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心弦繃斷
被打傷的岳成鼓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陸小丹。
“小曼,你到底...在幹什麽?”哆嗦着已經語不成話,泛白嘴唇裏的牙齒也在打顫,十指連心的疼,他癱坐在地上,“趙蓉飛明明不敢跟我拼槍,我這一槍打過去這個漢奸特務頭子就死定了,你為...為什麽...要阻止我?”,岳成胸腔起伏溢出忽大忽小的氣流禿嚕着嘴問。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陸小丹內疚地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言行不一的行為,她不知道岳成一槍下去會是什麽結果,趙蓉飛槍法不差,但她也不想有任何威脅到趙蓉飛的可能。她撲坐在岳成身邊,支支吾吾地說,“我是想...我是想我們還可以跟她談談的。”
對臨陣掉鏈子還莫名奇妙打傷了自己的徐曼,原本很寶貝她甚至任着她的岳成,現在紳雅全無,氣得瞪眼鼓嘴:“跟趙蓉飛有什麽好談的,她顯然是蓄謀已久,等的就是今天。不跟她拼難道等死嗎?!”
趙蓉飛走過來,低着眼皮冷冷怪氣地說:“你要豁去性命我也攔不住,但某人槍法不好,我要抓活的,可不想她就這麽死了。岳成,你應該感謝她,如果不是她調轉槍頭打你而無法躲過一組長的槍,我也不會去撲了他而沒有去還擊你。如果我開槍,你以為你拼得過我嗎?”
岳成:“你以為我們會信你的鬼話嗎,你無非是想躲掉罷了。”
“那我只躲掉就行了,為什麽救她呢?”趙蓉飛不耐煩地回了岳成,話鋒轉向陸小丹,“告訴我,你既為叛黨為什麽要救我,你不覺着跟我談,哼~希望渺茫嗎?”
岳成也調回視線,看着陸小丹,等着她回答打向自己、阻止自己的理由。
“即便你沒有撲撞一組長,你也不會開槍的,你也不想抓我們,對不對?”,如果趙蓉飛是一直跟着岳成的,那為什麽眼看着他殺完了小野那三個日本人才來,這她便相信趙蓉飛真的再沒有叫行動隊了,欣慰道,“畢竟你不是也沒開槍。”
“你想多了,你們活着被抓我立功一件,交給梅機關審說不定還能達到橫掃一片叛黨的效果,你們死了對我毫無用處。”趙蓉飛不會承認心裏滿滿都是擔心那個還未問為什麽會欺騙自己的人。
坐在地上已經止住血的岳成,用力擠出幾個字:“你想都別想!我死也不會讓你抓回去。”,說完撐聳起胳膊,另一只手一邊去抓那旁邊掉在地上的槍,一邊說,“小曼,聽見了嗎?簡直惡毒至極。”
趙蓉飛低眉看着岳成那要擡起的手臂抖動在地皮上,生出一絲憐憫的情緒,低低地說:“只要你回去交代問題,我可以向梅機關申請讓你保外就醫。”
時間停滞了一會,從岳成低着頭通紅的眼睛洩出一個陰霾的眼神,流到陸小丹的雙眼,讓她那剛微微松弛的心弦再度繃了起來,她遲疑了半秒,還是伸過手握住那比自己還要冰涼的手:“不要——”
見徐曼竟還要攔着自己,岳成眯起眼,看着她表情變化恍惚為難,胸口起伏難抑。
岳成抽着嘴角幾乎問得一字一句:“我真是不明白,你究竟在怕什麽?”,她是怕現在死?可被抓回去一樣要死。
岳成沒有等她再回答,突然發槍,一直繃着精神的陸小丹下意識用力摁下擡起來的槍口,握着槍膛的手心震了一下,出膛的子彈在地面反彈,呈某反射角度直射對面站着的趙蓉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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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趙蓉飛悶哼一聲,本能做身體後傾避彈,陸小丹只見那顆子彈自下而上,從趙蓉飛軍裝下擺穿入似是從胸前穿出,擦着趙蓉飛鼻尖飛逝而過,烏黑的長發自上而下在空中劃出一道延遲的弧線,随着趙蓉飛的後傾倒地散落在側臉上。
陸小丹大腦“嗡”的一聲,奪下岳成手裏的槍,一下子撲到躺倒在趙蓉飛身上:“趙蓉飛!”,顫抖着無法控制的手驚慌失措地亂摸了又摸,确定那顆子彈并沒有打到趙蓉飛身上,大喘着氣感覺心力交瘁,松懈一刻,正準備起身,卻被撐坐起來的趙蓉飛拉住了冰涼的手腕。
起身的趙蓉飛看着這個滿臉驚慌、淚水都在眼裏打轉的女人,心裏透出淡淡的酸楚,微微有些失神,她在乎自己為什麽不跟自己說實話呢。
陸小丹一抽沒抽出,一怔,小叫着用力向後掙脫:“趙蓉飛,你放開我。”
趙蓉飛手忽然一松,回神眯眼,內心一閃而過的松動後轉而代替的是——陸小丹善于僞裝誰知道她這樣是不是為了博取信任企圖求生,做她後面的其他要傷害自己的事情。
突然失重的陸小丹重新倒回到了岳成身旁。
發現岳成用一種暴躁抓狂般的眼神看着她,吼了起來:“你為什麽這麽擔心她,擔心到竟然寧打傷我也不讓我傷她一絲一毫!”
