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章

第 104 章

鲛绡軟紗被挑開一條縫,一只手伸進來,将覆在白肆額頭的毛巾取下,浸透冷水,擰幹,輕輕擦拭着他毫無血色的臉。

夕陽的光在白肆臉上切了一刀,處在亮面的半張臉白得有些過分。幾縷長發淩亂地散肩上,黑的漆黑,白的蒼白,對比觸目驚心。

天妖之力在他體內橫沖直闖,辰清隔段時間就要幫他把靈脈捋順,不知不覺就從天亮坐到了天黑,又從天黑坐到了天亮,熬得兩眼血紅血紅。

“天妖之力強橫,他若不能收服,我們做再多也是無用功。”何青棠淡然道:“你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歇吧。”

“屬下不累。”辰清只是搖頭:“這樣下去,恐怕沒等他收服天妖之力,就先把自己燒傻了。”

何青棠看了一眼白肆,嘆道:“這還只解開了青龍殿的封印。”

本以為只解開一部分封印,天妖之力的反噬就不會那麽劇烈,如今看來,也是徒勞。

辰清有些着急:“小姐,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何青棠道:“妖族修煉之道與人不同,這些年師尊都想不出什麽辦法,我們又能做什麽。貿然插手,只怕後果會更糟。”

沉默了片刻,她問辰清:“天妖之力如此強盛,南疆天妖族卻逐漸沒落,你可想過個中緣由?”

辰清道:“略有耳聞。”

何青棠道:“天妖天生地長,妖力為南疆最強,但卻不是所有天妖都能成為天妖。”

“不是所有天妖都能成為天妖。”辰清腦子反複将這句話過了幾遍,雖沒琢磨出是什麽意思,卻隐約有種不好的預感。他轉頭看向何青棠,專注得像是要把她接下來所說的每個字都記錄成冊反複捧讀。

所謂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天妖免于修煉之苦,已然占據一道天機,但天底從來沒有免費的午餐。

天妖雖然妖氣強大,但天妖之力也會篩選主人。

能将天妖之力收為己用者,才能成為真正的天妖,無上風光與尊榮。

若不能收服,那便回歸天地,傾散的妖氣成為守護南疆的一道屏障,落紅成泥,保護後繼之人茁壯成長。

天道既公平也不公平。

何青棠總結道:“既想變強,怎麽可能一點苦頭都不吃。”

道理是道理,可是看着白肆飽受煎熬,辰清到底不忍。

白肆突然抓住辰清手腕,昏昏沉沉間咕哝了聲什麽,辰清湊近了仔細分辨,才聽出一句“娘”

“娘,為什麽丢下我?”白肆腦袋稀裏糊塗,漿糊一樣,不知天妖之力攪和到了哪年哪月。

辰清輕手輕腳想把他的手放回被子裏,不料白肆手勁出奇的大。

“娘,為什麽你們全都要丢下我?”白肆眼睛費勁地支開一條縫,看着周圍模糊的人影,雙手牢牢攀住辰清的胳膊不肯松手,仿佛只要堅持,就能将這個面目模糊的母親留在身邊。

那個女人在将他抛在遠人關時,他才五歲,她除了一個名字什麽都沒留給他。

那是白肆第一次面對別離。

白肆抓着他的手特別緊,手指骨節泛白,不住地顫抖着,冷汗将辰清的手都浸濕了。

何青棠道:“瞧着像是被魇住了,你們來新曲的路上碰見魇妖了?”

辰清如實相告:“小姐慧眼,在百花鎮時,魇妖作惡,觊觎白公子體內妖力,但修為不精,已被屬下與白公子消滅。”

何青棠道:“看來他體內還殘餘着魇妖的妖力。”

魇妖想奪取白肆的天妖之力,對他傾注的心血自然比對辰清多得多。不過魇妖已死,她殘存的妖力最多折騰白肆做幾夜噩夢。

只是對現在的白肆而言,實在是雪上加霜。

若是白肆被夢境所縛時,天妖之力占據上風,那就遭了。

辰清道:“小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何青棠道:“無論結果如何,都是他必須經歷的劫數。”

以白肆的身體狀态而言,的确無法接收全部的天妖之力。但從某種程度而言,白肆非常幸運:他體內仍有其他三殿封印,一時不會接收全部天妖之力。

但是至于他現在接收了多少妖力,沒人清楚。畢竟放眼整個南淵,也找不出第二只有機會解開四殿封印的天妖。

白肆睡得并不安穩,臉色似乎比方才更白了幾分,眉心緊蹙着,豆大汗珠一顆顆地沿着臉頰滑下。辰清每多看一眼,心中的不忍便增多一分。

“小姐!”本來侍立在院門外的随從快步跑了進來,神色慌張地對何青棠耳語了幾句。

“照顧好阿肆。”何青棠面色變了幾變,看了眼昏迷中的白肆,目光與神情漸漸歸于平靜。

留下這麽一句叮囑,何青棠轉身匆匆離去。

“恭送小姐。”

目送何青棠離去後,辰清坐在白肆身邊,用空着的那只手畫了道陣法,之後掌心拖起一道靈力,緩緩送入白肆心口。

白肆的身體抖了一下,顫動随着交握的手傳遞到了辰清身上。

他們感同身受。

辰清最後看了眼白肆昏迷中的側臉,随即面前一切驟然失色。

目光所及扭曲變換,幽幽的霧氣浮了起來,漸漸濃郁,将他籠罩其中。

讓辰清想到了江南纏綿的煙雨。

霧氣散去,辰清發現自己置身于一處被群山包圍的城關裏,焦土千裏,天空紅得像是被血泡過。

背後的城牆千瘡百孔,數不清的屍體橫卧在城門外,堆積在大地上,鴉群盤旋在天空,野狗肆無忌憚地啃咬着人的屍體。

隔得老遠,辰清察覺到一聲極微弱的騷動。

循聲找過去,他看見一個小男孩坐在一棵約三人合抱粗的樹樁上,衣衫褴褛,臉蛋髒兮兮的,握着一小把啃了一半的草根。

白肆這個時候多大?四歲還是五歲。他有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笑起來時格外讨人喜歡。此時餓脫了相,顴骨支了出來,下巴尖尖的,顯得眼睛大得吓人。

這裏是遠人關,是白虎殿與骊戎的戰場。在白虎殿與骊戎交戰最激烈的那幾年,遠人關內陣亡将士不計其數,曾一度淪為鬼城。

聽見腳步聲,白肆擡起頭,正對上辰清的目光。

五歲的白肆歪了下頭,大概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活人。

之後他笑了一下,眼睛亮亮的。

“吃點東西吧,哥哥。”他将手裏僅剩點口糧遞向辰清,笑容天真而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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