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世界(7)
一世界(7)
喻黎大概知道劉術說他什麽了,無非是把那天他打方統的事添油加醋說了出來。
“老師。”
楊語琴被打斷,愣了下,把到嘴邊的話收回,“怎麽了?”
喻黎垂下頭,語氣低落,“您為什麽不問問我,在使用暴力之前,我都經歷了什麽?”
“我沒有朋友,遠離家鄉,因為拒絕幫他們作弊被針對,甚至被惡意舉報說我作弊,污蔑我偷竊。”
“他們因為我出身農村,貶低我的家鄉,诽謗我的家人,侮辱我的人格,因為看不慣我的性格,語言暴力我,把我困在廁所,困在器材室,在我的桌上用筆寫下帶有侮辱性的詞語。”
“我曾經有過信任的人,他和我出身相同,我以為他能懂我,沒有一絲保留地和他傾訴,把他當做我和這個學校唯一的連接,直到……”
楊語琴擔憂地看着面前難受到失聲的孩子,猶豫地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頭,在即将觸及喻黎時卻又縮回,最後沉默地給他倒了杯溫水放面前,選擇安靜地傾聽。
像是說到了傷心處,喻黎停頓了很久,才平複好心情繼續往下,聲音帶着沙啞,以及無窮的疲倦無力,“直到他告訴我,惡意舉報我作弊的是他,教唆方統誣陷我的是他,明知道村裏閑話多,還故意讓老師去我家家訪的人也是他。”
楊語琴越聽越心驚,她只知道喻黎之前被人誣陷偷竊,卻不知道這孩子竟然一直因為家庭出身被校園霸淩。
至于喻黎說的那個信任的人……
一個越來越清晰的答案顯露她心中。
這個人甚至在今天早上,還來過她辦公室,就是為了告訴她,喻黎毆打舍友的事。
楊語琴的心沉下去。
喻黎擡起頭,眼睛一圈都是紅的,倔強地抿着,不肯在大人面前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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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語琴越看越心疼,起身把喻黎輕輕抱在懷裏,手安撫地拍拍他的後背,語氣溫柔小心,斟酌着開口,“謝謝你願意告訴老師這些,等老師調查清楚,會給你一個公道的。”
“相信老師,好嗎?”
校長都要低聲下氣讨好的人,只是一個班任又怎麽可能扳得過大腿。
喻黎擡手把硬擠出來的淚擦了,對楊語琴露出一個幹淨純粹的笑。
“好。”
說完,喻黎轉身,打算離開。
他無意把一個養家糊口的老師拖下水,那只能加快速度處理垃圾了。
在踏出辦公室的那一刻,身後傳來楊語琴的聲音。
“下一次,先和老師說,不要用暴力解決問題,可以嗎?”
喻黎腳步沒停,提步離開,在離開前還不忘禮貌把門帶上。
就像沒聽見她的話般。
辦公室內,楊語琴無奈地搖頭,輕嘆口氣。
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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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黎剛回到教室,教室就瞬間安靜,人人臉色各異。
只當做沒聽見他們猜他出去做什麽的賭局,要不是有洛女士的闊氣撒金,現在手頭富裕,喻黎怎麽說也會去湊個熱鬧。
只可惜,富有使人堕落。
喻黎手握重金,現在一心只想着要怎麽把洛馳的摸底試卷寫得再簡單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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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有些東西不是做了努力就會有成果的。
比如喻黎改了好幾版的摸底試卷,再比如洛馳的政治。
摸底考試當場出成績,看着和課本毫不沾邊的答案——
喻黎臉上寫滿不理解,“你為什麽會覺得在試卷上寫共産黨萬歲,我就會給你分?”
洛馳理直氣壯,“歷史老師說的,實在寫不出來就寫中國共産黨萬歲,會有筆水分的。”
喻黎翻到試卷正面,确定這是政治後,擡頭,“你不識字?”
洛馳言辭鑿鑿,“老師說過,史政不分家!”
老師說老師說,老師上課說的知識點倒沒見你聽進去。
喻黎又按着他,把四本政治書全扔給他,讓他和政治書再熟悉一下。
背對着洛馳舒服地靠在沙發刷視頻,靠得脖子有點酸,喻黎起身,看洛馳安分老實低頭背政治,手機在另一邊充電,沒有碰到的痕跡,滿意地離開。
從書房溜達回房間躺屍,又從房間溜達去廚房,挖了半個西瓜吃完,喻黎又在屋裏瞎溜達消食。
突然看到書房門口探出個腦袋,狗狗祟祟的。
被喻黎抓包後,洛馳先發制人,大聲控訴,“我聽見你偷吃西瓜了!”
喻黎半點不心虛,擡眉反問,“政治看得怎麽樣了?”
