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墜落
墜落
荼京盛卻無心顧及，擡眼朝崖頂的方向望去，看到那抹白色人影還在，這才松了口氣。不知是出于什麽心理，他沒有開口叫他，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站在原地安靜地看莫辭指揮工作人員将崖頂的碎石清理幹淨。
夜色微涼，湖風卻仿佛有種蠱惑人心的能力，叫人不知不覺也醉倒在這片溫柔之中。
他忽然想叫他一聲，卻又不想讓莫辭發現他。很奇怪的心理。
崖頂的人突然低頭瞥了一眼，便注意到了底下一道靜默的人影。
時間好像在那瞬間被拉得極長，卻又在頃刻間破成碎片。
莫辭看着他沉默了一陣，而後開始從背對湖面的斜坡上走下來。
荼京盛笑着朝莫辭招了招手：“是在準備後天的戶外項目嗎？”
“你站在這裏幹什麽？”莫辭不答反問。
“吃飯回來剛好經過這裏，看到上面有人，就想看看是不是你——需要幫忙嗎？”
“不用。”
說罷他淡淡地移開視線。
隔着段距離從身後照過來的光将他周身鍍了層淡金，将他面上神情也襯得模糊不清。
其實早在荼京盛從遠處慢悠悠晃過來的時候，莫辭就注意到了，甚至比荼京盛擡頭看到他還要早些。
“剛才那人呢？沒跟你一起回來？”莫辭問。
荼京盛：“他喝多了，自己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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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喝酒了——”
莫辭早就注意到被空氣帶來的若有若無的酒味，脫口而出，才覺得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奇怪，就像是在刻意地關心他的動向，于是頓了頓又補充道，“回去記得提醒他們幾句：別忘了明天早上還要直播。”
莫辭說完就回了崖頂。
一直等荼京盛的背影朝着別墅的方向遠去，他才再次将視線投下，在一片黑暗中目視着那人走進暖光中。
*
戶外項目雖說是荼京盛提出來的，他本身卻并沒有參與場地的計劃與構建，只知道地點在那處海蝕崖。
跟随工作人員到達地點後，玩家們才發現在崖頂已經搭建起了一座簡易的小黑屋，只有一扇面對崖坡的門，用簾子遮擋。
這個游戲環節采用的模式是分組式競争，場上嘉賓根據前兩天的積分情況分成三組，分別進行攀爬比賽，最先登頂的人可以進入屋內獲得一張線索卡牌。
第一組自然是積分最高的趙希、陳域等人，荼京盛積分不算多也不算少，排在第二組，同組的還有趙琦和嚴貢，而許其由這個在上一次綜藝一馬當先的玩家竟然在這個環節排到了第三組。
許其由這天的狀态似乎有些奇怪，自開播便一直心不在焉的，一直到快上場了還坐在一塊岩石上走神。出于上次事發後的警惕，荼京盛不由得盯了他好一會兒，一直到輪到上場了才收回視線。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轉身走向起點處的時候，許其由突然擡頭看向他。
第二組毫無争議地以荼京盛獲得線索結束，而後便是第三組，荼京盛回來時許其由仍坐在那裏，看到他才站起身朝起點走去。
第一輪結束後是一段時間的中場休息。而後便是複活局——簡單來說就是在第一輪中沒有獲得線索的玩家再分成兩組進行競争，選拔出兩名玩家獲得線索。
游戲進行到這個時候，所謂的真相卻愈發撲朔迷離，中場休息期間玩家們回到別墅大廳中進行了一場辯論。作為線索集中者的趙希将矛頭引向了對面的趙琦，趙琦卻認為是趙希，場上也分成了三四波人，一時僵持不下。
