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興遠大樓（9）
興遠大樓（9）
“四樓不止一只貓”的猜測一說出口，葉何突然有種莫名的感覺，周圍的空氣好像變涼了一點。
韓明亦直接站起身，走到救助站外的走廊上，望向走廊盡頭的窗戶。南方城市，夏天的太陽下山很晚。現在五點剛過，陽光很好，正是夕陽西墜、晚霞升空的時候。
“亦哥，怎麽了？”
見韓明亦出去一下又立刻回來，葉何有些疑惑。
韓明亦坐回桌邊，直言道：“我有一道符，可以顯未形之象，但不能現在用。”
葉何現在已經能瞬間聽懂韓明亦的說明中偶爾夾雜的文言了。“顯未形之象”，顧名思義，就是讓隐形的東西現形。他明白了韓明亦的意思，問：“什麽時候才能用？”
“子亥最宜，日暮次之。”韓明亦說完，立刻解釋道，“晚上九點到第二天淩晨一點是最優選擇，其次是太陽徹底下山之後。”
“晚上九點到淩晨一點……”葉何重複道，“但趙百靈八點多就會過來鎖門。”
“嗯，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太陽落山之後用。”韓明亦道，“雲錦現在天黑的時間最多不超過八點，不出意外應該來得及。”
葉何點點頭。他明白，那時，就是驗證自己猜測的時候。
現在是傍晚，離太陽落山還有一段時間。葉何提議，既然暫時還比較安全，要不讓餘矜下來，來救助站一起吃晚飯，順便由自己把目前已知的所有情況轉述給他。韓明亦卻搖頭說別。有的事情，尤其是和“異”相關的細節，暫時還不能告訴他。
葉何應好，旋即又疑惑道：“不能告訴他，為什麽告訴我？”
韓明亦正在用手機點外賣，聞言擡頭笑了一下。看見熟悉的笑容，葉何猜這人又要耍滑頭了——果不其然，韓明亦眨了眨眼，語氣暧昧地說了句：“因為你特別。”
葉何無奈，搖了搖頭，選擇不理他，點外賣去了。
……
救助站的二人吃晚飯的時候，雲錦市城北派出所裏，張泳正在和兩位民警一起查看徐奶奶家附近的監控。
本來他沒抱太大希望的，因為上午查興遠大樓附近的監控時就一無所獲。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張泳和錢姓、孫姓的兩位民警分頭，各看了兩個多小時監控，就查到了重要線索。
“小張，你看這個人，是不是在抓貓？”錢姓民警突然出聲道。
張泳一聽，立刻湊到老錢身邊，仔細一看，電腦屏幕中，入畫的一個戴口罩的男人，手持一根大號捕蟲網模樣的東西，鬼鬼祟祟地走在徐奶奶家院子外面。
張泳眼睛一亮，立刻道：“晚上十一點二十四。老錢，快，看看其他幾個探頭。”
不須張泳提醒，老錢早已按下鼠标，熟練地切換到了同一時間相鄰位置的監控攝像頭。很幸運，其中一個捕捉到了男人舉起捕蟲網，或者說捕貓網，猛地扣住一只流浪貓的畫面。
張泳和老錢都不約而同地猛然點頭。
“就是他！”
“查他把貓抓去了哪！”
老錢立刻調取了同一時間段附近幾個探頭的監控。孫民警則從另一條思路出發，查看相近時間、不同日期的監控。張泳在二人之間來回幫忙。
三人邊扒拉盒飯邊看監控。很快地，就有了更大的收獲。
“他把貓弄上車了。”
“老錢，我這兒能看到車牌號！”
“趕緊讓他們查一下。”
“好嘞。”
“這個車往東南開了，我來跟一下。”
“行，我看下能不能抓他正臉。”