趙蓉飛站起來走到陸小丹身邊,冷冷地說:“現在你還不打算告訴他,在他之前構陷我的時候,你為什麽要編一個投奔他這種子虛烏有男朋友的故事嗎?”
渡堂巷險些致命的冷槍、軍統呂大偉的招供、以及後面的構陷,這些岳成的所為讓趙蓉飛記在心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趙蓉飛從未主動歹毒惡意,但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她也不是可以受威脅欺負的主。
有仇必報的趙蓉飛早就想跟岳成算這筆賬了。她現在就是要陸小丹狠狠地刺激岳成,前提是陸小丹對她有情。
然而陸小丹并沒有如趙蓉飛的意,只見陸小丹擺動低着的頭:“你別說了......”
此刻,她真的想從來都沒有接近過趙蓉飛,趙蓉飛被構陷時她引火上身出頭辯解,在梅機關為了維護趙蓉飛自己苦苦死撐,趙蓉飛被警察署流氓劫持時自己緊張拔槍,甚至現在打傷岳成,居然做了這麽多頭腦發熱的事情。
聽着這兩個女人的剛剛的交流,岳成疑惑了,趙蓉飛竟然知道徐曼和自己不是男女朋友,而且還是徐曼告訴她的?!
岳成原本覺着公開關系是個嚴肅的事情,不管為什麽,能承認是自己女朋友說明對自己應該是有好感的,如今真是會錯意了,按這意思,日本人追責那日她為了維護趙蓉飛才扯上自己的,她連這種涉及名譽的謊都編的出啊。
她們是什麽時候有的私下交情?岳成心裏打了一顫,回想着......
剛才徐曼撲在趙蓉飛身上緊張湧現的神情,分明就像自己關切愛護她一般焦急火熱。好幾個月了,徐曼跟趙蓉飛走得近些他只當聰慧理智的她是為了工作;以往徐曼跟他也急過幾次,還從來沒見過像今天這麽別扭失态。
而以往她那熱情可愛的性格好像只有那些針對于某人的事情會讓她冷臉帶刺。
想着想着岳成突然明白了,他失聲冷笑了起來,惹得陸小丹擡頭慌神。
岳成犀利問道:“五天前早晨,你衣裝撕壞不整,我問你你不肯說,那人不是小野,是她趙蓉飛做的對不對?!”
陸小丹擰眉不語。
岳成循循誘導:“你是不是迷了心智,她這樣羞辱你你也甘心忍下?”他伸手握住陸小丹拿槍的手,吼道,“開槍打死她啊!”
陸小丹吃力地咬住嘴唇,顯然岳成已經知道她今天為什麽會這樣。
趙蓉飛面無表情。
岳成更加了然,一般的女孩子遇到了強迫的事:如果是小野那樣沒有情感瓜葛的人怎麽會忍得下,更何況是連自己輕微的接觸都避而遠之的徐曼,當時看着她的冷然還覺着是她在忍辱負重。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岳成覺着自己真是傻,趙蓉飛那種風月通吃的間諜名聲他是知道的,但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素質頗高的下級搭檔、自己放在心頭無比喜愛想娶甚至連清白之身都不在乎的這女人,會被敵方趙蓉飛‘拐帶’到身心偏軌離經,平時的魄力理智全無,甚至那趙蓉飛強迫于她,她都還護着她。
“怪不得你幾次三番維護她,談其色變。”他仰頭大笑了起來,笑得無比癫狂。
說不定徐曼已經告訴了趙蓉飛他是怎麽多次襲擊構陷她的,說不定在告訴趙蓉飛跟他私下毫無關系的時候兩個人還在偷着笑他呢,想到這岳成頓時覺着自己滿盤皆輸荒唐無比。
“岳成,她是被日本人利用了。”看着癡笑得脖子青筋暴起的岳成,陸小丹一臉不安擔憂,身子靠近岳成,想反握住他。
岳成颠笑了許久才停下,陸小丹見他眼神發直,然後頂着淩亂的頭發漸漸貼近自己的側臉,只聽自己耳邊灌入陰森森的一句:“小心自诩聰明過了頭被趙蓉飛利用,反掐倒算把你裝進去。”
岳成不信趙蓉飛會放過他們,即便抓回去必定是一死,事已至此他左右不了不争氣的徐曼,只能做最後的告誡亦或說是絕望。
聽着耳邊異樣的聲音,陸小丹失神愣了一下......
