯系你嗎?”

他入職以來自認和曲時清已經算熟了,但曲時清似乎對每個人的态度都一樣,溫柔和緩的,讓人覺得很舒服。

他不确定自己在曲時清心裏到底只是單純的同事,還是也算朋友。

曲時清愣了一下,以為對方指的是工作上有問題能不能來問自己,唇角勾起一抹清淺的弧度,聲音輕柔慵懶:“我能教你的已經全都教你了,以後工作有什麽問題可以問其他前輩。”

夏陽易沉默片刻,最後還是沒有解釋。

暮色中曲時清的背影修長唯美,周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

離別從來無法定義,誰也說不清當下緣分是否已經走到盡頭。

或許能做的,唯有等待時間給出答案。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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