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壽陽公主梅花香(七)
第34章 壽陽公主梅花香(七)
小山不妨這金華貓的少族長一來就抛出了這樣駭人的消息,原本手上正在穿的檀香手串咕嚕嚕滾了一地。
小綠和紅玉忙蹲下幫着撿。
那金華貓的少族長只見一個圓溜溜的绮綠珠子滾到自己腳下,目光控制不住地随着這個珠子游移。
“天庭對地府,向來是統而不治的,因此地府鬼仙的事情,外面的人很少能夠得知,你一屆妖族,又怎麽會知道這樣隐秘的事情?”師傅坐在上首,聲音沉沉的像是一座重重壓着的巍峨高山。
這一刻,那貓妖只覺自己仿佛被天地間最恐怖的東西注視了,一層無形的重壓累在了他的身上,讓他保持不住跪姿,只能誠敬地匍匐在地板上,額頭背後不斷有汗珠滾落。
“帝君在上,小人不敢胡诹。”他極力穩住自己的聲音,讓它聽起來不至于太過顫抖,只是他額頭的汗水暴露了他正承受着極大的壓力,“此事吾妻可以作證,他正是被判官筆勾魂換身的,這次也和我一起登舟,此時正在艙外候見。”
與此同時,船艙外的甲板之上,玄墨正在狐疑地圍着一個抱着襁褓的妙齡女子轉着查看。
他時而靠近,時而嗅聞,團團轉着圍着那女子,眉頭都擰成了一個疙瘩。
嬌娜等年幼的小妖們,見玄墨這樣踩了尾巴一樣躁動,都擠在一處偷笑,指指點點。
“你不是——”
玄墨猶疑了許久,才開口問道,“你不是李端的妹妹,李玉娘嗎?你怎麽和我們少族長在一起?”當然他最想問的還是:你不是死了嗎?只是礙于禮貌沒有開口。
那女子自登上雲舟以來,便只是抱着那個襁褓低頭不語,此時聽到了玄墨的問話,才第一回擡起頭來。
這下子,舟上的小妖們才看清楚她的長相,只見這個女子面如滿月,膚如凝脂,唇若塗朱,雙頰緋粉,兩點漆眸如澄星,一彎柳眉似上弦,是個極為出衆的美人兒。
她的長相本應是極為柔和的,但此時她的表情卻冷肅如霜,只見她親啓朱唇,唇中吐出的語言卻令玄墨大吃一驚,“我不是李玉娘,我是李端。”
玄墨頓時目瞪口呆,正巧小綠這會兒也從艙內出來,她秀目一掃,便把甲板上的一衆小妖們納入眼內,自然也看到了玄墨這幅驚愕不已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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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往常,她必要諷刺幾句,但此時身上還有小山吩咐的事情,故而只是幾句話把看熱鬧的小妖們都打發走了,直接忽視了玄墨,徑直走到了這個自稱李端的女子面前,微微一笑,“娘子安好,您家郎主方才對我們主人說了一些要緊的話,這會兒我們主人正在裏邊請他喝茶,也請您進去說話,一并喝茶消遣。”說罷便替他掀開門簾,作勢邀請,“請進。”
李端聞言,看着不知情形的門內,緊張地抱緊了手中的襁褓,只是小綠就像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遲疑一樣,保持着那副笑盈盈的表情,堅定地讓李端進去。
李端只好抱着襁褓進門,一進門紅玉就迎了上來,笑着為他引路。
他偷偷打量着紅玉,只見眼前的侍女與小綠一樣都是世上少見的美人,只是小綠嬌豔,而紅玉妩媚,兩人與方才甲板上的其他侍女一樣,都穿着淡藍色印寶相花的半臂,只是其他小妖們穿的是四破的襦裙,而她們二者穿的是八破的襦裙,可以猜想,她們二者在一衆侍女中必然地位不凡,因此他心中更加謹慎畏懼了些。
似乎察覺到了李端的情緒,紅玉便看了眼他手中抱着的襁褓,像是随意找了一個話題道:“娘子家中的孩子多大了?”
李端沒想到紅玉會和自己拉家常似的說話,一時沒反應過來,直接就把實話說出來了,“已經兩歲近三歲了。”話一出口,他似乎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頓時懊惱地低下頭去。
若教凡人來看,定然會覺得他說的是胡話,畢竟他手上抱着的這個襁褓分明是給嬰兒用的,至多不超過一歲大小,而他口中三歲的孩子,怎麽還可以用這樣大小的襁褓?
