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黃杉的故事
15 黃杉的故事
“你是說,他們在林子裏,碰到的是他們自己?”
黃杉故事說了一半,宋昱可憐巴巴地端着調料碗,整個人已經在座位上縮成了一小團。
陳真皺眉:“但是他們最後也沒有驗證那到底是什麽,不是嗎?”
黃杉嘆了口氣:“說法有很多,而且越傳越多,後頭節目組裏甚至還有人說,跟着他們的并不是他們本人,只是想要取代他們的某種東西……如果繼續走下去,那些東西就會離他們越來越近,直到最後,取而代之。”
時隔多年,說起這段往事,黃衫仍是歷歷在目。
在那對夫妻離開後不久,他們找來了新的明星代替他們,而黃杉只知道,那場節目似乎就是那對香港藝人事業的轉折點。
在那之後,兩人陸續被曝出耍大牌還有出軌的醜聞,很快就離了婚,最後,丈夫得了癌症,妻子被雪藏,人到中年,落魄自殺,兩人的慘事一度在香港那邊鬧得沸沸揚揚,被港媒在頭版頭條上挂了得有半個月。
說完故事,黃杉拿出手機搜索了兩個名字。
陳真宋昱的年紀都不大,對這些老一輩的港臺明星算不得熟悉,但也隐約有些印象。
似乎在 2010 年之後,這兩人就已經徹底銷聲匿跡了。
“等等……”
陳真花了将近半分鐘才勉強做出了一些聯想,狐疑道:“黃姐你不會是覺得,他們最後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吧?”
黃杉苦笑:“當時節目鬧鬼的事,臺裏下了封口令,網上是查不到的……但事實就是,在我倒插香之後,他們兩個人的命運确實發生了改變,而且非常突然,就好像在那一天,他們真的被其他東西取代了,而回到錄制現場的,也不再是原來的那兩個人。”
說着,她又喝了一大口啤酒。
一陣夜風吹來,搖曳不止的火光倒映在黃杉的臉上,勾描出那些歲月痕跡的同時,更是讓她眼底的神色都在瞬間變得晦澀不明起來。
沉默了片刻,黃杉輕輕嘆了口氣:“過去我一直是個不信命的人,也很少去相信什麽因果報應,在錄完那個節目後,我就将這一切抛之腦後,幾乎忘了個幹幹淨淨,直到将近二十年之後……我的親生兒子染上賭瘾的那一天。”
仿佛随意丢下一顆重磅炸彈,黃杉的後半句話頓時讓衆人瞪大了眼,甚至宋昱嘴裏嚼了一半的龍蝦丸都險些掉回了碗裏。
黃杉對此視若無睹,只是沉默地注視着面前的火焰,仿佛在那裏看到了這二十年的自己。
在娛樂圈這麽久,黃杉自诩沒有對不起任何手下的藝人,不論他們出身如何,咖位如何,演技如何……只要黃杉覺得他們是好苗子,便會将他們扶上他們該去的位置。
而她也沒有對不起她的家庭。
從結婚的那一刻,她就和丈夫說得很清楚,她來工作,孩子由對方帶,需要多少她都可以拿,但前提是,要把他們的兒子帶好。
這件事是兩人之間的協議,最終沒能做到的人不是黃杉,故而離婚後,黃杉唯一的兒子黃松被判給了她,後頭改了姓,成了獨屬于她的小松樹。
那一路上,除了這場失敗的婚姻,黃杉走得很順,以至于當她接到警察電話的那一刻,一時間甚至以為對方是打錯了。
一直以來,黃杉對兒子的印象都停留在那個又高又白淨的大男孩,卻沒想到等她匆匆趕去派出所,才知道黃松已經欠下了将近一千萬的網貸,而他被催債的打得頭破血流,渾身是血地坐在留觀室裏……黃杉幾乎認不出他。