“我去，老錢，張哥，他一晚上抓了好多只貓啊。在徐奶奶那兒抓了，又去雲錦大學附近的小區抓！”
“他抓了多少？”
“有十多只了。”
“車主查到了，叫吳有德，在雲錦的一家加工廠工作。”
“我靠，我這兒也找到了。這個男的，把車停在你說的那家工廠門口了！”
“走，小張，我倆去加工廠看看。小孫，你監控先別看了——或者找個人幫你看——你查查這個廠的注冊資質、安全檢查那些有沒有問題，再查下他們的供貨渠道。”
老錢說着，拎上外套，經驗老道地吩咐道。
孫民警立刻點頭應好。
張泳也點點頭，跟着老錢快步出門了。
……
興遠大樓的流浪貓救助站內。
韓明亦這次用符施法，不像之前在異境裏那樣直截了當。他先是去買了幾瓶礦泉水，然後，在救助站乃至包括裝修中的密室逃脫店在內的整個四樓各處走動。他邊走，邊倒水在手心，往各個角落灑去。
葉何跟在韓明亦身後。韓明亦一瓶水用完了，葉何就接過空瓶子，遞給他一瓶新的。葉何留心觀察，發現韓明亦灑水的手勢、行走的步子一點也不随意，而是有規律、有章法的，好像在進行施法前的儀式。
如此往複，整整三趟。韓明亦往四樓每個角落灑水的行動，足足進行了三遍。
這時，窗外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夜幕拉開，彎月高懸。四樓走廊空蕩黑暗，因為走廊燈都被韓明亦關掉了。
他最後關的是救助站內的燈。
霎那間，黑暗籠罩了名為“喵星人港灣”的流浪貓救助站，籠罩了興遠大樓整個四樓。葉何甚至有種錯覺，仿佛回到了早晨那場灰暗的異境。
做好所有準備工作後，韓明亦擡手壓了壓鴨舌帽帽檐，然後掏出一張黃符，右手并指夾住，朗聲念咒：
“天玄地黃，授命陰陽。
“剛柔卷舒，陰陽俯仰。
“忽兮恍兮，遂兮洞兮。
“不形立顯，不象盡彰。”
這一次的咒訣，不像早晨那般急驟铿锵，而是清朗平和，仿佛在闡述某件事實或某種道理一般。
韓明亦話音剛落，手中的符便驟然發出金色耀眼的光芒。這光耀而不顯，集中在很小的一塊區域內，但卻又能幽幽然照亮整個救助站，甚至整個四樓。
整個四樓都被這種溫和怡然的光照亮，所處的空間內好像充斥着某種隔絕外界的、不可言喻的靈氣。
葉何視野裏，緩緩地出現了一團又一團形狀——微微發着白光的、仿佛被空氣包裹着，好像有些畸形的四腳小獸。
它們大多浮于半人高、一人高的空中，少部分飄在天花板上。它們臉孔模糊，耳朵尖尖，身形比日常的家貓要小一些，四肢短而尖，沒有貓爪。
是貓嗎？
葉何不太确定，心裏稍微有些害怕，不覺往韓明亦那邊靠近了點。
這時候，不遠處一只已然成形的小獸突然向葉何飄了過來。在後者反應過來之前，已經和他來了個四目相對。葉何應激性地閉上雙眼擡手擋住，連連後退了兩步，撞上了韓明亦。
“葉何，別怕。”
身後的人聲音似乎比之前更為低沉。他握住葉何的肩膀拍了拍，在他耳畔溫聲道，“它們不會傷害我們。”
葉何怔了一下，望向眼前的這團靈體。接着，他大着膽子舉起右手，試着去觸碰它。
空中的小獸靈體靜靜地漂浮着不動。葉何的手從它“身體”中穿了過去。
“這是……”
“這是魂魄，或者叫它們‘靈魂’、‘靈體’、‘精神體’，都可以。”韓明亦舉目四望，“它們應該，确實是救助站裏的流浪貓。”
葉何聞言，擡頭望向四周。這些有些畸形的貓咪魂魄全都飄在救助站內。每一只魂，就好像一盞透明而中空的燈，散發着微弱的白光，輪廓清明，照亮四方。
