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玫瑰

一路回到榕城,是在下午。兩人開車過去, 穆潛帶着秦深走到一棟小樓。

這裏他已經有将近五年沒有回來, 住在這裏人也仿佛将他遺忘, 從來沒有過一個電話。

穆潛熟門熟路的爬到五樓, 敲門,他知道自己的母親的個性, 喬青是一個固執的人, 譬每天的早餐都是規定好吃什麽, 吃多少,譬如周六的下午一定要在家看書。

門從裏面打開, 一個中年女人隔着外面的一層網眼防盜門看着穆潛, 穆潛沒有做聲,秦深笑着也不說話。

“進來吧。”女人打開門, 她說話時表情嚴肅, 鼻翼兩側法令紋顫動。

穆潛和秦深走進去,裏面的裝修很冷清, 地板上纖塵不染,家具的擺放少, 除了窗臺那裏的一盆多肉,幾乎沒有其它有人氣的事物。

坐到沙發上,喬青開口:“你今天找我是說什麽?如果是為以前的事,”

“我去找過穆義, 他說當年他離開的理由是因為我沒有演戲的天賦, 所以之後你才會一直想要讓我演戲, 對嗎?”

喬青扶在沙發上的手輕微顫抖了一下,點頭承認:“如果你說是以前我逼着你演戲的事情,我承認,是的。”

閉閉眼,穆潛又睜開,他和喬青生活那麽多年,怎麽會不理解她呢,喬青就是這樣一個人,固執到偏執的地步。

她愛穆義,為了穆義她情願未婚生子,放棄自己的舞蹈前途,後來穆義離開他給她這樣一個理由,她就信了,不僅折磨自己,還折磨穆潛。

“今天我來,是想給你一筆撫養費,今後我每年都會給你固定的撫養費,其餘的,抱歉我做不到。”穆潛坐在沙發上平靜的講。

喬青沉默了會兒,點頭:“不用撫養費,我對你也沒負什麽責。”

“我會按時打到你的銀行卡上,要是換了卡號記得告訴我,你存着也好,不管也行。”穆潛很堅持,他認為這是自己該承擔的責任。

就這麽幾句,穆潛也不準備多留,帶上口罩和帽子就牽着秦深準備離開。

兩人走到門那裏,喬青站起來突然說了句:“錢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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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潛轉頭,喬青依然那副嚴肅的樣子,憋出一句:“祝你幸福。”

穆潛點點頭,眼睛彎了彎,拉着秦深離開。

“我現在不恨她了,深哥,是不是很奇怪,我的人生許多痛苦經歷都來源于她,最後我卻沒法恨她了。”穆潛牽着手和秦深走在僻靜的林蔭小道上,這邊是老城區,有很多彎彎繞繞的小路都沒人走。

何況穆潛現在也不害怕和秦深在一起被拍到。

“或許是因為我深知她的性格,也可能是我現在過得足夠好吧。”穆潛笑起來,對秦深說道:“深哥,走,我現在帶你到影劇院。”

穆潛帶秦深到影劇院的時候,大門緊閉,門衛室也是一片漆黑。

穆潛輕車熟路的帶着秦深轉到後面,一條小巷子,只在巷子口有一盞昏黃的路燈,越往裏走越黑。

“我小時候常常走這條道,因為練習完大門關了就出不去。”穆潛往前走笑着說。

走了大概十分鐘,眼前豁然開朗,是一個大院子,旁邊有塊地還種了些月季,有些地方零零碎碎的種了小蔥和青菜。

“小時候總以為這是玫瑰,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月季。”穆潛指着那些花兒笑,他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給秦深分享關于他的過往。

拉着秦深穿過院子,到了後門,果然沒上鎖,穆潛笑道:“看來還是這樣,晚上劇院後門不會鎖,因為總有人會在這兒訓練到深夜。”

“誰在那裏?”一個中年男聲問道,不是多嚴厲的語氣。

手電的光照過來,男人看到眼前的兩個人呆了一下,喃喃道:“穆潛?”

穆潛記得這個男人,是那時候影劇院的負責人,平時選角色排練,包括影劇院的運營等等事務,都歸他管,穆潛沒想到現在還是這位。

“張叔您在這裏啊,難怪影院後門沒關。”穆潛笑得眉眼彎彎。

張叔抹了把臉:“是啊,沒想到你會回來看,這大半夜的,還真是你的風格,總是摸黑訓練。”

“我給你們開燈光。”張叔披着自己的大衣,打着手電筒往裏面走。

穆潛拉着秦深的手跟上,這十多年,劇院裏面還是有些變化的,椅子變成軟的可以放下來類似于電影院的那種,上面的臺子也重鋪翻新過,穆潛掃過去,看到音響和燈光也換了。

“這邊又撥了經費修了一遍,不過現在沒什麽人來這裏演戲了,都是做演出,也幾乎沒人來這裏練習,位置偏遠不方便。”張叔邊走邊跟穆潛講話:“哪像你們小時候,每天晚上練到不知道好晚,我也只好陪着你們折騰哈哈哈。”

