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牡丹(四)
第18章 牡丹(四)
“你瘋了嗎?”紅玉都顧不上在小山跟前的體面了,毫無矜持地大吼大叫:“狐珠乃是狐族的命門,是失之必死!若是不慎被外人奪走便罷了,居然是你自己給了旁人!難道幽泉老狐的前車之鑒你忘記了嗎?”
有個狐族的侍女便給小山解釋,從前幽山泉口住了一只老狐,那老狐已經修行了九百九十九年,只要再修滿一年就可以脫離妖身成為仙體。只是在成仙之前,他在拜月修行時,突然被人奪走了狐珠,從此千年道行一朝喪,別說成仙了,連妖身都沒有保住,最後竟然被一個凡人獵人給打死剝了皮,這事傳到狐族,狐族衆人頓時引以為戒,再不敢輕易将狐珠示人,以免被惡人奪去,散了修行,喪了性命。
紅玉還在疾言厲色地審問青鳳,“你把狐珠給誰了?”
青鳳仍是流淚,但這回卻一言不發,顯然是在袒護狐珠的現任主人。
青鳳不說,但紅玉卻從她的表現推測出了真相,她的面上凝出一種嘲諷的冰冷,冷冷道:“好一番慈母心腸,看來我們狐族中竟出了一位驚天動地的慈母了!”
“什麽?你把狐珠給了凡人!”剛剛那個狐族侍女頓時驚叫出聲,“你失心瘋了嗎?”
這下就連別的妖族都為之側目了,青鳳似乎要否認,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一個字,反而一張口,就從喉嚨中憋出了一個“是”字,她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忙緊緊閉上嘴巴。
紅玉冷笑道:“我本是怕你覺得丢臉,說話可能會遮掩些許,為了替你讨回公道,所以剛剛給你下了真言咒,沒想到竟然用在了這裏。”又道:“難怪我見那朱夫人身上妖氣那麽重,竟讓人一眼就能窺破半妖身份,還能看出血脈從何處繼承而來,原來是因為你的狐珠在她身上。”
剛剛那位出言的狐族侍女則是譏諷道:“這世家女就是不一樣,巧言善工,連母親的狐珠都能騙到手。”
青鳳聽到她嘲諷自己的女兒,忍不住辯駁:“麗娘沒有騙我,狐珠是我自願給她的,你不知道其中內情,憑什麽污蔑她?”
“那你就說說有什麽內情,她一個凡女會需要我們狐族的狐珠!”紅玉沒好氣地接話,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能說出什麽道理的樣子。
狐族的侍女們也紛紛應和,都讓青鳳說說,她那出身世家的好女兒到底有多麽不得已,才向母親索取她重若性命的狐珠。
青鳳被她們逼迫得不行,只得說出她把狐珠送給朱夫人的始末。
當年青鳳被父親許配給耿司馬做妾,雖然耿司馬相當喜愛她,但耿司馬的正室夫人——陸夫人卻相當厭惡她,常常在背後和自己的婢女說她是畜生,異類。家中掌管中饋的夫人是這種态度,底下侍奉的仆人們就更加要打壓她來讨主人歡心。
最開始只是冷言冷語,故意在她路過的地方大聲說些狐貍精之類的話,後來見她一味隐忍,并沒有施展出傳說中那些多神鬼莫測的法術來報複,他們就更變本加厲,竟然追到她的門前大聲辱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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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鳳的婢女鸾兒不堪忍受這種恥辱,就略施法術,讓她們說不出話來,結果陸夫人就以此為借口,請來了一個方士,打傷了鸾兒還要把她驅逐了出去。
臨走,鸾兒流着淚對青鳳告別,“我們雖是狐妖,但心地是善良的。陸夫人雖然是人類,心地卻比妖鬼還要刻毒。小姐以後千萬要保重自己,防備陸夫人把您害死。若是您實在争不過她,就讓郎君帶着您去外地吧。這是我最後一點衷告,如果您不放在心上,恐怕我們将來就只能在黃泉續上主仆情分了。”
話一說完,陸夫人那裏派來接替她的丫鬟便把她搡出門去,還指桑罵槐地說:“狐貍精就是鬼心思多,死到臨頭還要給人找不痛快。想撒野也不擡頭看看,我家可是公卿門第,哪容得下你這歪門邪道的狐媚手段。”
青鳳坐在門內,看着鸾兒被她打出去,心中痛的就像是割了自己的一塊肉。她雖然身為狐妖,卻從小仰慕人間繁華,素來以狐族身份為恥,妖族修行的正道她不以為意,反而學了一肚子人間的詩書禮義,此時聽了這丫鬟的辱罵,方才明白,原來只要她一天還是狐族,就永遠不會被人類接受,她所有的忍受只會讓別人當她是軟弱更加欺辱她。
鸾兒被趕出去後不久就死去了。青鳳聽說她的死訊,也終于醒悟,不再想要謀求耿家的接納,而是哀求耿司馬放她回去。
耿司馬對她正是情濃的時候,如何肯依?但眼見青鳳在陸夫人的磋磨下日漸憔悴,生怕她有朝一日,就如同其他流傳在世的傳奇中那樣不告而別,便謀取了一個濰城司馬的職位,帶着青鳳上任去了。
離開了耿家之後,耿司馬和青鳳确實過了一段神仙眷侶的生活,青鳳還有了身孕,生下了現在的朱夫人。只是好日子稍縱即逝,朱夫人十歲那年,耿司馬因病去世了,青鳳只能帶着孩子回到耿家。
陸夫人本就記恨青鳳撺掇耿司馬離家外任,現在見耿司馬因病去了,更是把青鳳當做害死丈夫的罪魁禍首。青鳳一回家,她就派人把青鳳的女兒搶走,美其名曰——教養庶女,實則暗暗給這女孩兒灌輸她的生母是異類的惡毒思想,又讓自己的兒子把青鳳趕出門去,不給她一根線、一粒米的供養,逼得青鳳只能靠做針線維生,直到她的家人把她接走才善罷甘休。
沒了青鳳折磨,陸夫人便把自己心中的怨恨全都發洩在了青鳳的女兒身上,不僅不讓她讀書寫字,甚至還把她當作竈下的丫頭使喚,乃至最後放任自己的小兒子,用蠟燭燙傷了這女孩兒的臉蛋,還要四處拿她取笑。
“我作為一個母親,聽說了麗娘的遭遇,叫我怎麽可能忍受?”青鳳伏在地上,回憶起當時看見女兒的場景,至今仍舊心痛欲碎,“她才十六歲,卻滄桑地像是個六十歲老妪。家裏人人都知道她是郎君的女兒,卻都故意稱呼她為孽種。甚至還有那等不是人的畜生,竟然摸黑到了麗娘的房間奸污了她。麗娘哭着向夫人求救,夫人不僅不為麗娘做主,竟然還說她是天性□□,不愧為狐妖之女,竟然連低賤的奴隸都要勾引,于是把她貶到了女樂房中,從此成為了耿家的家伎!”