多看看，葉何就一點也不覺得恐怖了，反倒有些柔和溫暖。
“喵嗚——”
一聲響亮的貓鳴。
——是小黑。它不知何時已然跳到了桌上，睜着一雙墨綠的眼瞳，仰頭望向魂魄們。
有幾只靈魂湊到了小黑身旁。小黑擡起爪子去碰，卻什麽都沒碰到。它在桌上團團轉，時而“喵喵”地叫幾聲，時而撲向一團靈魂，時而跳到更高的櫃子上，撲向天花板上的靈魂。
最後，小黑似乎發現一切都是徒勞，便開始“喵——喵——”地鳴叫。
鳴叫逐漸轉成嘶鳴，又變成嗚鳴。
葉何好像從其中聽到了深深的悲傷。
“亦哥，貓咪們的魂魄都在這裏，那是不是說明，它們已經……”
韓明亦颔首，毫不拐彎抹角地說道：“嗯，它們都已經死了。”
葉何心一沉。
雖然這個結果并不意外，但是，一想到白天，趙百靈說希望被偷走的貓貓們都安然無恙……
她該多傷心啊，救助站的學生志願者們，該多傷心啊？
“亦哥……”
葉何剛要說話，韓明亦的手機突然響了。
周圍的靈體好像被吓到了一樣，四散開來，但暫時還沒有消失的跡象。
韓明亦對此沒有什麽反應。他掏出手機，看了眼來電人名，直接開了免提，将手機放在桌上，“泳子，怎麽樣？”
“亦哥，找到了。”電話那邊的聲音是張泳，“被偷走的貓，都被運去一家加工廠了。”
“加工廠？”
“皮草加工廠。”
葉何一震。
韓明亦難以置信地反問：“皮草？”
“對。”張泳的聲音似乎有些壓抑，像是在克制着某種怒火，“他們雇人抓各處的流浪貓狗，集中送到加工廠，流水式地……‘加工’。
“他們為了保證毛皮的完整度，先用肛/門過電的方式把動物電得半死不活、無法反抗，然後砍斷四肢，直接剝皮。”
“……活剝？”
“活剝。”張泳冷聲道，“不止這些。被剝了皮的貓狗，直接扔進絞肉機裏，再走一條假冒仿制肉的流水線。皮做成皮草賣錢，肉做成合成肉賣錢。真特麽物盡其用啊。”
韓明亦緊緊皺眉，咬牙不語。
葉何呆呆地擡頭去看那些魂魄。
難怪它們沒有貓爪，原來是都被砍斷了。身形小小的，是因為身上的皮都被剝掉了嗎？
“但是有個問題。”張泳道，“徐奶奶家丢失的貓都被送到這個加工廠了，偷她家貓的人也抓到了。可興遠大樓的沒有。”
“怎麽說？”
“這裏的人交代說，興遠大樓救助站裏的貓，不是加工廠捉的，是上周三，有人偷了賣給他們的。現在這個人，我們暫時還沒找到。”
“我來找。”韓明亦道。
張泳愣了一下，随即應道：“好。那就交給你了。”
挂斷電話後，韓明亦和葉何都陷入了沉默。
沉默并沒有維持多久。韓明亦很快調整狀态，深吸一口氣，壓了壓帽檐，又從口袋裏取出了一張黃符。
他握着那道符，并沒有立刻施法，而是擡頭，對這一屋子貓咪魂魄朗聲道：
“各位，你們的遭遇我都已經知道了。今天上午的冒犯并非我本意，只是怕各位傷到我的同伴，救人心切。
“——這和你們留守于此的原因是一樣的。
“我知道你們守在這裏是為了什麽，更知道你們最大的願望是什麽。
“還請各位助我一臂之力，将抓走你們的人的樣貌，在這張符上顯現出來。
“我們會藉此抓住并嚴懲他，還各位一個公道。”
說完這段話，韓明亦便如同剛才那般，掐訣念咒，朗聲道：
“天玄地黃，授命陰陽。
“剛柔卷舒，陰陽俯仰。
“忽兮恍兮，遂兮洞兮。
“汝言盡顯，汝思盡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