張叔拿出鑰匙:“你們在這裏等着,我去那邊控制室開燈和音響設備,現在控制室都要鑰匙才能開。”

順手把話筒塞給穆潛,張叔就走過去了。

兩人靜靜坐在第一排的位置等,秦深握着穆潛手。

不到十分鐘後,‘啪’的一聲,舞臺上的燈光亮起,整個舞臺被映照的像是仙境。

穆潛看着舞臺,對着秦深笑笑,一步一步走上臺去。

拿起話筒,穆潛有些緊張,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看到秦深坐在下面正中間溫柔的看着他,心中突然充斥起勇氣。

“嗯,先給大家唱首歌吧。”穆潛說出話,然後輕輕的唱起來。

“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

是一首童歌,秦深在下面聽着笑起來。

穆潛剛開始唱還有些緊張磕巴,後來越來越順,逐漸輕快起來,還搞怪的改了些詞。

“不開不開我不開,秦深沒回來。”

唱着唱着自己也笑起來。笑夠了才繼續說話。

“深哥,這是我第一次唱的歌,當時劇院裏要排一出森林兒童劇,我媽想我争取裏面那個王子的角色,王子要唱這首歌,我就反反複複的練。”

小小的穆潛,在父親離開之後,母親把錯誤怪到他身上,他不明白這些彎彎繞繞,只是聽母親的話做些事。母親讓他演王子,他就努力準備,王子要唱小兔子乖乖,他就夜以繼日的練習這首曲子。

秦深聽着穆潛清潤的聲音,仿佛回到十幾年前,看到一個小小的孩童,固執的站在臺上練習歌曲。

“後來試鏡的時候演唱了這首曲子,結果被導演斃掉了,導演說我唱得太軟,不像王子,而且不甜蜜沒感情,這首歌招不來門裏面的小兔子的。”

穆潛講到這裏笑了起來,其實導演哪裏會對一個小孩子多嚴厲呢,就算拒絕也是溫和的。只不過後來他母親總找關系讓他演些角色,惹了人厭煩,他就開始被嘲了。

“深哥,其實我一直不是太有自信的人,或者說是,沒有自信,也沒什麽夢想,”穆潛看着臺下面的秦深,笑着道:“小時候我是按照我媽的願望在活,每天跟着奔波在各個地點,沒時間思考自己喜歡什麽想要什麽,最後也沒獲得自己想要的結果,後來大了,又忙于賺錢養活自己。”

“深哥,我何其有幸,能夠遇見你。”穆潛說着深深的鞠了一躬,他想,他積攢了二十多年的運氣,全用在了遇見秦深這件事上。

秦深坐在第一排,可以清晰的看見穆潛,他站起身走向舞臺。

“穆潛,我不相信愛情,”他邊走邊說:“小時候或許憧憬過,但我不記得了,但是穆潛,你讓我相信,這種情感是真實存在的。”

他踏上階梯,走近穆潛,他們隐婚三年半,從他開始教戲到現在,一年半,他一步步的了解穆潛,也一點點任由穆潛進入他的心。

走到舞臺中央,他看着穆潛,開口是一句臺詞:“我是一只狐貍。”

穆潛愣了愣,就聽到秦深繼續說下去:“現在我還不能和你一起玩,我還沒有被馴服呢。”

穆潛意識到秦深在演什麽了,《小王子》裏的那只狐貍。

他笑起來,這本書他很熟,翻過無數遍,有些句子都還有印象,他憑着印象接道:“狐貍你好,我在找一朵玫瑰,‘馴服’是什麽意思呢?”

秦深走近,距離穆潛不過一掌的距離,溫柔着嗓音低低的道:“馴服就是,對你來說,我只不過是一只狐貍,和千千萬萬的狐貍一樣,但是,如果你馴服了我,我就是彼此世界上的唯一。”

“穆潛,請你···馴服我吧。”

穆潛的眼中閃出淚光,燈光落在他的眼中,像是剔透的琉璃,他主動走上前抱住秦深。

秦深的語音響在他的耳邊:“錢錢,我的小王子,你要對你馴服過的一切負責到底,你要對我負責。”

穆潛埋在秦深的肩膀上,笑着道:“深哥,你不是狐貍,你是玫瑰,我想是我被你馴服了。”

秦深低低的笑起來,撫摸着穆潛的頭發,捧起他的臉,在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錢錢,我想和你在一起,”秦深低低的道:“想和你數着過春夏秋冬,想看你拍戲,以後我做導演專門拍你,我們在院子裏種滿玫瑰,閑時我們就遠行,從赤道到極地,好不好?”