這還不是最糟的。
接待她的警察滿臉嚴肅地告訴她,因為對方催債,黃松将兩個上門讨債的小弟捅成重傷,而他那一身的血,有大半都是別人的。
黃杉的大腦在那一刻幾乎一片空白。
雖然對方可能存在暴力催收的行為,但黃松刺了兩人将近二十刀,顯然已經過了正當防衛的度,黃杉幾乎當時就知道,她的兒子絕不可能在這件事裏全身而退。
那一晚,黃松在她面前哭得不成樣子,只說是他的同學帶他去澳門玩的時候介紹給他的。
當時對方只說,在網上下注,一個晚上就能掙兩千塊,黃杉給他的生活費很多,他就想随便玩玩,卻沒想到,竟然真的掙了錢。
黃松那時才 19 歲,又哪裏知道這麽多門道,一來二去,玩得越來越大,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砸進去快一百萬了。
後頭的事情可想而知。
越是想要把錢拿回來,就只會輸得越多……黃松并不知道,對于這場游戲背後的人而言,他從來不過是一塊砧板上的肉。
在派出所,看着在面前泣不成聲的兒子,鐵娘子的骨頭就算是鐵打的,也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
她知道,她的事業在這一刻已經結束了。
黃杉淡淡道:“被他捅的兩個人,一個重傷,還有一個搶救了三天死了,因為有正當防衛的成分,他最後因為故意傷人被判了八年……這件事出了之後,我就沒法再做原來的工作了,只是沒辦法,錢都用來賠付受害者了,黃松的債也還是要還,我要想辦法掙錢,這才開始做網紅經紀。”
黃杉伸出自己只剩四根手指的右手,透過無名指的空洞,她對上了對面陳真有些發愣的眼神,笑道:“你們應該都挺好奇這個的吧?”
黃杉笑笑,随即說起那一天,在切了一根手指給讨債人之後,她是自己去的醫院。
穿着染了半身血的西服,黃杉踩着高跟鞋進了急診室,迎面便沖來兩個護士将她架了進去,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她們這兒情況最嚴重的,往往都是像她這樣一聲不吭的。
而也是直到身邊圍了四五個如臨大敵的醫護,黃杉才淡定地伸出右手,仿佛是在展示不存在的戒指,說道:“醫生,你先給我止個血吧,手指給狗叼了,大概是接不回去了。”
就這樣,不到半小時,還是那一身血淋淋的西裝,黃杉踩着高跟鞋又出了急診,然後,她在門口打了輛車,徑直去了工作室。
就算是天塌了,錢也還是要掙。
畢竟,要是再還不上錢,她要缺的就不止是一根手指了。
如今半年過去,黃杉的傷口早已結痂,說起這些,她的神色極度平靜,手裏輕輕捏着啤酒罐,直到它發出爆裂前的脆響。
“我想過很多次,這一切究竟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此,我去責問過他的同學,結果卻發現,黃松一開始沾上的那東西,幕後的老板早些年也是混娛樂圈的,而當年那對夫妻正是他手下的藝人,老板在他們身上砸了大錢最後卻虧了本,後頭就去澳門做賭博了。”
說到最後,黃杉仰頭喝完了易拉罐裏的啤酒,用力之下,鐵皮徹底變形,衆人的注意力也因此被拉扯了回來。
宋昱小心翼翼道:“所以黃姐你才會信……”
“是啊……不得不信,不是嗎?”