荼京盛自拿到關鍵線索後便隐約有了猜測，但他卻并不想參與讨論，只覺得整個人格外地煩躁。他視線在桌上流連一圈，卻突然發現什麽，皺起了眉。
場上一共有十一個鏡頭，其中十個是跟随玩家的移動鏡頭，一個是固定在主要場地的全景鏡頭。直播畫面會在每個鏡頭之間随機跳動。在後臺則可以看到每個鏡頭的內容。
從屏幕上看去，其中九個鏡頭的畫面大差不差，是玩家們圍坐在桌前進行讨論，而剩下的兩個一個是沙灘外景固定鏡頭，一個是跟随玩家拍攝的分鏡頭，而此刻那個本該是玩家分鏡頭的畫面卻是一片漆黑。
忽然，顯示着外景固定鏡頭的屏幕中出現了一個人影。
莫辭視線定格在畫面中央，就見畫面中一個人在沙灘上向四處張望了幾下，而後狀似不經意朝崖坡上走去。
正是許其由。
他在小黑屋外徘徊了一圈，接着掀簾而入。
“你看到許其由了嗎？”荼京盛視線停留在對面的一個空位，向旁邊的男嘉賓問道。
“許其由？剛剛好像沒見他進來，應該還在外面吧。”
男嘉賓剛說完，荼京盛就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他注意到莫辭恰好從裏面走出來，經過大廳時沒有絲毫停留，徑直向外走去。荼京盛眉心一跳，擡腿便跟了上去。
在沒人注意到的後臺，所有鏡頭畫面在一瞬間閃了一下，而後同時陷入黑暗。
崖頂，許其由在小黑屋中待了一會兒，望着某個角落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推開門走了出去。他正準備去撿剛才掉在地上的鏡頭，彎腰時卻看到了站在坡底的莫辭。
許其由神情微動，伸出的手頓了頓。
“下來。”莫辭的語氣生冷。
許其由一擡頭，便看到了莫辭無聲的口型：“你又想做什麽？”
許其由眸色黯了黯，随即撿起鏡頭，沿着斜坡走下來，站到了莫辭面前：“沒什麽，我就是挺好奇這個房子怎麽搭起來的。”
說完他就往前走了幾步，和莫辭擦肩而過。
莫辭回頭看他一眼，走上了崖頂。
一步，兩步，三步。
底下突然傳來嘈雜的人聲。
見到嘉賓們都聚集過來，許其由随手放飛了手中的鏡頭，上前就去跟他們打招呼，全然不似先前的心不在焉。
剛才荼京盛起身，場上其他人見時間差不多了，就也紛紛跟了上來、
那邊有幾個嘉賓正在為後面的複活局暗暗較勁，荼京盛獨自往前幾步，卻被許其由攔住問道：“你現在有多少積分了？”
“什麽？”
“我想知道我的積分能排第幾，應該不至于倒數吧。”許其由說着皺起眉，看樣子像是真的很擔心游戲失敗。
荼京盛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兩眼，轉身就要繞道而行，許其由卻不屈不撓地再次攔在了他前面。
荼京盛自從剛才發現許其由不見起就有些思緒不寧，此刻卻不再顧及前面的人，視線徑直望向了崖頂，見莫辭還在那裏才稍稍松了口氣。
後者剛剛在屋後檢查了一遍，聽到底下的人聲回頭望過來。
荼京盛跟他對上視線，唇角剛要彎起，卻見後者神情突變：“當心！”
他心口猛地一跳。
旁邊有幾個嘉賓剛好轉過頭，就看見許其由三步并兩步，突然朝着荼京盛撲去。
女嘉賓驚道：“許其由你幹什麽——”
然而那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便被另一道更加強烈的聲波沖散了。
“轟！”
随着一聲巨響，滾滾濃煙沖天而起，崖頂的平地在頃刻間崩塌，整片地面都劇烈震動了一下，碎石飛濺。
荼京盛的呼吸在瞬間停止了。
在一片濃煙中，一個白色人影被氣浪沖了出去，而後在湖面上極速下降，因為距離太遠的緣故，幾乎與遠處灰白的天空融為一色。
所有人都在同一刻感覺到了地面傳來的震動，被那聲巨響震懾在了原地，一時沒能顧及上身邊的情況。
