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第 42 章
機樞殿坐落于南淵中央位置,完美為四象殿勢力範圍劃歸出了分水嶺。
在南淵民衆口中,機樞會總是與“公正”“平等”一類的字眼挂鈎,四象殿處理不了的事,機樞會能;四象殿不能管的事,機樞會敢,無論多麽嚣張跋扈的人到了機樞會前都要夾起尾巴做人。所以在普羅大衆普遍的認知裏,機樞卿主審事宜的殿堂一定是片無比光輝燦爛的殿宇,終年金光籠罩春風和煦,飛鳥流泉檀香袅袅,總之就是把一切美好的形容通通往機樞會上套。
但實際上……
就是一間巨大而空曠的大殿。
不比青龍殿奢華,也不比斂雲峰清幽,而且殿內光線尤其昏暗,幾乎沒有燈光照明,只有一道凄凄慘慘的白光透過穹頂的琉璃灑落,随時可能消散。
被帶到殿宇中心時,壓抑感透心而來,白肆莫名有種要喘不過氣的錯覺。
悄然擡眼觀察四周,幾位機樞卿的座位在最上首依次排開,四周零星陸續地坐滿了人。
最先到齊的是白虎殿顧家,顧家人身上的銀甲在黑暗裏折映出攝人的寒光,顧臨淵靜靜坐在機樞會預留好的位置上,眼神不斷在何青棠與白肆間移動。
玄武主的位置是空的,程家自前玄武主過世後就陷入內鬥,嫡系一脈死了幹淨後幾支庶系争個沒完,到現在玄武主的位置也沒個着落。
四象殿中最沒存在感的朱雀主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睡眼惺忪着,被半夜叫醒簡直是折磨。
至于青龍殿,白肆懷疑機樞會根本沒打算通知青龍主。
“深夜驚擾幾位殿主,我等在此向諸位道一聲抱歉。只是今日事實在聳人聽聞,機樞會不得不請各位來做個旁聽。”
殿內讨論的聲音漸漸平息了,朱雀主問:“敢問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機樞卿道:“有人向機樞會遞交狀書,稱天妖後裔藏在四象殿內,潛伏于平遙山中,意圖颠覆南淵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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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妖後裔,在四殿之內?
在座衆人聞言皆色變,最心不在焉的朱雀主眼神一瞬間變得清明。
天妖之所以得以與普通妖族區分開來,是因為天妖乃盤古開天辟地之處集天地靈秀生長而成的大妖,法力浩瀚,心性殘忍,更與南淵有着一場血海深仇,人人得而誅之。
八年前,南疆大亂,天妖離杳潛入盛京刺殺青龍主未果,為天妖之力反噬,大肆屠戮青龍殿修士與百姓,釀成令人談之色變的盛京驚變。
提及天妖,上到白發老者,下到垂髫小兒,就沒有不上趕着踩一腳,啐一口的。
離杳身死後,四象殿皆以為天妖一脈就此滅絕,而現在,有人卻說天妖仍然存活,而且就藏在四象殿內。
朱雀主白胖的臉浮起一層虛汗:“敢問殿主,這位天妖後裔到底是誰?”
回答他的是何青栀一聲冷笑:“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天妖後裔就是各位面前這位,何青棠何小姐。”
何青棠:???????
何青棠:………………
白肆憤憤不平:“你憑什麽說我師姐是天妖?”
何青栀理了理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皺,對何青棠報以挑釁意味的冷笑:“何青棠,你娘是個什麽東西你比誰都清楚,你現在認了至少還能選個體面些的死法。”
何青棠目光冷得攝人。
要不是面對着機樞會與四象殿,白肆簡直想翻她個大大的白眼:“血口噴人,颠倒黑白,難道這就是栀小姐的家教?”
“機樞殿內不得喧嘩。”眼看白肆把青龍主一并罵了進去,機樞卿趕緊制止,然而何青栀的集火點根本不在他們。
“你不想認沒關系,我來說。”何青栀吃吃笑了起來,眼睛浮起激動的光芒:“這位棠小姐,她的母親姓景,叫景墨,被我玄武程氏追捕時下落不明,不想卻是改頭換面,還生下了這個野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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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場嘩然。
衆人又驚又疑,一道聲音響起:“你說什麽?景墨?她不是在十五年前就隕落了嗎?”
何青棠剪水雙瞳涼飕飕地盯着何青栀,所有人懷疑與打量的目光彙集之下,她居然笑出了聲:“好妹妹我們講講道理。就算你嫉恨我多得了些父親的關護,也不該在機樞會與四象殿面前搬弄是非。你說我娘是天妖?可是在暗指父親有意包庇我這個天妖後裔?”
何青棠一步步朝她靠近,裙擺如湛藍色的水浪翻湧,目光深沉難辨其中情緒:“你嫉恨我也就罷了,我娘死了這麽多年,你為什麽還是不肯放過她?”
“你……”何青栀被她眼神中森冷的寒意刺得不由自主地後退幾步。
被何青棠壓低一頭的感覺讓何青栀恨得牙根發癢,她遲早要把何青棠踩進爛泥裏不得超生!
有的人看着何青棠的目光已和剛才大不相同。
青龍主在乎何青棠,四殿皆有所耳聞。能上青龍殿何氏族譜的私生女,何青棠是獨一份。如今何青栀再不願意,也得捏着鼻子喚何青棠一聲長姐。
何青栀甘心嗎?怎麽可能?半年前她從平遙回來,提及何青棠時脫口就是一句該死的野種,為此被青龍主關了好長一段時間的禁閉。
誰說得準她是不是氣昏了頭想給何青棠潑髒水?