黃杉仰頭看着滿天繁星,卻是釋然地笑了。
“這就是所謂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吧,我年輕時候做的一些事,最終報應在了我自己的兒子身上……從那時起我就知道,這世上一切事情都有代價,只是有的時候我們不得不冒險,就像是我,為了幫黃松還債,我不停在網紅圈子裏玩一些不太好看的手段……這筆債,以後也總要還。”
噼啪一聲,木材在篝火堆裏炸開,黃杉的故事也說完了。
隔着一簇火光,陳真總是有些看不清黃杉眼底的神色,但卻本能地感覺到,剛剛這些不是謊言。
她先前在網上查了一大圈都沒能查到黃杉真正的退圈原因,一直覺得有些奇怪,但現在看來,多半是被那些明星的團隊公關掉了。
畢竟,黃杉這些年經手過的藝人太多,她的聲望和許多人都息息相關,為了自身的利益,自然有人不想讓她家中的醜事見光,只為撇清自己的幹系。
說來也可笑,黃杉曾經幫過這麽多人,最後卻還是淪落到要用手指來抵債的地步。
陳真想,也難怪……黃杉寧可找替身也要替棉花料理來這個深山老林裏完成工作。
一般的經紀人又何必要做到這份上,除非,她有想逃避的對象,又非常缺錢。
陳真此刻恍然大悟,又聽黃杉說道:“世道就是這樣,急功近利就會惹上麻煩,先前我給棉花炒得太過,結果轉頭就在這兒撞了鬼……也不知道到底是怨鬼作祟,還是樹大招風,總歸都不是好事……我今天想來想去,還是不如在這兒坦白從寬了,萬一能把怨鬼勸走,之後咱們就不會這麽倒黴了吧?”
正所謂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黃杉随口說的話,卻叫陳真心頭一動,她下意識擡頭望去,卻正撞上女人微笑的眼睛。
她有種感覺,黃杉這番話像是特意說給自己聽的,只是對方十分聰明,沒有将話挑明,也不想和她撕破臉。
換句話說,黃杉的坦白和示弱,可能都是想和她合作的訊號。
陳真想了想,問道:“黃姐,那你有想過還完債之後要做什麽?”
黃杉嘆了口氣:“應該就不做這行了吧……我年紀也大了,習慣的那套都是老黃歷,搞這些炒作太累,就想着等兒子出來,就做個小本生意,以後過點安穩日子吧。”
她說着,拿出手機裏兒子的照片給他們看。
那是黃松高中入校時的照片,男生看上去白淨腼腆,站在黃杉旁邊,甚至連鏡頭都不敢看。
而即便是精幹如黃杉,看着照片裏的兒子,神色間還是不由得露出了幾分苦痛……被一旁的陳真看了個滿眼。
陳真這人,雖然從小就是個不服管到處野的混世魔王,但卻也是出了名的吃軟不吃硬。
過去,每逢家裏的老父親老母親在視頻裏掉了眼淚,她就算是當天人在喜馬拉雅山上都會連夜卷鋪蓋滾回家,老老實實地在陳家小館裏做幾天幫工。
事到如今,陳真不得不承認,就算這是黃杉故意給她挖的坑,她也已經有半只腳踏進了坑裏。
畢竟,黃杉不過是拿錢辦事,打工人又何苦為難打工人,她真正該對付的,該是那個藏在黃杉背後指示她幹活的人民幣玩家才對。
一瞬間,陳真的心中冒出了之後要配合一些的念頭,然而就在這時,一旁的廢廠裏竟然再次傳來一聲如同孩子啼哭一般的長嘯,凄厲萬分,幾乎立刻就将宋昱吓得躲到了她身後。 “又來了……”
這一次就算是陳真,也無法說服自己那是鳥叫了。
那聲音過于空洞扁平,一聲又一聲,如同卡帶一般回蕩在山林,無論怎麽聽,都不像是個活物在叫。
陳真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眼前發生的一切,只能揚起眉問:“怨鬼這算是收下這個秘密了?”
“不知道,但它如果收下了,為什麽還不走?”
蔣文清飛快地撥着手裏的念珠,聞言淡淡看她一眼:“也或許,它想要的不是這個……”
這一回,他話音剛落,那怪異的鳴叫聲就如同是在回應他,再度在遠處響起,而與此同時,陳真只覺得肩頭一沉,一扭頭才發現,宋昱竟然将相機直接架在她肩膀上,把她當做了掩體和腳架,對着夜色裏怪聲頻發的廢廠拍起了花絮。