但紅玉聽了他的話,只是輕輕一笑,轉而說起三歲的孩子極不好帶這樣的話,竟是完全不懷疑李端的話。
和紅玉一番東拉西扯,李端沒有注意到他原本緊張不已的神經已經松弛了許多,等到兩人來到小山和師傅燕居的處所,他已經能和紅玉如常說話了。
到了地方之後,紅玉便請李端稍候,她則進去禀報,稍許之後,紅玉便請李端進去。
雖然方才和紅玉一段打岔,放松了李端的精神,但此刻真正到了要見真神的時候,他還是忐忑不已。
跟着紅玉進去之後,他便一直垂着頭,只聽紅玉柔和的聲音響起,“主人,李娘子來了。”
小山看向來人,笑道:“或許該叫李郎君才是,紅玉請李郎君坐下。”
聞言,那金華貓的少族長立刻上前去把李端拉過來一起坐在下首,紅玉則躬身侍立在一邊。
小山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李郎君,請您給我們說一說,您是怎麽從自己的身體裏到了如今這個身體裏的?”
李端悄悄擡眼看了一眼上座的小山和師傅,只見二人正好坐于窗棂之下,耀眼的日光将兩人映照地仿佛玉人一般,周身的輪廓都變得透明起來,他心中頓時凜然,忙不敢再看,向衆人說起了那段經歷。
在外人看來,李端和李玉娘實乃一對融洽的兄妹,但實則不然。李玉娘早年就知道自己和李端并非一母所生,她的生母雖然是現任李夫人,但卻更加疼愛兄長,父親也因為兄長母親早逝,更加憐愛他。
她自小便覺自己無論讀書還是人情世故都比哥哥更要優秀,但因為他沒了母親,家中便樣樣偏袒于他,早就對李端積蓄了很多不滿。
所以當貓妖上門來求親的時候,她就自覺這是個給兄長好看的時機,當場一口應下,連父親可能會有的怒火都不管了。
且不說李翁被李玉娘代替兄長應下婚約的事情弄得如何暴跳如雷,眼見一個月後那個貓妖就要嫁入李家,這件事更加火燒眉毛。
還是李端當機立斷,對父親說:“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既然我當初真的和他有過約定,那麽我就和他成婚就是。”
李翁聞言,頓時覺得愧疚不已,李夫人更是羞愧的無地自處,但李玉娘卻不以為然,相反她還暗中得意自己為兄長尋了一門好親事,從此兄長在婚嫁上再也比不過她了。
一月之期一到,那貓妖便如約嫁了過來。
起初家裏的人都對他敬而遠之,但——
“仁照性格仁厚,對我父母孝順體貼至極,對待家中的下仆們也寬宏體諒。人心都是肉長的,時間長了,大家便也不再在乎他是不是人類。”李端抱着懷中的孩子,極溫柔地颠了颠,和金華貓少族長相視一笑,默契十足。
但這可不是李玉娘想要的結果,她可不是要看兄長和那個貓妖甜甜蜜蜜、百年好合的。眼見着貓妖仁照在他們家裏逐漸站穩腳跟,甚至還贏得了父母的接納,李玉娘只覺得胸口有一股酸痛的怨氣日夜啃噬着她的內心。
談起妹妹對他的嫉恨,李端面上顯露出一種悲哀的憐憫,“我其實一直都能感受到玉娘對我的不滿,我明白女子立身在世十分不易,無論有多少的能耐和才華,囿于性別,她只能偏安于內宅一角,這确實不公,所以我願意包容她。只是,我沒有想到,她恨我到了這個地步。”說着,李端把手中一直懷抱的襁褓解開,只見裏邊露出一個小小嬰孩,雪粉粉一團,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外邊有些涼意的空氣,花瓣似的小嘴不安的嚅嗫了幾下,但仍被睡意困着,墨痕一樣的眉毛輕微蹙了一下,便又依賴的在母親懷中睡去。
“因為我的緣故,這孩子生來便有不足之症,三歲了,依舊無法長大,每日只能在睡夢之間殘活。”
與貓妖仁照成婚之後,兩人感情漸入佳境,自然會同床共枕,時間長了,李端便感覺自己腹部常常有硬物,每日晨起還總是作嘔。開始他只是以為自己是腸胃不适,尋了醫生來看,卻看不出什麽,只是說他的脈象有異樣,可若是深問,那醫生便說是自己學藝不精,不能清斷。
因此他便日夜懸心,仁照發現了他的異樣,便再三詢問,李端便把自己的異樣告訴了仁照,誰知仁照聽說了他的症狀之後,不憂反喜。
李端蝶翼般的眼睫撲閃了下,似乎有些難以啓齒,“我有了孩子。”
頓時滿室的妖和人都詫異地瞪着他們一家三口看,把李端看得雙頰臊紅地只能低下頭,反倒是仁照咧開嘴笑得大白牙都露了出來。
還是師傅見多識廣,只是看了他們的孩子一眼,便道:“陰陽交感,本就有化生的能力。你身上文氣甚重,本屬天下至正的陽氣,而那貓妖妖力屬陰,你二人合和,确實有可能誕育後嗣。且你懷中之子,并非半妖,而是個徹頭徹尾的人,也是因為他本就是你二人氣息相融而生的。”
仁照聽了師傅這番話恍然大悟般道:“難怪換了身體之後,我們的孩兒還依舊能誕下。”
卻說那日李端得知了自己竟然有孕,當時便覺頭暈腦脹,好幾日都不給好臉色給仁照看,但這腹中之子畢竟是二人相戀的結果,李端最終還是接受了這件事,只是男子有孕到底驚世駭俗,所以便一直沒有告知李家父母。