“好,”穆潛站在那裏笑得開心:“好,深哥,好。”

笑着笑着眼淚出來,他任由秦深捧着他的臉給他擦淚,揚起頭,顫抖着吻住秦深的唇。

以後,他盡可以想哭就哭,苦澀不用全咽下埋在心裏。

晚上到了別墅,還沒等進房間,秦深就抱住穆潛。

衣服一層一層的落下。

“先,先洗澡。”穆潛喘息着講。

一夜的糾纏。

最後一次到巅峰的時候,穆潛咬着秦深的耳垂輕聲講:“深哥,我,我愛你。”

身心滿足。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近中午,穆潛睡得熟起不來,起來的時候走路都酸軟,秦深直接讓人送了飯過來。

吃完飯,秦深就拿着昨天半夜他整理好的行李,準備帶穆潛到他買的國外的一個小城堡。

穆潛昨夜疲憊,上了飛機就睡,在路上都是迷迷糊糊的,直到到了目的地,撲鼻是濃郁的玫瑰香,車子開進去,就看到一大片的玫瑰。

穆潛驚訝的轉頭看向秦深。

“很早就确定,準備帶你來看玫瑰。”

以前兩人住樓上樓下打通時,秦深從二樓下來到穆潛的書房,好幾次都看見桌子上擺放着一本《小王子》,他料想穆潛很喜歡。

當時動心時,就想,要帶着穆潛到城堡裏看玫瑰。

秦深自問不是浪漫的人,但是他希望能給穆潛所擁有的極致。

自然的玫瑰的香氣并不是那麽濃烈,秦深決定和穆潛在這裏住一個月。兩人都把自己的工作推了推。

每天兩人就是在城堡裏看書分析電影,有時會角色扮演互相對對戲,秦深拿了攝像機每天給穆潛拍照。

穆潛也問過秦深還接不接戲拍不拍電影。秦深說想轉型做導演,以後看本子接戲。

兩人在裏面過安靜祥和的生活,穆潛有次早上推開窗,看着窗外大片大片的玫瑰,笑起來,他覺得自己真成了童話人物,還是迎來結局的童話人物,最後和自己的伴侶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

秦深正好醒來看着他在笑,問他在笑什麽,穆潛搖頭不答,秦深就在窗臺上和穆潛接吻。

一個月後的一天。

兩人在露臺上喝着紅酒賞夜景。

穆潛喝着突然說道:“深哥,你記得我自己編曲自己彈唱的那首《等夏天》嗎?”

秦深正在炭火盆上給穆潛烤雞肉吃,聽到穆潛的話點點頭。

“沒想到夏天我真的等到了。”穆潛狡黠一笑,輕聲哼起來。

“黃葉落霞是易逝的秋天

白雪冰面是漫長的冬天

青綠脆枝是透亮的春天

我等呀等呀等一個夏天

等呀等呀等到你出現在我身前”

輕柔的歌聲和着甜味的玫瑰香,一起漂浮,秦深把穆潛抱在另一張桌子上,低頭深深的吻住他,唇齒追逐糾纏。

還不夠。

還要····

穆潛的電話聲突然響起,秦深戀戀不舍的吻了吻穆潛的眼尾。

等着穆潛接電話。

看着電話屏幕上顯示着‘潘軒德’的名字。

穆潛的心髒狂跳,他有一種預感。

電話外放,潘軒德沉穩冷靜的聲音傳來。

“穆潛,恭喜你,入圍最佳男演員,兩項獎。”

坐在桌上,穆潛笑出來,秦深直接将他攬在懷中。

穆潛小時候回家路上有座很舊很小的道觀,記憶裏最後一次試鏡失敗後,他實在找不到心理支撐于是轉道,第一次進了那個道觀,裏面有個老道士正在就着花生米喝酒。

他貿貿然闖進去,眼眶通紅,估計下一秒就會流下淚來。

倉皇着問那老道,人生什麽時候才能有希望呢。

老道驚訝拉着他,絮絮叨叨讓他不要放棄,最後送他一句話,

風雪兼程的磨難過後終會迎來轉折。

穆潛拿着一把炸過頭的鹽拌花生米出了道觀,明明什麽都沒得到,但心情意外的輕松起來。

後來他從秦深口中知道,十一歲他以為的最後一次試鏡,坐在他對面試鏡的男孩,是即将演第一部 戲的秦深,秦深從那時就認識了他。

十年後,他成了秦深的隐婚對象。

兜兜轉轉,兩人不斷交叉旋走,終于彙合。

風一程雨一程,他終于迎來最好的轉折。

命運總算沒有辜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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