“不——”
還沒等她回神反應過來,岳成用力固握住陸小丹手中的槍口抵在自己的胸膛,摁下了她挂在扳機上手指......
陸小丹在他面前積極、謹慎,沒有露出一絲破綻,除了趙蓉飛的問題她沒有做過對軍統不利的事。所以岳成到死也不知道身邊的“徐曼”就是那個軍統讓他除之的G黨‘祥雲’。
陸小丹本能打了個哆嗦,近在胸前尺寸的槍響聲振的她耳膜欲穿,心髒都顫抖了起來,槍在滲滿冷汗抖篩子一樣無力的手中滑落。癱軟在自斃的岳成身邊,喉嚨哽咽得連岳成的名字都發不完整。
繃懸的心弦在岳成的槍響而亡的時候徹底抻斷。
多次為趙蓉飛駁斥喜歡自己的岳成至他不滿,趙蓉飛也一直記恨岳成曾經險些致命的謀害。
之前,她既不能跟岳成說對趙蓉飛有情,也不跟趙蓉飛說讓她放過‘叛黨’,陸小丹冥冥中知道這場針鋒相對就像顆不定時炸.彈一樣早晚會來,真的到了這天她感覺自己才盡,只能用微薄的力量周旋。
現在岳成當場死了,自己剛才親口承認是跟岳成一樣的叛黨,趙蓉飛現在一定認為自己是帶有目的接近她潛伏在她身邊的風月間諜吧,她會如何對自己呢?
“我不奢求你放過我,你若還念着一絲情義就別把我帶回去了,帶回去我也什麽都不會說,我不會背叛國人,橫豎是死我倒寧願你打死我。”陸小丹心如死灰地說。
只見趙蓉飛叫外面的人進來,一組長剛才被趙蓉飛吼出去後就躲遠遠的,連聽到裏面那一聲槍響都沒敢進來。
趙蓉飛淡定自若地對槍擊案定了性:
“G黨‘祥雲’兼軍統‘江裏魚’岳成潛伏在76號多年,竊拍重要情報、利用徐曼感情攜帶軍統電臺、殺害三名梅機關士官,畏罪自殺。
徐曼關鍵時刻頭腦清醒、戴罪立功予以減輕,撤職反省,調至行動隊。”
說完便讓一組長回部裏叫楊營過來收拾現場。
一組長得令就開着車回去了,路上急踩着油門,心想這一晚上真是驚心動魄,本想着他和主任兩個人怎麽也能抓了岳,沒想到徐曼在這,四個人都有槍倒是心裏捏了把汗,主任盯徐曼這麽久很可能也是因為要整岳成才要查他身邊的人,還好徐曼關鍵時刻倒戈忠于76號,沒有打向自己,而是打了岳成,不然現在情況還真說不好,想想都後怕。
打發走了一組組長,趙蓉飛走過去扔了一件衣服在她發抖身上,說:“穿上。”
趙蓉飛竟沒有‘追究’自己,沒有抓回去審問,陸小丹心中一驚,她真的以為自己誤打那一槍是臨時‘幡然悔悟戴罪立功’麽?
陸小丹擦幹眼淚,看那中午捧過嗅過的衣服從肩上滑到地面,冷冷地問:“你什麽時候來的?一組長一直跟着岳成,那你是什麽時候來的?”。
趙蓉飛中午喝酒說的那句“馬上你就會知道了”,當時讓她有些誤解以為她又要對自己......,現在想想有圈套的可能,但她又對岳成那樣死磕定性,對自己的行動予以輕視,到底是圈套還是确實沒注意到自己?