效果明顯。
亂嗷的洛馳一下收聲。
“你随便運用一個政治理論跟我說句話,就給你吃西瓜。”即便站在洛家的地板上,對着洛家的獨生子,喻黎這句話也說得很有底氣。
因為這個西瓜是花的他的錢。
大概就像驢往前跑要有一根胡蘿蔔引着,美食的力量向來能激發潛能。
洛馳摳着牆,努力地回憶剛剛背過的文字,他腦子不笨,随便背一個理論再瞎湊一句話,也就算完成了。
可洛馳不。
洛馳志向遠大。
他不僅僅要敷衍喻黎完成任務,他還要讓喻黎刮目相看,大吃一驚,贊嘆不絕,從此拜倒在他的校服褲下。
于是絞盡腦汁,于是冥思苦想,甚至連洛女士往常愛看的瑪麗蘇劇的臺詞都想了一遍。
洛馳自信一笑,從容開口,眼神堅定深情,“就像矛盾中一方的存在以另一方的存在為前提,我的歡喜,以你的歡喜為前提。”
喻黎平靜和他對視,“滾。”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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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在周二,喻黎沒喪心病狂到讓洛馳醒着的每一秒都複習,給他放了這周末的假。
周日晚,洛馳剛晚訓完回來,洗完澡,繞到喻黎坐的沙發另一邊。
“你明晚可以請假嗎?”
喻黎從手機擡起視線,“做什麽?”
剛洗完澡,頭發還沒幹,洛馳一邊擦頭發一邊裝作不在意地開口,“哦,也沒什麽,就我媽明天回來給我過生日,那什麽,我就問問你,不行算了。”
喻黎蹙起眉,好像有點為難,“明晚好像有随堂測。”
小狗腦袋一下耷拉下去了,“哦,沒事兒,我就随便問問。”
【宿主你騙人,明明昨天洛女士還發信息提前和你說了,你還答應了!】
系統看不慣某人盡知道欺負小狗,娃娃音大聲控訴。
吵得喻黎腦子疼。
【我哪句話騙人了?】
系統突然卡殼。
好像……沒有?
喻黎明天晚上确實有随堂考,但不強制必須到場,如果有事可以第二天再去領試卷做。
“我累了,睡覺了。”洛馳頭發也不擦了,語氣悶悶開口,站起來就想離開傷心地。
傷心小狗都要寫在臉上了,偏偏自己還不覺得,自以為掩藏得很好,沉浸在自己的苦情戲份中,邁着沉重的步伐就要跨過喻黎回房。
喻黎擡腳勾他,把毫無防備的洛馳絆了一跤,好險跌坐在沙發。
小狗不高興,“你勾我幹什麽?”
喻黎沒搭理他,側身把他亂扔的毛巾拿過來,又擡手扯着洛馳的衣領往自己這邊帶,把毛巾蓋在他頭上亂揉一通,才開口,“想故意感冒,然後明天在洛女士面前污蔑我沒照顧好你?”
小狗還是不高興,亂咬人,“你就不能好好關心我一句嗎?”
喻黎頓了下,依言開口,“不擦幹頭發是想感冒嗎?”
這次隔的時間比較久,久到頭發都要擦幹了,才聽到洛馳悶悶的聲音,“反正我又沒有随堂考重要。”
心機失落小狗的語氣加重在“随堂考”三個字上。
“你自己說的?”喻黎揉得手累,想把毛巾扯開,結果被小狗拽住不讓動。
可能也是嫌自己丢人。
洛馳拽着毛巾,視線範圍只在毛巾遮蓋下的地面,以及喻黎修長的雙腿,“你自己說的。”
“我說什麽了?”
“你說,明晚好像有随堂測。”
“那我有說去?”
“……”
毛巾腦袋下意識支棱起來,意識到看不見後又矮下去,語氣別扭,“聽不懂,你說簡單點。”
“聽不懂算了,我不愛和傻子說話。”喻黎不理他,說着就準備起身。
下一秒被毛巾腦袋襲擊,撲倒在沙發,胸口抵着顆毛茸茸腦袋。
喻黎低眼看他,“傻子幹嘛?”
洛馳從毛巾探出頭,帶着不滿看他,“你又故意逗我玩。”
喻黎不承認,“是你自己笨沒反應過來。”
洛馳不服,“你昨天出的題我就錯了一道!”
喻黎冷笑,“解方程你把未知數約沒了還好意思說?”
剛剛還大聲逼逼的洛某瞬間沒了氣勢,眼神亂瞟,幾秒後還倔強地小聲給自己找補,“那算出來0=0等式不還是成立嗎?”
“你還記得這道題叫解方程求得x嗎?”
喻黎把不會算數還想玩賴的小狗踹下去,無情下達逐客令,“頭發幹了,你累了,要睡覺了。”
小狗反抗未遂,不情不願被趕回窩。
喻黎也起身,準備回房,腦中又響起娃娃音。
【宿主,您好像對洛馳很不一樣。】
喻黎收拾的動作頓了下,又接上動作。
【哪裏不一樣?】
系統一條條舉例,就差掰手指數了——如果系統有手指的話。
【您給他準備禮物,關心他,還幫他擦頭發。】
喻黎收起手機,提步往卧室走,表情冷淡。
【我只是怕又在他空間看到一條莫名其妙的說說而已。】
【可是您還老逗他,然後又哄他。】
【誰不喜歡逗小狗?逗狗違反你們人工智能系統的哪條法律法規了?】
系統百口莫辯,一百句話憋屈堵在嘴邊。
卧室的門被打開,再被合上。
又響起喻黎的聲音。
【我從來不會哄人。】
目睹失落小狗變成快樂小狗的系統呵呵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