好在站在荼京盛旁邊的嚴貢眼疾手快，當即上前一步扳住許其由的肩将他的手腕向身後猛地一扭。許其由手腕被那麽一扭幾乎脫臼，锃亮的刀光一閃而過，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度，而後落入沙灘中。
“許其由！你想幹什麽？！”趙琦驚道。
“是刀！”
“快按住他！”
那把匕首落入眼中的一瞬間，場上頓時沸騰起來，幾個男嘉賓上前幫着嚴貢一起擒住了許其由。
剩下的幾人就是沒有上手，卻也都對這場突發的意外搞得心神不寧，時刻保持着警惕。爆炸後的餘煙已經蔓延至地面，好幾個人都不禁掩了掩口鼻，向後退開幾步。
這時，卻聽女嘉賓的一聲驚呼：“啊！那邊！”
嚴貢擡起頭，在穿過煙霧看到那道沖向玉海的身影時瞳孔驟縮。
“荼京盛？！”他幾乎不可置信道，反應過來後看向剩下幾個嘉賓，“快！快去找人！”
看見莫辭掉下去的時候，荼京盛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頃刻間凝固了，唯有猛烈的心跳一下下撞擊着胸腔，提醒着一切真實不過。還未有所思考，身體便先一步做出反應沖了出去。
然而，無論他跑得再快，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人墜入海中。
“莫辭！”
窒息感扼住他的咽喉，鹹濕的湖風伴着淡淡的鐵鏽味自喉間湧上。
看着白鳥墜入藍天，他大腦一瞬間空白，卻又在下一刻清醒到了極點——不管怎麽樣，他只要莫辭活着。
風在耳邊狂嘯，巨大的水浪像是要将一切侵入者吞噬殆盡。
原本平整的沙灘被自上墜下的碎石堆得亂七八糟，荼京盛被一塊突起的石塊絆了一個踉跄，整個人失去衡穩而從碎石灘上滾了過去，衣服被尖銳的碎石劃開了口子，被劃破的地方隐隐深處血絲。
沒有絲毫停頓，他一腳踩進了水中。
“荼京盛！”身後傳來驚吼，下一秒被淹沒在水浪中。
“他瘋了吧……”
救命，救命，救命……
冰冷的湖水自四面八方湧來，不留一絲餘隙，周圍的一切都在剎那間化為烏有，遠處的尖叫呼喊聲，人群雜亂的腳步聲，林間搖曳的風聲，以及重浪拍打岸邊的聲響……
一切都化為斷續的雜音。
頭疼……全身都疼。
好冷。
在許多年後，莫辭又一次格外清晰的感受到生命的消逝，他竭力地伸出手去，卻什麽也抓不住。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好難受……他想活。能不能有誰來……救救他……
黑暗與混沌襲來，沖散了他最後一點模糊的意識。
下一秒，一只手破開水流，牢牢地抓住了他。
“快來人！救命！”趙琦幾人往回跑，撞見了聞聲趕來的幾名工作人員，她匆忙伸手指向了身後的湖邊，上氣不接下氣道：“在……在那邊！莫辭墜湖了！荼、荼京盛跳下去救人了！”
“他跳下去了？！你們怎麽不攔住他！”
“再去找人！”
“要來不及了……救生圈呢？！”
“這邊！快過來！”
“……”
“叫救護車！”
所有人都被這道聲音驚得一怔。
聲音傳來的方向，玉海青綠水色與金黃沙灘，白浪在其間切割出一條分明的際線。荼京盛踩着浪走來，懷中抱着一抹白色的人影。
他身上被暈開的斑駁血跡浸得狼狽不堪，雙唇幾乎看不出顏色，雙眸浸着血絲，黑瞳卻愈發深不見底。一陣風吹來将他僅剩的體溫帶去，體力透支到極限，沒走幾步身形便一晃，單膝跪在了沙灘上。
周圍幾個剛剛拿着工具趕到的工作人員趕緊扔了東西簇擁上去。
嚴貢動了一下，被按在手下的許其由趁機就想要掙紮出逃。
“他們要是有什麽事，你就完了。”嚴貢看都沒看他一眼，擡頭望向了岸邊，說着加重了手中的力氣，頓時聽得一聲悶哼。
許其由掙紮無果，緩緩平靜下來。他側着臉被按在地面上，睜眼恰好看見湖邊圍上去的人群，不知是想到了什麽，渾身驟然輕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