趙蓉飛冷嗤一聲,娓娓道來:“我晚上起夜正看到岳成在樓下開車,等我下樓的時候一組組長也跟着到了部裏開車,于是我就跟他一起來了,晚上人少車更少,我是偵查出身自然知道門路,沒跟太近;
岳成的動作還是夠快的,我們跟到之前就聽到了槍聲,再晚到一步就讓你們跑了。”
她把剛才在門外囑咐一組長的“偶然跟來”的話說了一遍,對陸小丹隐瞞了自己是一直跟着她的。
從趙蓉飛聽兩個人要離開前的對話時,她知道了軍統岳成并不知道陸小丹是跟他不同黨的‘祥雲’,這陸小丹還真是瞞得好啊。
趙蓉飛想知道,都到現在了,陸小丹會不會跟自己坦白自己是G黨,接近自己是要竊取情報?一想到陸小丹是有目的接近自己,趙蓉飛對G黨的在心中的陰影就更加擴大。
陸小丹心說,難道自己誤解了,皆是因為岳成才誤打誤撞見了她跟岳成在發報處這一幕,一時間她感覺有些混沌,只聽趙蓉飛問:“你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從這句問話中陸小丹還是聽出了一絲質疑,她心笑了一聲,答的不帶情緒:“我确實是你眼中的叛黨,該說的話我已經都跟你說了。”
不管是試探的還是勸說的她跟趙蓉飛說的太多了,可趙蓉飛看着依然堅持忠于特高課,要執行日本人那些兇險的計劃,她心裏說不出的不是滋味,雖然趙蓉飛沒有追究自己,但她斷然不會跟她茍同于日本人。
還嘴硬,不肯說實話,哪怕服個軟說一句“不是為了情報故意接近她引誘她。”這樣聽起來讨好的、或者說“對不起騙了你。”這樣愧疚話呢,到現在竟沒有一絲悔悟和服軟,趙蓉飛可不能讓這個騙子就這麽死了。
“你是76號的叛黨,我是76號的頭目、你們黨派眼中的敵人,你為什麽要救我?”
其實,趙蓉飛不可不被陸小丹剛才阻止岳成向開槍的行動撼動到。
她蹲下,撿起地上的衣服好好披在了陸小丹身上,手在陸小丹後腦一伸一合猶豫了幾下,還是挂在空中。
“我不知道。”陸小丹擺着頭,她沒有辦法用某種理智和原因解釋自己的行為,就好像那是自身受到危機本能趨利避害的行為一般。
陸小丹紮着頭又自言自語般地說:“你不是也沒開槍。”
混沌了一晚的陸小丹感覺頭腦亂的不似從前那般思考得全面了,她才想到,今晚唯一沒開槍的就是趙蓉飛。
她見過岳成和趙蓉飛在射擊場的練習記錄,命中率兩個人不相上下,但出槍速度和反應速度上卻是趙蓉飛更快,所以趙蓉飛出槍勝算大些,而且躲得過一槍躲不過後面的,窮途末路殺氣十足,今天勢必一戰,那日在渡堂巷被襲時趙蓉飛也不是怕拼槍的人,但她卻躲開去撲撞倒了旁邊那開向自己的槍口。
一個讓她心震又不可思議的想法閃現腦中,那她也是因為...因為...
終于,趙蓉飛用手扶住了陸小丹的頭頸,陸小丹猛地擡起頭,正對上了自己日思夜想的、趙蓉飛那灼熱流盼的深情眼神,目光灑落在她的臉上照拂遍各個角落,趙蓉飛溫熱的鼻息正撲面徐徐掠過陸小丹原本圓潤卻冷的透冰的臉上。
陸小丹體力和精神像上了發條般運作了一天,走到了盡頭,單弱的肩頸松弛下來,依附在趙蓉飛的手臂上,靠在趙蓉飛的側頸窩裏,如同基本需要一樣索取攝入着溫度。
一晚上的煎熬折磨讓身、心她再無法承受更多,她現在什麽都無法思考,腰身腿腳也僵冷發麻,動彈不得。
這些天趙蓉飛給陸小丹的委屈讓她一直不忍去想,對立的緊迫,再加上今晚岳成自斃的驚吓,直到現在委屈摻雜內疚又無奈的情緒才宣洩出來,倚在趙蓉飛身上那眼淚才滾滾落下,順着臉側下緣落在趙蓉飛脖頸的時候已經變涼,配上陸小丹忽冷忽熱的出氣讓那淚跡處更涼了。
“別哭了。”
趙蓉飛不覺抱住陸小丹,冰冷透過衣服,透進了肌膚。
她橫抱起坐在冰涼地面上的陸小丹,走出門,把她放到車裏鋪裹了大衣的後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