此話一落,就是在場的妖精聽了,都有觸目驚心之感。
青鳳雖然已經無力說話,但說起女兒這段經歷時卻礽恨得目眦欲裂,雙目充血,牙齒咬得咯咯響,甚至露出了猙獰得獸态。小山毫不懷疑要是陸夫人現在在這裏,青鳳肯定會撲上去咬斷她的脖子,把她整個人撕得粉碎。
這是一個母親,在看到自己的女兒遭受了如此不公的待遇後,最真切的反應。
紅玉也生育過孩子,怎能不理解她?但她冷靜過後卻道:“固然朱夫人的處境令人憐憫,你一片愛子之心我也能夠體諒,但這也不至于讓你把狐珠舍出去。況且,失去了狐珠,你又如何能庇佑你的愛女!”
青鳳的眼淚已經流幹了,她閉了閉雙眼,似乎要把湧上心頭的陣陣恨意壓下去,“是,我開始并沒有想把狐珠給麗娘。我發現耿家如此薄待我的女兒,當天便給陸夫人中了鬼面瘡,又暗托我的遠方表哥,以我的十年道行作為酬謝,請他在陸判面前進言,劃去了耿家的官運,更是以牙還牙,親自治死了那些欺負過我麗娘的畜生。但即便我把一切都抹平了,可我抹不平麗娘心頭的傷痕啊。”
“我發現即使我替麗娘報複了耿家,可麗娘卻好像根本沒有走出來。她依舊害怕出門,害怕別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只要聽到一個“清”或是“白”之類的字眼,就會暗中啜泣傷神,想起自己被人侮辱的經歷。”青鳳說到這裏,停頓了一晌,然後道:“後來我聽一個黃皮子說,如果麗娘活的足夠長,就不會再把這段經歷當回事,到時候這不過是她漫長人生中踩到過的一粒小石頭,除了當時硌了一下腳,便會風過水無痕,什麽都不會留下。我覺得它說的很對,耿郎之所以不能與我相守,就是因為人類壽命短暫,于是我就想,有什麽辦法可以延長麗娘的壽命呢?”
小綠聽到這裏,忍不住打斷她:“如果只是為了讓你的女兒延壽,這世上還有很多方法,也不用就把狐珠給她吧,就比如說——”她想了想,似乎一時真的想不出來,只能用希冀的目光去看小山——
小山被她投來的目光弄得一愣,也略思考了一會兒,才說道:“比如說蓬萊島上就有一種肉芝,凡人吃了可以延壽六十載,或是瑤池中有一種黃李,凡人只要吃一口,就能立地成仙?”
小綠得了小山的話,便似有了底氣似的,連連點頭,“就是這樣,即便你找不到主人說的這些奇花異草,但只要你去有真仙的道觀裏求一副延壽丹,也不是不行吧。”
紅玉哭笑不得地看小綠大放厥詞,“我們妖族想去尋常道觀求丹尚且不能,還想去有真仙在的道觀裏?只怕還沒等接近,就被打得魂飛魄散了。”但她也承認小綠說的并不是全無道理,因為狐族并非全無底蘊的野路子妖精,他們也是有丹方傳下的,若只是為了凡人延壽,向族中前輩求一枚延壽丹就是,報酬雖然不菲,但絕對也不失去狐珠要合算地多,何必走向絕路。
但青鳳卻更悲哀了,“我何曾不想這樣,只是那些奇花異草不說,就是一枚延壽丹藥我也是求不來的。”
原來,因為青鳳不思修煉,反而貪戀紅塵,導致大好根骨卻蹉跎了許多歲月,已是惡了族中,後來她明明已經回了山裏,卻仍舊放不下女兒,幾番利用狐族人脈去報複一個凡人家族,這些事情看到了本就避世的玄狐族長眼裏,更加厭惡青鳳,別說延壽丹,連根延壽草也不給她。
走投無路之下,青鳳只好把自己都狐珠給了女兒,況且她想,“若是有了狐珠,她就能修煉了,有法力就能自保,以後她再也不用擔心別人欺負她了。”
聽起來确實是一位慈母為了兒女毫無保留付出的故事,但是——
“那麽,你怎麽會中了迷心術呢?”只聽師傅冷冷地問道。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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