顧臨淵眸光明滅不定。
白肆上前,擋在何青棠身前,對何青栀怒目而視:“盛會時欺負斂雲峰弟子,現在又欺負師姐,你真是太過分了!”
“你知道什麽!?”何青栀不敢直視何青棠的眼睛,面對白肆時反倒起了火氣:“你以為她是什麽好東西嗎?”
白肆怒道:“你憑什麽說師姐是天妖?憑你這張嘴嗎?”
何青栀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當然不,閑話不多說,我懇請機樞會宣證人入殿。”
高座上機樞卿點頭,他們面容皆被一張鐵面覆蓋,沒人能揣度面具下的表情。
被宣入殿的是位約莫二十出頭的妙齡女郎,着桃紅襦裙,頭上壓着幾枚素銀扁方,看見何青棠時趕緊低下了頭:“盈盞見過各位大人。”
“何青棠你還記得她嗎?”
瞥見盈盞懸在腰間的機樞印,何青棠衣袍下的雙拳攥得死緊。
“真是難為你找得那麽仔細。”何青棠道。
盈盞擡眼看了眼何青棠後立刻收回視線,眉眼低垂,機樞卿中看上去地位最高的那位在這時開口道:“我們只是問些問題,你照實回答便是,在機樞會面前,你無需顧忌。”
盈盞點頭稱是,何青栀道:“我只問你一句,八年前你跟在何青棠身邊伺候,她可曾表露過什麽異象?”
盈盞道:“異象?”
何青栀道:“你不是見過她施法時的樣子嗎?大人好好想想。”
盈盞頓了頓,道:“這……棠小姐進青龍殿後脾氣孤僻得緊,不喜外人近身,便是在下也不能常伴在側。恕我實在不能作答。”
“施法?師姐在斂雲峰修行多年,她有沒有異象我們難道不清楚?栀小姐請這麽個與我師姐多年不見的婢女過來算怎麽回事?”白肆冷聲道,何青栀一而再再而三的找茬讓他感覺不可理喻。
何青栀在氣死人的方面可謂天賦異禀:“白仙師此言差矣,氣息可以遮掩,真容可以藏匿,這對妖來說又不是什麽難通天的事。白仙師如此着急,很難不讓人懷疑你是否與天妖後裔同流合污啊。”
白肆好不容易壓下的憤怒情緒噴湧而出,臉頰漲怒得發紅,然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麽有營養的詞反擊:“你!不可理喻,真是……真是不可理喻。”
何青棠就比他平靜得多,抛出的問題也更犀利得多:“你在懷疑青龍殿與斂雲峰的公允?”
何青栀通身一滞,不光是她,就連機樞會也要顧慮青龍主和泠玉仙君幾分。這也是機樞卿同意私自帶何青棠受審而不通知青龍殿的原因,反正何青栀所述屬實自然是好,不屬實就是何青栀一己私心作祟,左右怪不到機樞會。
何青棠冷笑了聲,對何青栀道:“還有什麽你盡管來,不要牽扯無辜的人。不過你要想好,過了這次,你就沒法回頭了。”
何青栀轉而對盈盞道:“你倒是說啊!”
盈盞卻道:“我那時也才十三歲,請栀小姐不要為難在下。”
何青栀簡直氣得渾身都在抖,何青棠柳葉眉微挑:“這便是你的人證?”
何青栀怔怔地看着盈盞,而盈盞此刻卻在不着痕跡地打量着何青棠。
視線在何青棠與盈盞間掃了一圈後,何青栀終于意識到盈盞很可能早就被何青棠收買了。
她一掀衣擺,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對高座上的機樞卿叩首道:“青栀今日殿中所言句句屬實,我請求機樞會調用天懸鏡驗明正身,如結果與我所言相悖,便教我母親泉下不寧,玄武殿程氏全族不得善終。”
此言一出,玄武殿方向的座位有人幾乎要拍案而起,幾個機樞卿皆竊竊私語起來。
她這誓言發得太毒太不留餘地,玄武殿的幾個長老皆面露不虞之色,雖然何青栀與玄武殿關系密切,但今日的指控多半并非玄武殿的指使。
機樞卿們互相間不知道交談了些什麽,結果莫衷一是,他們到底顧慮着青龍主。
何青栀又是一記叩頭,額頭落在地磚上的聲音蓋過了所有人都交談:“天妖後裔,寧可錯殺,不能錯放。”
機樞殿內安靜一瞬後,其中一位機樞卿朝側殿的方位點了點頭。
所謂天懸鏡,其實就是一面巨大的鏡子,據說是采女娲補天遺留下的靈石煉化而成,任何非人之物都會在鏡中現行。
白肆有些不滿:“你說照就照?你說什麽師姐都要聽你的?你以為自己是誰?”
何青棠緩步走到他前面:“好了,機樞殿前不得無理。”
說完,回頭看了眼白肆,似是有些憂慮,機樞卿道:“姑娘不必緊張,只是一個簡單的過場罷了。”
“且慢,若我不是你們說的勞什子天妖又當如何?”何青棠神色淡然道。
機樞卿道:“有罪論罪,有罰論罰。”
正在這時,殿門外傳來一聲悠長而嘹亮的通報:“青龍主到——泠玉仙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