可李玉娘卻從兄長和仁照的日常反應中猜測出了這個驚人的事實。事實上,她一開始也不敢置信,畢竟兄長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子,可當她幾次追問之下,李端便禁不住妹妹的糾纏,告訴了她實情。
李端還記得,那一瞬間妹妹看自己的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不屑與不滿。但只是一瞬,李玉娘便收斂了自己的心緒,讓彼時的李端開始懷疑自己只是看錯了,之後李玉娘一轉從前與兄長疏離的态度,開始照顧起兄長的起居。
那個時候,仁照和李端是極為感謝她的,并且還向她透露了為了李端能夠順利娩下孩子,仁照會去蓬萊島取一種名叫青囊花的仙草。
這種仙草對神仙而言只是一味提神醒腦的尋常小草,連煉丹都不屑用它入藥,只有修為低微的草頭小仙們喜歡采摘它做茶喝。但這草對凡人而言卻是大補之物,甚至可以解百毒,天下至毒之物,遇到了這種仙草便如朝露遇陽輝,化得一幹二淨。
這種草只會生長在仙靈之氣濃郁的地方,蓬萊島上就極多。在島上找到這種草不難,難的是能夠登上蓬萊島卻不被那些守衛仙島的巨闕力士發現。
金華貓是一種行動極為靈敏的小動物,最早甚至能在月母宮中盜來玉葉,而仁照乃是金華貓的少族長,更是天賦異禀,去蓬萊取一株無人在意的小草罷了,自然不在話下。
他最不放心的其實是李端,因為要以男子之身孕育異胎,他的身體需要很多靈氣,雖然仁照已經找了許多天才地寶給他服下,可他的身體還是很虛弱,因此呈現在外人眼中,便是他突然一病不起,終日只能卧床靜養。
這個時候李玉娘還沒有暴露自己的目的,反而更加精細地照顧起兄長的身體,也在無意之中,讓仁照放松了警惕,讓他順理成章地放心把李端交到她的手中,自己前去蓬萊取藥。
“仁照走後,我更是整日頭昏,只能躺在床榻上,不得動彈。”李端懷中的小嬰孩似乎有些不虞地嘤咛了兩聲,他忙輕輕搖晃着襁褓,把他哄睡,“那一日,我感覺自己格外昏沉。迷蒙間,感覺到有人走到了我的榻前,我只以為是玉娘來了,但到了跟前,才發覺,那是玉娘和另一個男子。”
“他們在我榻前吵了兩句,那個男子好像是不願意做什麽,但玉娘似乎是生氣了,那男子怕玉娘生氣,便不情不願地拿了一支筆出來。頓時我就感覺一陣陰寒之氣迎面襲來,凍得我渾身骨頭發寒,但這寒氣卻催人入眠,要不是腹中有一股暖意一直護着,我只怕當場就陷入黑甜了。正因保持着一絲清醒,我才能在他們走到我跟前的時候,聽清楚他們說了什麽——”
那男子道:“玉娘,你可想清楚了,換了身體之後,我就沒辦法把你再換回來了。從此你就要以李端的身份活下去,從前和李玉娘相關的一切,從此就都與你無關了。”
李玉娘聞言,似乎也猶豫了一瞬,但轉念她便堅定了決定,“我已經想好了。我自小就羨慕兄長,他身為男子,樣樣比我自由,還能見識更廣大的天地,但他偏偏不珍惜,不僅樣樣都沒有我學得好,如今竟還和個妖精厮混,乃至身懷雜種,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自甘堕落!我無數次想過,要是我能和他易地而處,我必然比他優秀一百倍。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這個機會,我絕不後悔!”
李端當時随時神志昏沉,身子沉重,但聽了李玉娘的話,大概也明白了他們想要做什麽,心裏頓時急的不行,如果玉娘和他換了身體,那麽以她方才對自己腹中孩子的态度,只怕這個孩子性命不保。
但或許是那奇詭男子和神異之筆的緣故,李端急得渾身冒汗也動彈不得。
他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個男子慢慢走近自己榻前,拿出毛筆在自己額頭輕輕一點一勾,他便感覺周身一輕,仿佛脫下了什麽沉重的負擔一般,他還沒來得及想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麽了,便再次被塞入了另一個沉重的軀殼之中。
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在李玉娘的房中了,并且家裏的人都叫他“小娘子”,他變成了自己的妹妹,李玉娘!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12-29 12:19:35~2022-12-29 21:48: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雲州藏羅碧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